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答錯誤,勸你重來
章燼确定程曠還有氣,從他兜裏摸出了鑰匙,打開門,把人扛進了屋裏。
程曠跟蒸過桑拿回來一樣,身體像只小火爐,不用量體溫章燼都知道他發燒了。在這種情況下,章燼就算把他抽死都毫無光彩可言了。
揍人揍到個病秧子,天知道是幾輩子修來的黴氣。章燼回家拿了根體溫表,又從抽屜裏翻出幾盒感冒藥退燒藥——過沒過期也不清楚,反正不是給自己吃的。
他一股腦扔進袋子裏,拎着上了樓。
程曠的屋子收拾得很整潔,屋裏陳設不多,什麽東西在什麽位置一目了然,章燼很快就找到燒水壺,他燒了一壺水,一邊等水燒開一邊百無聊賴地翻書看。
程曠的書桌上有一摞書,不是某學科的高考必刷題,就是什麽A、B計劃、高考真題和模拟題,唯一幾本稍微有點可讀性的書還是作文素材。可想而知,書的主人精神世界是多麽的貧乏。
章燼看了幾眼就沒興趣了,打開手機玩了幾盤鬥地主。等他想起程曠胳肢窩裏的體溫表時,已經過去半小時了,不過也沒多大影響,章燼拿出來看了下,眼皮一跳——嚯,溫度都奔四十了。再燒下去,學霸的腦子都該燒成腦殘了。
程曠比章燼想象的還要能忍,他身上有一股狠勁,不僅僅是對別人,尤其是對自己。章燼把退燒的白色藥片塞進他嘴裏,想給他灌兩口水,這時才發現水杯裏的水還是滾燙的。
反正是個禍害,燙死他得了。章燼心想。
還沒等他把這個惡意的想法付諸現實,程曠就皺了皺眉,半夢半醒間眼睛撐開了一條縫,章燼擔心他把藥給吐了,結果一轉眼,見他嚼了兩下就把藥片吞了。
章燼目瞪口呆,人生八苦加一塊兒都沒這藥苦,程姓孫子居然連水都沒喝一口,就把藥生吞了?章燼懷疑這會兒他要是塞粒耗子藥,程曠也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
伺候完了病秧子吃藥,章燼下樓洗了個澡,洗着洗着忽然想起漏水的事兒。那孫子把他的話當耳旁風,壓根就沒修過漏,章燼想起這茬,洗完澡又打了電話給修漏的李師傅,對方當晚就過來了。
李師傅年過半百,給人修了十來年的漏了,技術沒得說,就是人品不怎麽樣,是個十足的老滑頭。章燼判斷出漏水的是防水層,只要把地磚撬開清理,不用動底下的水管。但他看見李滑頭來的時候,小電驢上有一截新水管。為了防止姓李的整幺蛾子,章燼全程盯着他把活幹完。
李滑頭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磨蹭半天也沒找着機會下手,不但新水管沒能兜售出去,收費時還被章燼四舍五入抹掉了零頭。
把人送走了,章燼坐在程曠的椅子上玩了會兒手機,沒留神睡着了,天蒙蒙亮的時候做了個火災現場逃生的夢,夢裏他捂着濕熱的毛巾在樓道裏跑,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個夢短暫而真實,章燼被憋醒的,醒來的時候發現鼻塞了,把準備給程曠的感冒藥摸出來泡給自己喝了,出門之前探了探程曠的額頭,差不多已經退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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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曠的生物鐘一向很準,這回一病,忽然就紊亂了。他一覺睡到了八點半,太陽穴隐隐作痛,睜眼時迷迷糊糊地想:現在什麽時候了?
還沒等他想出結果,玄關處開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章燼拎着兩個塑料袋,右手尾指上勾着一串鑰匙,叮叮當當地晃進程曠的視線,擋住了窗口透進來的大片晃眼的日光。
程曠眯了眯眼:傻炮兒怎麽在這兒?
“醒得真是時候,”程曠屋子裏沒有專門的餐桌,書桌上又全是書,章燼環視了一圈,把唯一一把膝蓋高的座椅拖到床邊,勉為其難地湊合做了個“小茶幾”,他把塑料袋拆開,取出兩個打包盒,揭了蓋子推給程曠,“大肚王家的三鮮米線,便宜你了。”
巷子口有一家早點攤,老板姓王,因為挺着圓滾滾的啤酒肚,好些和他熟絡的客人都叫他“大肚王”。
熱霧氤氲中,程曠爬起來洗漱,洗完臉以後,精神漸漸回籠。昨晚的事情浮光掠影般地在腦海裏快速回放了一遍,他隐約想起來了——他跟章燼打架,然後……
……被打暈了。
太跌份兒了。程曠皺着眉,手動屏蔽了這段記憶,轉移注意力到眼前的米線上,盯着蓋在頂上的燦黃荷包蛋,半天沒動筷子。
章燼已經蹲在邊上呲溜呲溜地開吃了,他分神看了程曠一眼,霎時間,一句髒話脫口而出:“我操!倒黴玩意兒,你給誰上香呢?”
他說着,一把拔掉了程曠碗裏那兩根雄赳赳氣昂昂、筆直地插在荷包蛋上的筷子。
程曠愣了愣,夾起荷包蛋,打算一筷子扔進垃圾桶。
媽了個巴子的,這可是他特意加的荷包蛋。章燼瞪着程曠,覺得這玩意兒簡直不識好歹,吼道:“你他媽什麽毛病?”
“我不吃荷包蛋。”程曠說。
章燼把荷包蛋截下了:“我加的蛋,你不吃別浪費,吱個聲行不行?我替你吃。”
程曠和章燼只要在一塊,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偏偏這回他又欠了章燼的人情,從他半睡半醒間咽下那片苦藥伊始,對章燼的态度就再也壞不起來了。
就好比“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到底是欠着一份情在那兒,人情這東西沒法一筆勾銷,你欠我我欠你,欠來欠去就成了一筆糊塗賬——人與人之間的糾葛大多是這麽産生的。
于是他壓下心口微妙的煩躁,面無表情地說了句“不好意思”以及“謝謝”。
章燼翹了翹嘴角。
程曠從睜眼開始就一直心不在焉,夾起米線吃了沒兩口,眼皮又開始跳,隐約覺得漏掉了什麽挺重要的事情。章燼看手機報時的時候,之前被打斷的問題又一次浮現在程曠腦中。
他想起來了。
操。今天期中考試!
作為學渣中的佼佼者,章燼壓根沒把期中考試放在心上,只要他願意,每天都是周末。于是在程學霸燒壞了腦子的這一天,兩個人稀裏糊塗地錯過了第一場語文考試。
四中監考很嚴格,按照高考規定,遲到超過十五分鐘就不能進考場,而這次期中考試時間排得尤為緊湊,第一場考試和第二場之間休息時間只有二十分鐘。
程曠背着包跑到巷口時,聽到背後響起了鈴铛聲。
章燼蹬着單車輕而易舉地超過了程曠,他往前騎了一段,忽然停下來,腳踩着地對程曠勾了勾手:“上不上來?我載你。”
當初為了方便載人載狗,章燼給單車裝了後座,看程曠病還沒好利索,一時心血來潮就喊了他。不過以程曠那副拽上天的爛脾氣,多半是不會坐的。
這要擱在以前,章燼會想——管他去死,愛坐不坐。然後腳踩踏板,絕塵而去。
可現在不知怎的,好像有點不同了。
果然,程曠說:“不用。”
章燼嗤了聲,在程曠将與他擦身而過時,一把拽住了他的書包帶子:“回答錯誤,勸你重來。”
在程曠乏善可陳的童年時代,很少接受他人的好意,當然,也沒什麽機會接受,因為願意對他好的人實在屈指可數——那會兒打工潮盛行,方幼珍和程有義倆人成雙成對地跑去外地打工了。程曠剛斷奶,牙還沒長利索,就成了留守兒童,後來一不留神就把小學六年級的兒童節都守過了,連“兒童”都不算了。期間他只能通過逢年過節的一通電話,确定自己也是個有爹疼有娘愛的正常人,而不是像鄰居家的石寶說的那樣“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當年燕石街生活條件困難的一抓一大把,大家都自顧不暇,像程曠這種打小就缺爹少娘的孩子,除了爺爺奶奶,基本上沒人關心。就算偶爾冒出來一個“好心人”,十之八·九都是居心不良的。
所以程曠至今仍然記得燕石街街口那個賣卷紙的老頭兒,盡管對方已經死了好多年了。那老頭兒曾經少收他六毛錢。
程曠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好意,因此章燼拽住他的時候,他幾乎有些茫然。
傻炮兒很嚣張。他想。
“離開考還有五分鐘,你想飛過去還是怎麽着啊?”見程曠頓住了,章燼拍了拍後座,車輪往前移了一點,剛好停在程曠旁邊,“我也要考試,搭你就是順路的,上來。”
雖然話糙理不糙,但章燼這個“援手”伸得極其欠抽,程曠看了看他,忍住了沒抽他,吐出倆字:“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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