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狗腿一號,狗腿二號,狗腿三號

白天被瑣事纏身,一直忙東忙西,洗完澡之後閑下來,程曠給他奶奶打了個電話。

老人家對電子産品有天然的偏見,生怕手機另一端的人聽不見自己的聲音,說話音量比往常大許多。聽筒裏傳出的話語帶着雜音,奶奶一邊打電話一邊在放電視,天氣預報的聲音也哔哔剝剝地收錄進來。

他靜靜地聽着,奶奶說天要降溫,讓他夜裏蓋好被子。“熱了就蓋住肚子,把腳伸出來,”她反複叮囑了幾遍,“一冷一熱最容易感冒。”

程曠“嗯”了聲,那邊又說:“作業不要寫太晚,晚上早點睡。”

挂斷電話,程曠把被子搭在身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出神。

離開家獨自租住在外的第一夜,他原以為自己會失眠,然而在翻了兩回身後,竟側躺着睡下了。

大抵是太累了,累得沒工夫多想,來不及輾轉反側,就軟塌塌地在發酵的垃圾味兒還沒散去的小屋子裏犯了困。

只是沒睡多久,房門就被人“啪啪”拍響了。

拍門聲響了有一會兒了,程曠聽到時,對方大概已經不耐煩了,一下比一下拍得重。

“開門!趕緊的!再不開我可動粗了。”

門一打開,程曠就聽到這樣一句嚣張的話。

“唷,”炮哥兒窩着火站在樓道裏,一腳踩亮了聲控燈,“可算是開了。”

乍見屋外的光線,程曠半眯了眼睛,垂下的視線剛好看到對方甩動的腿上。

合着他要是再晚一會兒,這人就準備踹門了吧?

“幹什麽?”程曠問。

炮哥兒單手撐着門,打量了他片刻,問:“會修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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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沒頭沒尾,程曠沒懂他意思,皺眉道:“修什麽?”

“剛在洗澡是吧?”他懶得解釋,不耐煩地往自己頭上指了指,“你屋裏衛生間漏水,洗澡水淋了我一腦門兒。”

程曠洗澡的時候,他正巧在刷牙,才剛吐了口泡沫,突然感覺頭上一涼,伸手往發旋上一摸——濕噠噠的,感覺像鳥在頭頂上拉了屎。

程曠掃他一眼,說:“不好意思了。”

炮哥兒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不好意思的痕跡,心說這不省油的燈端着一副欠抽樣兒,他要不是新來的,早就被揍得滿地找牙了。

謝主隆恩吧,小王八蛋。

他嗤了聲,伸手往發茬上揩了一把,細細的水珠在空中飛散。

“這兒,看見沒?打這個電話,抓緊把漏修了。”他往石灰牆面上戳了戳,手指按在一串黑色字跡的電話號碼上,語氣不甚友善。

程曠看了眼他剛才手指戳着的地方,電話號碼上頭是章子蓋上去的“急開鎖”三個大字。這個時候章燼已經下樓了,安靜的樓梯間裏,燈也熄了。

當時程曠覺得樓下的是個傻·逼。

**

餘下兩天,程曠把日用品購置妥當了,開學的日子也跟着到了。

高二文理分科,程曠提前二十分鐘到的學校,理科七班,班主任是個化學老師,名字叫石韬。教室裏已經到了一些人,泰半是女生,前排不但座位被排滿了,門口也被堵住了。程曠從後門進的教室,在門旁邊找了個空位坐下。

繁瑣的收作業、排座位等流程結束後,石韬開始講課程安排。

教室裏十分安靜,只有石韬侃侃而談的聲音。

倏地,後門發出不小的響聲,一道細長的光線漏進來,落在程曠後頸上。他前面的男生迅速回頭,目光越過他,輕呼了一聲“炮哥兒”。

程曠覺得這稱呼有點耳熟。

接着,身後的桌子猛地搖晃了兩下,椅子腳磨蹭地面拉出“呲——”的噪音,刺得程曠耳朵疼。他煩躁地偏過頭,恰跟身後的人目光撞到一塊。

操。

樓下那個愛裝逼的傻·逼?

程曠微微一怔,他沒想到在這裏還能跟傻·逼同志再續前緣。

猝不及防對上眼,對方也訝異了一霎,随即他漫不經心地扯起嘴角:“巧啊。”

動靜不小,全班的視線都聚焦到後門,石韬的演講停下來,問:“遲到的男同學,你叫什麽名字?”

“報告老師,我叫章燼,”他說,“立早章,火字旁的燼。”

“你就是章燼啊,”石韬扶了下眼鏡,兩手插在腰上,若有所思地點頭,“坐吧。”

章燼,名單末尾的名字,排名表上的倒數,處分記錄遙遙領先的榜首,典型的壞學生。

因為表現差得出奇,四中很多老師都認得他。

章燼坐下來沒多久就攤成了一坨泥,趴在桌上睡了一上午。後來大約是醒了,原本蜷在課桌底下的腿伸直了——腿長的緣故,他一伸直就直接越界伸到了前排座椅底下。

程曠正在寫作業,驀地,座椅輕微地抖動起來,他握筆的手也跟着晃。程曠回頭看章燼一眼,章燼無動于衷地笑了笑,消停了一會兒又接着抖,像存心找茬。

十六七歲的少年人,血氣方剛,容易沖動莽撞,不吝于用拳頭解決問題。程曠不會主動挑事兒,但他的脾氣并不算好。沒完沒了的挑釁已經把程曠的耐心抖得幹幹淨淨。

程曠把最後一道選擇題答案填上,蓋上了筆帽。

他轉過來時,章燼正一邊轉筆一邊打游戲,桌子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一怔,手指間轉着的筆滾到桌上,一擡頭看見程曠冷着臉說了句“別抖了”。

程曠态度冷淡,眼神裏的不耐煩呼之欲出,章燼對上那雙黑炭般的眼睛——此時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這雙瞳孔裏就能燃起火來——對于這一點,章燼毫不懷疑。

他突然想起天花板上滴落的鳥糞一樣濕冷滑膩的洗澡水。

這小王八蛋擺什麽臭臉?是誰先招惹誰?

“第二次了,”章燼放下手機,支着下巴,嘴角微微彎起,“勸你惜福。”

對于章燼的警告,程曠波瀾不驚,他前面那個叫羅凱的男生倒是明顯地打了個哆嗦。

鄰座幾個稍稍知情的人都斂聲屏氣,大概以為他們要動手了,不約而同地往邊上挪了些,為打架騰出場地,同時讓自己遠離戰火。

然而他們算盤打錯了,章燼狠話說完了,卻沒有動手的意思,反而從善如流地收回了腿,仿佛方才的刀光劍影都不存在似的。

安靜了一陣,程曠的桌子輕微地晃了晃,他擡起眼,羅凱已經朝他側過身,這個長得像猴子成精似的男孩,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桌子,低聲說:“欸,哥們兒,你牛逼啊……”。

“幹什麽?”程曠一邊對答案一邊問。

“炮哥兒你也敢惹,牛逼壞了!”羅凱語氣有些興奮,“講真,你是我見過的頭一個。”

程曠沒說話,對完一頁答案之後才問:“什麽炮哥兒?”

“好漢,真的假的?你不知道炮哥兒啊?”羅凱睜大了眼睛,很是訝異,“人就坐你後面呢,你們剛剛還差點打起來……”

哦,傻炮兒啊。程曠心說。

得知程曠壓根不認識炮哥兒之後,羅凱心裏剛剛升騰起來的欽佩之情立刻就變了味——“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那叫勇士,而“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那是無知者無畏,前者可敬後者可悲。于是羅凱頗為同情地提醒程曠說:“你完了,哥們兒……”

說着他想拍拍程曠的肩膀,目光無意中順着紅筆落到試題冊上,伸了一半的手硬生生懸在空中沒落下去。羅凱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程曠翻頁的間隙眼神掠過他:“還有事兒?”

“你……”羅凱老半天憋出一句,“我、我操?你這些題全、全對?題目這麽難你怎麽寫出來的?”

程曠麻木不仁地說了句:“不難啊。”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嗤笑聲。章燼的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讓後排的人都聽清,他用戲谑的語氣說:“傻·逼,人家是學、霸、啊。”

還刻意強調了最後幾個字。

隔了幾列人,靠窗的位置傳出窸窸窣窣的笑聲。

“我就說你完了,那些都是炮哥兒的人。”羅凱端着一張未蔔先知的神棍臉,悄悄指了指後排在笑的幾個男生,“那幾個——曹輝,陳銳,胡淼,他們一夥的,都不好惹。”

哇哦。

狗腿一號,狗腿二號,狗腿三號。

程曠有些刻薄地想。

下課的時候,程曠出去上廁所,在偏僻的過道上碰到了章燼。

章燼當時背靠着走廊的鐵欄杆,手裏夾着一支煙,旁邊還有臨風而立的狗腿三人組。

這夥人把校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胳膊上,露出內裏稀奇古怪的汗衫和紋身,很有些殺馬特的氣質。

程曠與他們錯身而過時,章燼不言不語地盯着他。

“喲,”狗腿一號曹輝也朝廁所的方向看過來,“炮哥兒,剛走過去的那個——”說着,他拍拍章燼的胳膊:“學霸啊。”

章燼吐出一口白蒙蒙的煙圈,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嗯”。

“啧啧,告訴你們個事兒。我聽過他,怎麽說的來着……噢,好像說這學霸啊,有個綽號叫‘瘋子’,” 章燼抖掉一撮煙灰,嗤了一聲,曹輝把自己給說樂了,“你說這綽號怎麽來的?又狂又傻·逼!”

狗腿二號陳銳湊上來:“炮哥兒,要不咱治治他,教教瘋子怎麽做人呗?”

“銳啊,你怎麽這麽有想法啊?”曹輝拍拍他的肩,眼神詢問性地轉向章燼,“炮哥兒,怎麽樣?”

“哥你一句話,咱整他不?”胡淼跟着附和。

章燼看了他們仨一眼,沒吭聲,直到抽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頭扔進了樓下的水池裏,才緩緩說道:“別招他。”

身後三個人愣了愣,卻見章燼微眯着眼睛,輕描淡寫地補充了一句:“留着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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噫,為什麽姓程的那小子老喜歡給人起外號?ヽ(ー_ー)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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