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伴随着“哐當啷”的一聲響,俞思宇整個身體突然失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從背部到腰再到臀部傳來的生疼讓她直皺眉,這什麽破醫院?連個床都不穩當,自己不到一百斤都能把床給壓垮了!
俞思宇睜開眼睛,同時張嘴準備喊護士,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呆,定住了她已經張開的嘴巴。
眼前的場景,雖然已經過去了幾十年,但她再熟悉不過。
屋頂是一根根的竹椽和厚厚的茅草;四周是用竹篾編織起來的“牆”,竹“牆”會透風,在裏面裱了一層薄薄的報紙;而自己身下坍塌了的,自然也是自制的竹床了。
這是當年俞思宇她們下鄉建設祖國邊疆時的知青宿舍,她曾經在這裏住了兩三年。
剛到中年就積累了滿身疾病而不得不住進醫院的俞思宇,實在想不明白,此時此刻,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她直起上身,捋了捋頭發,讓自己保持鎮靜。
外面陽光明媚,裱了報紙的竹“牆”透着光,右邊“牆”上的報紙上傳來沙沙沙的聲響,俞思宇扭頭看,一只小動物爬過,隔着透光的報紙,像看皮影戲一般。
尖尖的三角形腦袋,長了四只腳和一根長尾巴的小動物,是壁虎。
要是一般女孩子身處如此原生态的地方,估計免不了要大聲尖叫,但對于俞思宇來說,這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事情。當年“皮影戲”的主角裏連蛇都有,區區壁虎根本不足為懼。
俞思宇無暇欣賞“皮影戲”,她已經确認過了,自己這是重新回到了剛下鄉來到祖國西南邊陲的時候。
大白天的壁虎匆匆爬過,證明外面有動靜,驚動了小家夥的睡眠。俞思宇站起身,整理好衣着,深呼吸一口,走到茅草屋的門口,想要出去看看。
陽光太強烈,剛到門口的俞思宇被強光刺眼,她手搭涼棚眯了眯眼睛,适應了一下強光再睜開眼時,從茅草屋背後拐出來一個男人,他是小跑着來的,起伏着胸脯大口喘氣,額頭上也沁出了粒粒汗珠。
見到來人,俞思宇條件反射地瞪大眼睛倒退了兩步,但不等她有更多的反應,對方已經來到跟前,雙手扶住她的雙肩,眉頭皺成了一朵花,關切道:“思思,你怎麽起來了?現在感覺怎麽樣了?啊?”
思思是俞思宇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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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親是軍人,名字裏有個“宇”字,在她剛出生沒多久就犧牲了。她母親給她取名思宇時圖省事,幹脆把中間的“思”字疊起來當作小名。
此時站在她面前這個人,跟她是一個大院裏長大的,叫吳軍軍,兩人從小一起玩到大,從小就相互“軍軍哥哥”“思思妹妹”的沒少喊。
俞思宇當初決定報名下鄉來到這裏,有八成的因素就是因為吳軍軍報了名,還剩下那兩成是因為理想而響應了號召。
但現在,俞思宇看一眼這個人都嫌多,多看一眼她都有想要手撕了他的沖動,即便他擁有一張白淨帥氣的臉,還有一雙迷人的桃花眼。
上輩子,就是這個男人,夥同其他壞人一起,害得她回不了城,在這裏苦苦度過幾十年,最終含恨而終的。
俞思宇一甩肩膀,掙脫了吳軍軍的雙手,徑直往田野裏走去,她不但不想多看一眼吳軍軍,而且連一個字也不想跟他說。
吳軍軍覺得她的表現很異常,他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經走出去好幾米遠。
他在身後喊她:“思思!你怎麽啦?”邊喊邊邁開他的大長腿追了上來,去拉俞思宇的手,“思思,到底怎麽啦?你快告訴我!”
俞思宇頭也不回,手一甩,只讓他碰到一下手卻沒有抓住,她繼續往前走去。
“俞思宇同志!”吳軍軍氣急,大喊道:“你是要單方面切斷我們之間堅不可摧的革命友誼嗎?”
俞思宇停頓了一秒鐘,語氣堅定道:“是!”
她太了解身後那個有點自戀的人了,他以為他那樣說就能威脅到她。斷絕關系?那只有他跟別人斷絕的份,哪裏輪得到別人跟他斷絕?
“這可是你說的!”吳軍軍在後面大喘粗氣,傲嬌地甩了甩手,他才不會第二次追上去,那就跌份了。他轉過身把腦袋伸進女知青宿舍,正好看見俞思宇那張散了架的竹床。
吳軍軍恍然大悟,縮回腦袋,昂着頭慢悠悠地往莊稼地裏走去,他不明白,不就是他給她做的竹床塌了嗎,至于生那麽大的氣?
大家都是剛來的知青戰友,做這些活沒什麽經驗,只在大隊長示範了一遍之後就動手做了,難免做得不夠結實,重新再做一張不就是了,再說他吳軍軍還是這些知青裏做得比較好的呢!
她俞思宇身體那麽嬌弱,剛來沒幾天就水土不服發高燒,他吳軍軍忙前跑後的也沒少照顧,她居然要切斷他們之間的友誼!
吳軍軍越想越有些不服,但他轉念一琢磨,又覺得不太對,要是在往常,這種小事俞思宇頂多跟他耍個小脾氣,哄一哄就乖了,今天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不會是發燒把腦子給燒壞了吧?
吳軍軍加快了腳步,想要追上俞思宇再問她最後一次。
而走在前面的俞思宇,心裏只想着趕緊看看周圍情況是否跟上輩子來到這裏時一模一樣。至于後面那個人,他要是能夠立馬在地球上消失才好呢。
她走得急,完全沒注意到從岔路口鑽出來的伍蕊琴。
“思思!”伍蕊琴有些驚訝,“你要去哪裏呀?吳軍軍呢?剛才我看你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嘴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擔心你不舒服就去喊了他,他一聽就跑過來了,你沒見到他嗎?”
“蕊琴,我沒事了,宿舍裏憋得慌,我出來走走。”俞思宇不想提吳軍軍。
“哦……”伍蕊琴對她的話半信半疑的,“那我陪你吧。”
俞思宇點點頭,伍蕊琴是她的好朋友,讓她陪着自己并無大礙。
兩人這一耽擱,後面的吳軍軍就追上來了,他一看俞思宇和伍蕊琴在一起,把本來想問俞思宇的最後一個問題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要讓伍蕊琴知道自己這麽屁颠颠追着俞思宇問問題,那也太沒面子了。他把臉別過去,昂着頭從兩人身邊徑直走了過去,頭都不回一下。
伍蕊琴看看吳軍軍的背影,再看看俞思宇,瞪大了眼珠子:“你們倆吵架了?”
“沒有,走吧,陪我随便走走。”
“思思,你們沒事吧?他對你一直很好啊,今天怎麽回事?你有事一定要跟我說啊。”伍蕊琴對俞思宇很是關心,同時也關心她和吳軍軍之間的事。
“謝謝你蕊琴,有事我會跟你說的。”俞思宇拉起一臉關切的伍蕊琴往前走。她現在最關心的事情是去莊稼地裏看看,芮宇辰這時候有沒有來到他們大隊裏。
芮宇辰是什麽時候來他們大隊的,她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一開始他被分配到了隔壁大隊,後來因為隔壁大隊的活計沒這邊多,需要從那邊分一些人過來,芮宇辰是自告奮勇過來的。
也正是那時候俞思宇第一次見到芮宇辰,她記得那時候他們剛從上海來到這裏沒過幾天時間。而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情,讓俞思宇痛苦了幾十年,并遺憾終生。
俞思宇和伍蕊琴很快就來到莊稼地頭了。盡管俞思宇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此時仍然心跳有些加快。
她預想着跟他見面的情景,如果今天就能見到他,說明他們很可能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如果今天見不到他,那就說明他還在隔壁大隊。
但無論哪種情況,這一次她一定不會讓他再走上那條不歸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