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們炮哥兒是整條街上最帥的靓仔

“哧”——剎車聲拉得老長,輪胎摩擦地面揚起一陣塵土,巴士車廂底下鑽出一股悶悶的柴油味。太陽光照在公交站牌上,站牌名被曬軟了的鳥糞蓋住,白花花的一坨,在發燙的鐵皮上閃閃發光。

“來了來了,23路車!”

暑期的尾巴,車站人尤其多,車還未停穩,一夥人就紅了眼似的奔過去,堵在狹窄的車門前。程曠擠在人潮中間,被熱烘烘的汗臭味推搡着下了車。

頭暈。黑色夾腳鞋從餘光中經過,像一群螞蟻,踩得地面都搖晃。

過馬路時,程曠慢着步子,落在人群末尾。綠燈還剩幾秒鐘,程曠離人行道只有三步之遙,這時斑馬線後的小轎車忽然開始緩慢地向前移動,車燈幾乎碰到他的腿。

綠燈閃爍了最後一下,紅燈跳出來。

程曠站在原地,看見駕駛座敞開的車窗裏伸出一只夾着煙的手,車子從他面前經過,車主人側過頭與他對視了一秒,朝窗外彈了彈煙灰,眼神譏诮,彎着的嘴角勾起一種輕蔑無禮的冒犯。

早就過了立秋,氣溫仍然超過三十度,馬路上吹着騰騰熱風,車尾氣卷起灰塵的味道,那撮煙灰燒着惡劣的火星,挑釁般地落在程曠腳邊。

離開燕石街的第一天,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煙灰,還有忽然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煩躁。

程曠一腳把煙灰碾熄了,手伸進褲兜裏掏耳機,手指勾到耳機線,扯出時帶上來一樣東西,從兜口探出紅紅的一角。

是一只紅包,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偷塞進來的。程曠怔了怔,沒打開,又把它塞了回去。

出租房離車站不遠,在一條老巷子裏,巷口有一條坡,又長又陡,爬上坡以後能看到一排矮房子。

這種房子是老式的磚頭房,樸實無華,窩在城市的角落裏形成了小小的“城中村”,裏頭住的多半是退休的老頭老太。每棟小樓底下都有個小院子,院外砌了一圈圍牆,太陽光線從樹蔭間透出來,圍牆上的苔痕斑斑駁駁,頂上的碎玻璃片閃出一層鈍光。

當初鋪路澆水泥的時候,大約有條不識擡舉的狗撒腳丫子在上頭嘚啵了一圈,導致這條路磕碜得要命,行李箱輪子骨碌碌地滾過,颠得好像随時能散架。

程曠在這個人不傑地也不靈的地方走了半天,終于到達了目的地,也就是他即将入住的小破出租房的樓道口。剛轉進去,就猝不及防跟一條狗打了個照面。

準确說來是一條土狗,渾身黃中夾黑的雜毛,剛從院子裏竄出來,一撞上程曠,立刻沖他狂吠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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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雜毛畜生長得醜脾氣還不好,呲牙咧嘴叫得很兇,撐着一對前爪,仿佛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人。程曠一時走神,被它吓了一跳,左邊耳朵的耳機掉下來,懸懸地挂在肩膀上,行李箱的輪子火上添油地碾過了他的腳背。

程曠“操”了一聲,一腳踢開行李箱,赤手空拳,跟兩步之外的土狗無聲對峙。狗的鼻子微微聳動,聲音不安分地壓在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鳴聲,像悶雷。

膠着的局面持續了半分鐘左右,人和狗都不耐煩時,院子裏面忽然響起一道男聲。

“傻狗,滾回來!”

那條狗兩只耳朵倏地立起來,它晃了晃腦袋往鐵門那裏瞅了一眼,退後兩步又折回來,心有不甘地沖程曠“汪”了幾聲,才終于退回了鐵門邊,只是一對狗眼還兇巴巴地盯着程曠不放。

程曠拉起箱子往樓梯間走。路過鐵門時,裏面的人喊了一聲“喂”。

十分散漫的語氣,跟剛才喊狗時一樣。

程曠沒搭理,那人卻又沖他吹了聲口哨,問:“新來的?”

這話聽起來跟牢房裏的大哥招呼小弟似的。

程曠頓住了腳步,扭頭看過去,目光越過敞開的鐵門,跟院子裏的人四目相對。

對方是個少年人,頭發剃得極短,寬大的短袖外露出一雙肌肉勻稱的手臂。他右臂上有一塊看不出什麽玩意兒的黑色紋身,此時正蹲在石墩子上啃一顆火龍果。他一擡頭,右邊耳朵上的耳環滾過一圈金屬光澤。

狗不是好狗,主人也不像好人。

程曠問:“有事?”

不像好人的少年指了指樓上,揚起下巴問他:“你是二樓的?”

“是。”程曠心情不佳,看他也有點不爽,應了一聲就拖箱子走了。

惡狗跟在他後頭嚎了一嗓子。

“啧,你還挺拽。”

——狗叫聲之後,身後響起這麽一句話。

程曠聞聲停下來,回頭看了一眼,恰看見那人咬下最後一口火龍果,把水紅的果皮一扔,剛好罩在土狗腦門上,而他正眯着眼睛對着狗笑,好似剛才的話是跟狗說的。

程曠把行李箱搬上二樓,拿鑰匙打開門,人還沒進去就聞到了一股異味。

出租房是他姐程怡替他租下來的,前一任昨天才搬出去,房東沒來得及打掃,門邊甚至堆了幾袋垃圾,在悶熱的屋子裏釀出一股馊臭味兒。

房間裏連電扇也沒有,跟蒸籠一樣,熱臭氣息便更加令人難以忍受。程曠先把床抹了一遍,等到鋪好被褥以後,已經出了一腦門的熱汗。

他想鑽到陽臺上透會兒氣,手一碰到陽臺的紗門,就給蹭了一手黑,就這樣一扇髒兮兮的門上居然還破了個洞。

陽臺比屋子裏面還熱,但好在空氣不算太糟,沒有酸馊馊的垃圾味。髒、亂、差乃至于熱,程曠都能忍受,但是臭不行。他極力忍住想一把火燒掉這乞丐窩的沖動,靠在陽臺邊沿冷靜了一會兒。

樓下的院子裏,剛才碰見的一人一狗還在,板寸頭的少年正坐在石墩子上玩手機。程曠覺得這人大約耳朵不好,開着能擾民的音量,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玩鬥地主似的。

忽然來了電話,響鈴聲大得好比爆破現場,把正在牆角撒尿的狗吓得一蹿,瞪着大眼驚悚得直汪。

“瞧你這狗慫樣兒,”板寸兒含笑睨它一眼,接通了電話,“喂?”

程曠在電話聲中端了把凳子坐下,忽然想起一樁事,伸手從兜裏掏出那個紅包來,盯着看了半晌。

紅包很老舊,皺巴巴的,邊沿磨出了一層白色毛邊。裏面的鈔票卻是嶄新的,二十張,齊整地疊成一疊,它被烤暖了,熱乎乎的,就像鈔票主人的掌心。

紅包背面還寫了字,一筆一畫用鉛筆寫的“給孫兒程曠”。程曠捏着紅包,額角的汗珠擦着眼皮滑到鼻翼,癢癢的,蹭得鼻子有點發酸,這時樓下院子的鐵門砰地關上了。

“一群小雜種。等着,我馬上就到。”板寸兒把手機扔進兜裏,長腿一跨,騎上一輛黑色摩托車,仰頭時視線偶然與陽臺上的程曠相觸。他翹了翹嘴角,摩托車轟一聲往前奔竄,口哨聲跟灰塵一起被甩在風裏。

他家那條狗跟在後面跑了一段路,跑累了又搖頭晃腦地回到小院子裏。

**

程曠打掃完屋子時,太陽已經下山了。

黃昏時刻,他從樓上下來,在樓道口就聽見轟轟的摩托聲,沒一會兒鐵門“嘎吱”開了——狗從裏面竄出來。

少年減了車速,單腿踩着地,用另一條腿踢開鐵門,身下的摩托潇灑地甩出了一溜兒尾氣。

“媽的……王八羔子把後視鏡砸了!”一個小胖墩從後座上爬下來,瞪着眼罵人。

程曠略一側目,果然看見那車的後視鏡碎了一塊,只剩個光杆杵在那兒。

“沒事兒。”少年不甚在意,蹲下摸了摸狗腦袋。

小胖墩掏了一包煙,抽出一根遞給他。他接過來叼在嘴裏,小胖墩立刻刮了打火機湊上去給他點煙。

少年手指夾着煙漫不經心地補充說:“我給他整脫臼了。”

他說着,眼神輕飄飄地掃過門外。

板寸兒裝逼裝得挺熟練——程曠收回視線,兩手插着兜,不聲不響地離開了。

“牛還是炮哥兒牛!”小胖墩說着,想起什麽似的,往樓上望了一眼,問道,“聽說二樓那一對冤家搬走了?”

被他叫做“炮哥兒”的少年“嗯”了聲,吐出的煙彌漫在眼前,白蒙蒙一片。

小胖墩感嘆說:“可算是走了。”

二樓之前的住戶是一對情侶,白天吵架摔東西,夜裏又打架——床上打,床下也打。嘎吱嘎吱的床板聲常常響到一兩點,連身帶心地折騰人。

“新來的呢?見過了麽?”他又問。

炮哥兒朝他勾勾指頭,小胖墩湊過來,聽見他神神秘秘地吐出兩個字:“男的。”

他炮哥兒真是說得一口響當當的廢話。小胖墩愕然:“……所以呢?”

“就一男的,挺帥的,剛走過去。”炮哥兒站起身往屋裏走,小胖墩着急地說他沒注意。炮哥兒想了想,扔下一句“因為沒我帥”。

小胖墩打開一盒燒烤,笑嘻嘻地附和:“是是是,我們炮哥兒是整條街上最帥的靓仔。”

那天剛好是處暑,程曠第一次見到“炮哥兒”。

多年後回想起來,他還是覺得這個人很裝逼,只不過,裝逼也很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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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喽~晚上好!

鹹魚兒第一次碰這種類型,緊張到爪爪抖……(甩尾式填坑=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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