第4章

江戶川亂步的衣角被清晨天色未明時的風吹卷着。

他站在窗臺上,大字型站着,大敞而狂亂的衣擺讓中原中也想起了黑手黨裏另一位同樣有着純黑而淩冽的衣擺的人。亂步帶着宛若世界之王一般的驕傲俯視他,甚至挑釁的讓自己晃晃悠悠只有一只腳支撐着重心。

他擡眼笑看中也。“帽子君不快點嗎,現在只要一點——點,世界上最棒的名偵探就會像破絮一般墜——”

“住嘴!”

中也終于從嗓子眼中擠出了聲音,僵硬的身體因為血液重新流動而開始“咯吱咯吱”的運動。他試圖走去把亂步弄下來,但因為亂步的動作戛然而止。

亂步兩腳重新落在窗臺上,然後向後退了半步。

只要一陣風、或是一個微小的力就足以讓他永遠的閉上眼。

“我不會殺你的。”中也試圖保持冷靜,但顯然這對他現在來說有些困難,因為他下一句就已經近似于從腹底吼出來的了,“我他媽會保護你的啊!!!”

“別吵吵嚷嚷的,腦子不好使的帽子君。”亂步眯起了眼睛,“你認為有什麽是名偵探做不到的?我現在至少有五千種辦法讓你‘失手’或是心甘情願的殺死我。包括,‘稍微’提一提我們那裏的某個黑手黨先生。”

空氣突然凝固,氣壓的驟然變化讓中也猛地止住了呼吸。

“——但果然還是算了。”亂步嚷嚷着一屁股坐到窗臺上,像是在一天前吵着中也給他買點心一樣。

中也開始弄不懂現在的形式變化,但可以肯定那個自我中心的名偵探不想讓他好過。

因為亂步脫下了他過于寬大的外套,露出了開着兩顆扣子的襯衫領口和從不好好系的領帶。

他伸開雙手,露出最脆弱的胸膛走向中也,看上去心情十分愉悅。亂步在離中也一米遠的位置停下。

“我想讓你親自動手。”

中也意識到對他來說,發聲是現在最為困難的一件事。在他看到面前的人平靜的微笑的那一刻起,就像有一直無形的手扼住他的咽喉,讓所有焦慮的話語被盡數擋回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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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在那之前,帽子君,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江戶川亂步如是說道,并不響亮的甚至是放輕了的聲音,在晨風的吹送下在中也耳邊格外清晰。

“你只要逃出去就好了。推理我來做就行了。”

“還有……在和帽子君相處的一天裏,你雖然殺了很多人——用各種方法——但是啊、”亂步頓了一下,翡翠般清澈的瞳孔注視着中也——中也則聯想到了某片森林中朦胧的雨霧,迷蒙不清,把所有真相藏在了森林深處。

“至少在我心中,帽子君還算不上是一個殺人狂。因為啊,你殺的都是那些殺人狂不是嗎。”

意外的話語一字不差的、如蜻蜓點水點進中也的那顆心。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嗎。”亂步向他走了一步,又一步。

不足10cm的距離。

“我希望,帽子君能殺了我,親手。”亂步一字一頓的說——也有可能是中也聽起來這樣。

那雙綠色的眼睛依舊毫不遮掩的撞進中也的眼睛,在通過折射後牢牢印在他的視網膜上,然後順着神經與血管,注入心髒。

“……啧……”中也按着未來得及帶上、并不存在的帽子,他低下頭按着自己前額的頭發——那本來就因昨夜的熟睡而雜亂的栗紅色頭發被揉的更加亂了。

“這種事情……”

他雖然手已從發上移至禁閉的眼睛,另一只手卻還是熟練的從口袋中掏出從某個服裝店小哥那拿來的刀——曾經架在亂步脖頸上的刀,此刻不偏不倚□□了亂步的心髒。

“為什麽讓我做這種事情啊!!!”中也弓着背發出自己最撕裂的吶喊,對方逐漸失去意識的信息沿着刀柄強制性被傳送到他的大腦。

亂步像是沒聽見一樣——在他聽來也的确是霧蒙蒙一片。大腦缺氧,他艱難開合的口像是離開水的魚,忍受不了過分的炙熱。有什麽從他的瞳孔中被帶走了——包括依舊深埋在森林深處的寶藏。

他的身體向後仰去,緩慢的,他阖上眼簾。鮮紅的液體沒有停止,在他身下圍成墳墓。

“晚安了……中也……”

中也蹲在地上,蹲在他保護的人面前。他的黑色的鞋子染了紅,把頭埋在兩膝之間的他沒有注意。

這座城市似乎還未蘇醒便又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一片沉寂。

書中的人無神的抱起死者,任憑西服被污濁。死者躺在白色的床單上,像是做着一個安詳的夢。

書外的人注視着這些,黯然趴在桌上。

中原中也在前一天晚上亂步曾坐着沉思的小沙發旁,搬了一張椅子。

他坐在椅子上,搖搖晃晃只讓後兩個椅腳着地,而左手搭在椅背後,無力的随着動作晃動。他注視着并不幹淨的天花板,嘴裏叼着的煙并未點火。

他提不起一點勁,艱難的伸過左手随意的掏着口袋——之前他從這裏找到了他那包本應在亂步口袋裏的煙——有些冰涼的觸感、熟悉的打火機的輪廓。

他剛剛握住打火機拿出,耳邊響起了一個聲音——或是在腦內。

“喂帽子君!不是說了我在的時候不能抽煙嗎!”

煩死啦。

他沒有在意,用左手擋着風,右手準備按下打火機。

現在你又不在。

按下一半的動作戛然而止。

中也沒有焦距的雙眼重新看到了一點模糊不清的光。他身子迅速向前傾去,椅子腳撞擊地的聲音并不小。他翻出了那包煙,把煙全部倒了出來——沒有那根煙是紙條——但是在煙的下面,有一張疊的非常好的紙。

他小心翼翼的拿出紙,攤開,上面有某個家夥用稚嫩的筆跡寫的字。

你好啊帽子君讓我猜猜你是怎麽把我殺死的呢

反正肯定是把刀刺入心髒吧想都不用想了

那——麽——我可是要賴在帽子君身邊不走了哦——要陰魂不散了哦——

有點麻煩所以算了

我給帽子君的謎題可是連帽子君的腦袋都能想出來的呢!只要帽子君好好按照我的話做!

但是這個世界真的就是這樣嗎

意義不明的紙條。

原本找到游戲通關的密鑰的那種欣喜一下子被掩在了雲層之後,剩下的只有不解與暴風雨來前悶熱的煩躁。

中也納悶的拿起煙盒又看了看,希望不大的想找到什麽類似鑰匙啊、解密提示之類的東西。令他意外的是香煙盒底的确有着一行字:一切明白目的的行為都是清晰明了的。

并不好看的字歪歪扭扭擠在盒底,中也已經想象到了亂步費勁的寫上這行字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丢下手中的紙條和煙盒,開始在屋子裏漫無目的的亂晃。

既然是解密游戲,那種相框後的提示啊什麽的肯定會有的吧。他晃了兩圈沒找到什麽,除了他們進來時帶來的一只棕色小熊和亂步吵着鬧着非要買的小面包之外就沒什麽了——當然小面包在當天晚上就只剩了一個包裝盒。

包裝盒!

屋內的垃圾桶不多,并且因為屋子長期出租的緣故,幾個垃圾袋裏都沒什麽垃圾。

在第3個藏在客房床底深處的垃圾桶中,中也費勁的從床底鑽出來,拍拍身上的灰,無奈的看着手上的包裝盒。

诶——帽子君原來是連床底下的垃圾桶都不放過的喜歡翻垃圾的人啊——

找了三個才找到啊

對帽子君來說這個程度已經不錯了吧除了正确的部分都對了簡單說就是全錯

急躁的帽子君想要揪着我的領子打一頓了吧

我已經被你殺 掉了哦

不要沮喪啦!名偵探就是要保護像帽子君這樣如幼嬰一樣的弱小啊!

把我的每句話都想起來的話說不定能成為四十億分之一的名偵探哦!

……令人火大卻又讓人不好發怒。

大概是因為包裝盒比較大的緣故,亂步用他洋洋灑灑的字跡寫滿了一共六面的長方體的四個面,而且寫的亂七八糟的。

中也一屁股坐下,靠着後面不大的衣櫃,把盒子放到身邊。不小心踢到了垃圾桶,它便又骨碌碌滾回了床底下。

每句話……每句話。

【我要你保護我】

【一切明白目的的行動都是清晰明了的】

【我想讓你親自動手】

【我們當然是在約會啦】

【要好好保護我啊帽子君】

【晚安了……中也……】

【我要這個】

【才不像呢,至少我的肚子還是空蕩蕩的。】

就是這個!

中也一躍而起,東張西望幾下打算去找那只玩偶小熊。在匆忙間在無意中踢翻了包裝盒的蓋子,而盒子裏赫然同樣寫着一句話。

小熊在垃圾桶的垃圾袋底下,麻煩帽子君在爬一次床底了。

……

中也沉默了三秒,然後認命的附身、不情願的鑽進那個空間并不寬敞的地方。

他看着手裏的小熊,卻仍然在櫃子上翻找。

他需要一件尖銳的東西——他有過一把刀,但……那把沾染血污的刀他再也不想碰了。

還好這件屋子原本的主人也是個危險分子,中也很輕松就在一本被挖空的書中找到了一把多功能刀。

他熟練的給小熊“開膛破肚”,在他感知到劃斷了某根線後,“哔——”的一聲響起,接着就是計時器滴答滴答無盡的聲響。

中也心中暗叫一聲不好,低頭一看果然——□□。

因為黑手黨裏有個沉迷于檸檬炸彈的家夥,所以對炸彈這種東西也并非那樣陌生,盡管也不熟悉就是了。

他按着記憶裏或許并不準确的步驟滿頭大汗的拆彈,最終和所有老套劇情一樣,剩下了一根紅線與藍線。

是哪根?

炸彈上沒有顯示時間的部分,而嘀嗒聲不斷,完全無法預知炸彈爆炸的時間,更不知道炸彈的威力——甚至這個有可能是個瘟疫炸彈,畢竟是在小說世界裏。

于是中也把小刀放在兩根線下猶豫不決,紅線?還是藍線?

要是那個名偵探真的化作惡靈纏上了我,那就在這個時候快幫忙啊!!

【只要帽子君好好按照我的話做】

【名偵探就是要保護像帽子君這樣如幼嬰一樣的弱小啊】【一切明白目的的行為都是清晰明了的】

那麽……此刻亂步沒有給予任何幫助的原因是……

線斷了。

中也同時切斷了兩根線。

因為不需要幫助。這個炸彈不會爆炸。

叮鈴鈴的鬧鈴響起,中也擦擦頭上的汗,拿帽子給自己扇了兩下風,着實松了口氣。

不過亂步的目的……

無法看到時間、滴答滴答、鐘。

不是只有那個了嗎——

鐘樓。

中原中也站在鐘樓面前,面色嚴峻的壓了壓帽子。

大的鐘表指向10點20多一些的位置,但這并不重要。

是那兩個小鐘。右邊的小鐘依舊不停歇的記着時,而左邊的指針仍然指向十二點的位置,只不過上面的數字變成了0。

中也摸着下巴思索了一會,然後伸手想要旋轉指針。

非常普通的扳不動。

他感到有些徒勞的收回手,而手肘無意中打到了兩個鐘之間的位置——那裏仔細看的話原來有一個“6”樣子的金屬突起——現在是“9”的樣子了,它被巧妙的隐藏在了鐘樓的斑駁與花紋中,不容易讓人注意到。

而在那個突起旋下來之後,随着咯嗒咯嗒齒輪轉動的聲音,那兩個鐘盤也開始繞着頂端轉動!大概分別向外轉動了120度後,中也才看到了所謂“真面目”。

□□□□□□□,□□□□□□□□

他這才明白過來,那個“9”原來是逗號。

然後——就是最大的問題了。解開這個就能回去了吧,他這麽想。

有了前車之鑒,中也直接開始回憶亂步說的話,卻沒有找到什麽直接給予信號的話語。

這是小說世界。他對自己說。

【沒有什麽是名偵探做不到的】

【一切明白目的的行為都是清晰明了的】

亂步他,早就看透了這個世界——如果這是從他明白這個世界的目的的那一刻起——

這個世界的目的是什麽?

亂步接下來的行動的目的是什麽?

亂步為什麽要我……殺了他?

“可惡!到底是為什麽啊!這個世界也好那個家夥也好,全都他媽的弄些意義不明的事情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中也一邊吶喊着,一邊伸出拳頭狠狠錘向鐘樓。

明明如果是那個家夥的話,肯定能看出我已經不想幹些殺害不該死的人的事情了啊……

【至少在我心中,帽子君還算不上是一個殺人狂。因為啊,你殺的都是那些殺人狂不是嗎】中也似乎聽到水滴的聲音,落在水潭中,暈起的漣漪折射着真相的光斑。

殺人狂。

那個家夥要讓我成為一名殺人狂。

從這個角度出發,在想一遍:這個世界的目的。

中也想,自己的臉色一定并不好看——他甚至有一種缺氧的暈眩感。

他機械的張口,卻沒說出任何話來。最終,幹癟沙啞的聲音還是傳了出來,輸入了那15個空。

登場人物有 1000 名 ,其中一 半 是殺 人狂這本書從一開始就說出了脫出的方法。

世界土崩瓦解,中也突然腳下一空,像是掉進了愛麗絲的兔子洞一樣。

黑暗與黑暗重疊,無止境的下落卻沒有失重感。

在洞底的光芒包裹住中也的那一刻,他堪堪在地上站穩了腳步。

與他同樣的還有在他面前的名偵探。

逃出來了。

中也幾乎沒有經過思考,身體自發的沖向亂步,将他鎖進自己的懷中。他把臉埋在亂步頸窩,大口大口嗅着他身上意外的使人平靜的粗點心的味道。

“我逃出來了。”中也沒有離開,“我終于明白了那個世界的目的。”

“不對哦帽子君。你還沒有弄清楚。”亂步的話語聽起來有些冰冷,迫使中也松開了手。

“這個世界的目的或許是那樣,但是【這本書】呢?他只是為了拖住帽子君嗎?”亂步推了推他臉上的黑色眼鏡,神情漠然的眯着眼睛繼續開口,“或者先抛開這個。我為什麽要求帽子君保護我?為何不一開始就讓帽子君殺了我,直接告訴你這個世界的答案?或者只是去破解任意的某一案件——對我來說應該快得多。”

為什麽?

中也心底隐隐約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就算我做出如上的一切事情皆是巧合,那麽逃出來了呢?我們在進入小說前的時候是在哪?在幹什麽?我為什麽不會擔心掏出來後帽子君直接又一次殺了我呢?要是黑手黨與偵探社的戰鬥還未結束呢?”

一種莫名的恐懼在逐漸吞噬掉中也的心。

亂步綠色的眼睛直直的注視着中也。“因為戰意。”

啪嗒,有什麽掉到地上摔碎了。

“我需要一段時間來确定,帽子君再也不會對我做出危險性舉動。”亂步沒有笑,中也明白他說的并無虛假。

“你要我保護你……”亂步該死的從未說過僅僅只限于小說世界。

冰冷感。

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

缺氧。

“好——的!那麽接下來也要拼命來保護名偵探啊!”相反的,亂步突然又綻開了他大大的笑容,用力一拍中也的肩,“作為獎賞我就告訴你吧!

“這次的戰鬥一定會和平解決的!”像是在說着這家店大福特別好吃去幫我買的,稀松平常的話語。

“那個……吾輩……”一直處于一臉懵逼看着出現在屋子中間的兩人對話的愛倫坡此刻終于怯怯的開口。

“啊是坡啊,你這裏有沒有點心啊,突然想吃橡皮糖了。”

“橡……橡皮糖?說起來亂步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有沒有哪裏難受?知道你在小說中死了之後我都快被吓死了……”

聽着兩人的對話,中也揚着嘴角壓了壓帽子,大步走出了門。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做不是嗎】

等事情處理完了,順路去給那個名偵探買包橡皮糖吧。

外面陽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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