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尹

『京：我昨天夢到你啦。』

『京：夢見我們去拯救世界。』

『京：然後我夢裏一激動腳踹在床欄杆上，腳指甲斷了，超痛QAQ』

尹起床，便看到了通信儀上發來的一串信息。

『尹：這麽笨哦』

『尹：摸摸不疼，搽藥了沒有？』

她在機械鍵盤上敲完字，然後從櫃子裏拿出最後一片幹面包與一大罐清水。

清水也只剩淺淺的一個底了，沉澱着奇怪的雜質，她想了想，只是珍惜地喝了一口，潤潤幹裂的喉嚨，便又把鐵罐子放回了櫃子裏。

好在今天就是每月領取物資的日子了。尹慢慢咀嚼着幹硬的面包，等待酶與澱粉結合時産生的那點甜味。那一片面包，空落落地掉入胃中，完全沒有重量似的。她翻了翻櫃子，發現還有最後剩下一塊小小的方糖。

充滿熱量，提供人以力氣的甜食，是很美好的事物。

她猶豫了一下，把方糖放進了她随身帶着的一個小包裏。接着她重新回到通信儀前，繼續發過去一行字。

『尹：你今天還有東西吃麽？』

最近食物的配給提供的越來越少，哪怕她已經很節省地吃，也只能勉勉強強地撐過去，而京向來是吃不大了苦的，怕疼，又愛哭，說不定今天已經沒有剩的食物了，下午去領取物資又要排很長的隊，京怕是要餓壞了。

尹等了一會兒，通信儀的那頭還是沒有回應，說不定是又重新睡着了。

“餓了就睡覺，睡着了就不會感覺餓啦。”京這樣一本正經地說過。對此尹相當表示懷疑，至少她餓極的時候，是怎麽都睡不着的。

距離前往集地臺還有七八個小時。也沒有什麽事可做，尹便整理了一下等下要帶去集地臺兌換的基礎部件。這是她每個月領取物資的時候，額外領取的工作。工作內容很簡單，只是把零散的零件拼裝成固定的部件，就可以依據件數換取積分，積分則可以又用來換取額外的物資。不過這種所謂的換取，也只不過聊勝于無罷了，像她這一個月的勞動成果，最多也就是換塊糖或片面包而已。

她這次拼裝的零件，應該屬于槍管的部分。

都不需要去思考，她都知道她所拼裝的部件最終的成品都是武器。

在這個年代，唯一在拼命生産着的物品唯有武器，最便捷的，殺傷力最強的，或最耐久的，不斷改進，不斷更新。

尹默默嘆了口氣。明明她也只不過是雙十的年紀，卻已經會頗為滄桑地感嘆年代了。

她是孤兒，京也是孤兒。

尹是自一出生便長在孤兒院裏的，生的沉穩乖巧，是一衆孩子信服的小姐姐，京比她小一點，被送到院裏時已經記事了，是個頂不讨人喜歡的愛哭包，剛被送來，便哭了整整三天，嚷得人腦袋疼，好不容易以為她該消停了，吃個飯，抱個布娃娃，便又開始莫名其妙仰着腦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便有淘氣的狹促鬼故意欺負她，逗弄她哭得更加慘烈，還是尹出面維護了她幾次，情況才有所好轉。

後來京學精乖了，整日就黏在尹腳後跟，片刻不離，而尹對京的照顧，便也一直持續到了那所謂的“末日”後。

尹其實對“末日”那一天沒有一個很準确的印象，她的記憶裏只有到處驚恐的尖叫與漫天的恐慌絕望。因此那一天具體發生的事，她還是後來才逐漸了解到的。

據說，是一顆闖入太陽系的小行星在地球附近爆炸，大量碎片砸向地球，造成的毀滅性打擊遠超于更遠古時期滅絕恐龍的那次小行星撞擊。同時，小行星殘存的一大塊碎片，被拖入了地球軌道，成為了圍繞地球運轉的第二顆衛星。小行星碎片發散出的強烈輻射，滅亡了地表大量的生物，而更糟的是，輻射導致一些生物産生了嚴重的變異，變得殘暴而且有極強的攻擊性，也可以說，變成了徹底的怪物，因此幸存的人類不得不搬往地下。

而人類為了抵禦輻射，制造出了獨立的單人艙屋，深埋于地底。

由于艙屋數量有限，她們是經過了很長時間的申請才審到的。可是這也導致了她們的分離——雖然也沒有分開很遠，她們兩人的艙屋間大約相隔兩千多米，但這地下的阻隔，卻是讓人無法輕易逾越的，她們只能在每個月領取物資時才能夠見面一次，平時傳輸器開啓需要大量的積分，畢竟，如今的任何能量都是極其寶貴的，被用以供給異能者。

異能者，指的是在經過輻射後産生變異的一類，具有特殊能力又保持了神智的幸運兒，他們不用再懼怕輻射，因此成為了前往地表搜集物資和清理怪物的主力軍。

尹再次清點了一遍拼裝好的部件數量，若是不小心落了一件，她的麻煩就大了。為了以免産生□□，普通人是不準私藏武器的。

這時，通信儀響起了接收消息的提示音。

『京：擦過藥了，臭臭的，等下你見到的我就是臭臭的啦』

『京：我食物夠吃的，你上個月本來就多分了我一點。你比我大一點點，吃的東西也應該比我多一點點才對的呀』

歪理。

尹還是忍不住微笑。

『尹：我給你留了塊糖，要不要吃？』

『京：要～』

『京：尹你最好啦～』

尹一下子便能想象出京眯眼笑的模樣，她喜歡京的笑容。

接下來也沒有什麽事做了，小小的艙屋裏除了最基本的生活必需品外，便只餘無盡的寂寞，通過通信儀與京聊天，便是她最日常的娛樂。

京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這時她便在講她做的夢。

『京：那個怪物好兇的，長長的尖牙和爪子，身上的鱗片特別硬，和我一起的同伴都打不過』

『京：然後我多機智呀，把它引到了埋了□□的坑裏』

『京：怪物一下子就被炸飛了，身體裏炸出了一堆巧克力!』

『尹：噗。』

『尹：你是嘴饞，想吃巧克力了吧。』

『京：嘿嘿嘿』

聊着天，時間過去得極快，該前往集地臺了。

艙屋的提示燈閃爍起來，艙門緩緩打開了，門外是一個小小的傳輸平臺。尹帶着東西坐到平臺上的位子上。

機械平臺平穩地順着軌道滑行，隧道四壁單調地在視網膜上不斷後退，像是無窮無盡。她又開始想起來，孤兒院裏的其他人，都已經好久聯系不上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圍逐漸變亮，到出口了。

人聲吵嚷起來，讓她感覺都有點不習慣。她進入了一個很大的圓廳，有些像是過去的火車站，只是圓廳的每個方向都有開着洞口，載着人的機械平臺不斷從洞口中駛出，然後彙集到圓廳前端的一個高臺前，依次走下。

剛出洞口，她便聽到了京興奮的聲音。

“尹!我在這!”京已經站在出口處，正在向她揮手。

她眼睛亮了起來，快步走下機械平臺，迎了上去。

京走過來的時候，腳似乎有點不太利索，要是按往常，她肯定是要撲過來挂她身上的。

“腳還很痛麽，怎麽嚴重？”靠近京時，她便聞到了一股藥味。藥還是她攢了很久的積分給京買的，京總是笨手笨腳，弄傷自己，上次拼裝零件時手臂上還被劃了一道大口子，傷還才好，這回便又弄傷了。她感覺好像每次見面，京都要帶點傷。

“不是很嚴重，你買的藥很好用。就是走路的時候碰到才會疼。”京笑嘻嘻地抱住她的胳膊，蹭蹭。

京似乎又瘦了，一雙黑亮的眼睛更顯得大，幾乎讓人有些心驚。地下溫度較低，京身上的衣服雖然舊，也算包得嚴嚴實實，但不需要想，都能知道她身上更是瘦得只剩骨頭。

尹的心揪了一下。

“吃了糖就不會疼了。”她只能像曾經哄那個小小的愛哭包時，溫柔地拿出那甜蜜的小方塊。

而京也一如小時候那般，驚喜地露出彎彎的笑眼，“恩，不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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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居住證到窗口領取了下一個月的食物與水後，尹到兌換處選取需要兌換的物品。兌換處的東西很豐富，有的時候還會出現一些頗為有趣的玩意兒，不過所需的積分往往都高得驚人，但是光是逛逛，也是令人滿足的。

京逛着逛着便不安分地跑得沒影了。說不定是被什麽新奇的東西吸引了眼球。

尹掂量了一下自己可憐的積分，換取了一塊只有指肚大的巧克力。這種吃不飽肚子的零食，其實是沒多少人會來兌換的，但她卻沒多少猶豫。

才兌換完沒多久，京便突然冒了出來。

“你剛才去哪了？”尹問。

“我剛才去兌換武器區了。”京說。

尹一驚，“你去那幹嘛？”

“好奇嘛……”京委屈巴巴地皺皺鼻子，感覺耳朵都耷拉下來了，“結果不讓我進去……”

“不讓進就不要亂跑，等下就要回去了。”尹摸摸她的臉，京那委屈臉便又一下子陽光燦爛了。

“我就在你身邊，不亂跑。”

領取結束後，便會統一再乘坐機械平臺回到各自的艙屋，這個集地臺就會完全關閉，直到下個月的這個時間再重新開啓。

她們一直等到最後的時間限定，才不得不分別。

“再見。”尹說。

“再見呀。”京最後抱抱她，有點費力地拿起裝食物的袋子，走上機械平臺。

她注視着京被隧道洞口的陰影完全吞沒，突然有點心慌，而不知緣由。

她愣愣地站了一會兒，還是上了自己的機械平臺，她到底還是得回艙屋，重新踏入那塊寂靜滞止的時光中。

下個月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