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尹（二）

尹最近開始學習基礎機械知識。不同于無盡反複的拼裝，她學習的是基礎的理論原理。她想盡快變得有用起來，而不是只蜷縮在艙屋中得過且過，餘留性命，而機械類的專業技能，正是現在這個社會所急需的。好在這類專業性書籍的借閱免費，所以她隔斷時間便會抱一堆書回來慢慢啃，也不管是否理解，總之生吞硬嚼後再去折騰這個月拿回來的零件，反複琢磨，多少還是有所進步。

她考慮一邊學再一邊攢幾個月的積分，去繳費參加初級機械師考試，如果可以通過，她就可以接受一些技術性較高回報也更高的工作，甚至可以嘗試獨立制作機器或武器來出售。那時候，她應該就有足夠的積分來換取食物，可以把京養的胖一點點，不再那麽讓人心疼。

京以前臉頰上還有帶着點嬰兒肥的呢，捏起來手感很好，她想着。

但只不過是這一晃神，她剛剛背過的一段書便又忘了個幹幹淨淨，嘴裏還無意識地反複念着，卻因為嚼得太多道，幾乎都辨認不出自個念的是什麽字了。

好笨……

她有點懊惱地拍了下腦袋，有點背不下去了。她起身轉了轉，倒了一小蓋的水喝，然後順便看了一眼通訊儀，結果頓時被滿屏幾十條的信息驚到了。

『京：尹QAQ』

『京：在麽』

『京：你去哪了？』

『京：不理我』

『京：尹』

『京：理我理我理我理我』

『京：尹QAQ』

『京：尹』

『京：尹』

『京：尹』

……

……

看标注的時間，前幾條還是隔了段時間間斷着發的，後面幾條就完全是接連的刷屏，一直在喊她的名字，溢出滿滿的慌亂和委屈。

『尹：怎麽了？』

『尹：我在的。』

『尹：剛才通信儀收到信息沒有提示。』

她的通信儀好久沒有檢修了，經常會出一點故障。

然而這回是京不回消息了。

尹開始有點擔心起來，是京出什麽事了？還是她生氣了？艙屋之間唯一的聯絡方式便只有通過通信儀發信息，如果京不回她們直接就等于失聯，如果真出什麽事，她也無法知曉。她幾乎開始怨恨她們直接相隔的距離了。但她的性子也讓她不至于像京一般去信息轟炸，繼續拿了書背。可惜她一半天也沒看幾行字，幾乎每隔兩分鐘就會擡眼看下通信儀，生怕再次漏掉京發來的消息。

坐立不安了近半個小時，她終于收到了回應。

『京：我做噩夢了』

『京：我好怕』

她松了口氣。

『尹：做了什麽噩夢？不要怕，噩夢都是假的，摸摸。』

再次停頓了很久，網線的另一段才回話。

『京：我夢見你不在見了好多打怪獸要吃我。』

『京：然後我找你發現你真的不見了』

沒有标點，還夾雜着很明顯的錯別字，尹反複讀了好幾遍才看明白，她有點疑惑，不禁有點擔心京的情緒狀态，畢竟在隔絕人群、物資匮乏的狹小艙屋長期生活，精神出現一定的問題是極為常見的事情，情緒的大起伏也随處可見。平日京一直表現出開朗樂觀的樣子，卻更讓人難以知曉她內裏的深水淤泥。

『尹：不要怕，我在的。』

『尹：我一直都會陪着你。』

然後京又沉默了很久，才再次發來信息。

『京：不要騙我』

『尹：不騙你。』

『京：嗯吶我信你。』

『京：我好困呀剛才沒睡好我先再睡一會哦』

尹呆了一下，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不對勁，但遲疑了幾秒後，她還是慢慢敲着鍵盤，回複到。

『尹：好的，好好休息。』

『京：好下午安』

『尹：下午安：）』

然後通訊儀的屏幕就徹底暗了下來，再也沒有消息傳來。

好像要發生什麽事了，她本能地這樣想着。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着她，脊椎都僵硬了，哪怕努力調整呼吸也沒辦法放松下來。

“轟隆!”

焦躁不安了一陣子，她聽到了沉悶的撞擊炸裂聲，像是從地表傳來的，又仿佛很近。她有點恍惚，只是幾年的功夫，她便已經差不多快忘了地表上還有什麽東西了。

很快，艙屋的廣播便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

“A9區遭到襲擊，請A9區各位公民快速撤離，前往集地臺。”

尹像是被紮了一下，僵硬的脊骨壓迫着髒器，讓她一瞬間有點難以呼吸。艙門自動打開了，機械平臺也已經預備好，她沒有什麽躊躇地站了上去，畢竟她也沒有什麽東西可收拾的。

平臺平順地沿着軌道向前滑行，也許是她的錯覺，速度要比平時要快上一點。爆炸與撞擊聲仍不斷響起，仿佛已經越來越近了。

她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滿腦子的混亂都是京。

京的艙屋處于A9區中心，如果出現襲擊，京的危險性更大，說不定會來不及逃出來。

機械平臺行駛了一段時間後，地面突然又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大量的灰石迎頭砸下，她下意識地閉眼，雙手護住腦袋。等震動停歇，她才睜開眼睛。

機械平臺被掉下來的石礫磚塊絆住了，不再前行，自動彈出的安全罩勉強替她遮擋住了一些傷害，她只有手臂上有一些劃傷，微微滲着血痕。她站起身，等腦中的眩暈減輕些許後，檢查了一遍機械平臺，發現不只單單是因為軌道被阻，機體本身也有一定的損傷。

她慢慢把軌道上的雜物清理幹淨，然後用機械平臺後自帶的千斤頂将其側翻，拖拽到軌道的外。這是地下公民必須學習的緊急情況處理措施，以防阻攔其後人的道路。

然後她尹開始沿着軌道前行。她已經按過求助按鈕，不過并沒有回應，沿着主幹軌道就一定會走到集地臺的，她并不願坐以待斃。

主幹道的隧道是最安全的，比起向外延伸的無數叉道，是有多層加固的，相較起來已經是很安全的地方了。可眼下即使是被稱為“安全的地方”，都會有小面積坍塌，岔道更是不必說，她路過好幾個岔道的隧道口都已經徹底塌掉了，有些嚴重的甚至完全被封死，還有些情況好些的可以看到有人從廢墟上攀爬過來，然而，還有多少人是已經被掩埋在了這廢墟之下的呢

尹有點緊張，她一直在注意着岔道的編號。

八號，九號，十號，十一號，十二號……

十三號。

她止住了腳步。這就是通往京艙屋的通道，已經塌了一半，連油漆的巨大編號都已經看不見了，但她還是認得出來。每次機械平臺帶着她經過時，她都會注視上一會兒，直到看不到為止，期待着京剛好也從洞口裏出來，可以多陪伴她一路。這個洞口，她可能要比對自己的隧道口還要熟悉。

京是否已經逃出來了呢？還是……

不斷有人坐着機械平臺從她旁邊的軌道上掠過，還有一些人沿着軌道在走，他們都在前往集地臺，尋求安全的保護。

可是，她只想尋到京。

尹走向了坍塌的十三號岔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