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人間多得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程曠吐了。

他在濕冷的廁所裏,對着馬桶,胃部陣陣痙攣,吐到再無可吐的地步。這時候他突然開始冷靜起來,這種冷靜近乎麻木,他感到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從骨子裏滲出來,把五髒六腑乃至血液都凝結了似的。

程曠把馬桶裏的穢物沖掉,垂眼看見一只蟑螂從天花板上掉下來,他毫不留情地給了它一腳,誰知那只頑強的蟲子又顫巍巍地爬了起來,想往垃圾桶底下鑽。

程曠踢開垃圾桶,盯着蟑螂幹癟的身體,忽然想:為什麽禍害遺千年呢?

這世上最沒公理的話大約就是那句“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憑什麽呢?程曠後來想明白了,因為好人太少,而禍害太多了,活得長的好人少之又少,哪裏比得過長命百歲的禍害呢?

人間多得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太陽底下除了兩條腿的凡人,還有披着人皮的畜生。

李呈祥就是後者。

說起李呈祥,這個人從前是個建築工人,後來由于燕石街的工廠出了問題沒建成,三十多歲又成了無業游民,靠老婆養活。後來老婆受不了跟人跑了,李工人變成了李光棍,又啃起了爹媽的老骨頭,靠家裏的一點低保混吃等死。再後來爹娘也沒了,李呈祥把家裏的房子賣了,住進了工廠廢棄的板房,用賣房子換來的一筆錢繼續混吃等死,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李呈祥跟石寶還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石寶叫他“表叔”。

程曠小學畢業那一年的暑假,還跟石寶混在一起。燕石街除了水溝就是菜地,沒什麽休閑娛樂場所,于是程曠經常跟石寶在廢工廠那塊兒轉悠,偶爾也會去李呈祥的板房裏弄點水喝或者上個廁所。

李呈祥就是在那個時候盯上程曠的。那會兒方幼珍和程有義兩個人還在外地打工,程奶奶和程爺爺兩個老人家也還沒退休,像程曠這樣無人照管的留守兒童,是很好下手的。

很快李呈祥就等到了機會。

那天,李呈祥正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看黃色錄像帶,那沓片子他已經翻來覆去看爛了,對鏡頭裏一絲不挂的豐腴女人再也提不起絲毫興趣。板房外面,兩個小男孩正在玩幼稚的彈珠游戲,玻璃珠噠噠碰撞和他們走來走去的聲音清晰可聞。

李呈祥一邊聽外面的動靜,一邊看錄像帶,女人的臉漸漸模糊,豐腴的身體消瘦下去,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一個渾身裸裎的男童,這孩子長着一張清秀的臉——唔,像極了外面那個叫程曠的小孩……這個地方的孩子,長成這副模樣真是難得,他從前見過的十來歲的毛孩子,個個灰頭土臉,狗熊似的,有的還挂着鼻涕泡,邋遢得要命。

程曠在外面跟石寶說話,十二歲的男孩還沒開始變聲,嗓音帶着點雌雄莫辯的柔軟,李呈祥越想越覺得興奮起來,錄像帶裏女人賣力的喊聲在這層襯托之下,愈發顯得了無趣味。

要是他那個礙事的表侄石寶不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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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呈祥正琢磨着怎麽将石寶支走,這個時候,他聽見外面響起了女人的聲音。

是石寶媽來了。

石寶媽隔着老遠對石寶喊:“寶啊——你大姨來了!”

李呈祥心跳怦怦加速,石寶的大姨他認得,是個鄉下女人,每回探親戚都會帶些土産,有時是土雞、土雞蛋,有時是臘腸、臘肉什麽的。石寶媽突然來喊石寶,李呈祥隐約覺得這是個機會。

果然,石寶的大姨這回帶了一籮筐棗兒,石寶家人多,表弟表妹都在搶着分棗,石寶媽特意來喊他回家搶棗兒的。

石寶對程曠說:“曠,你先在這兒等着,我回家搶了棗兒,分你一兜兒!”

程曠也沒什麽別的去處,點頭答應了。

李呈祥心想事成,覺得老天爺都在幫他,他搓了搓手,盤算着該怎樣把程曠騙進屋裏來。李呈祥穿上拖鞋,往門邊走了沒兩步,忽然“嘎吱”一聲——是外屋的門開了。

哦!是了!那孩子進來上廁所了!

李呈祥瞪大了眼睛,豎起耳朵趴在門上,他聽着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程曠進了廁所,他才悄悄地打開了卧房的門,走到外屋門口,小心翼翼地把門反鎖了。

廁所的爛木板門漏風,隔音也不行,引人遐想的水聲從裏面傳出來,每一下都刮着李呈祥的耳膜。李呈祥心癢難耐,蹑手蹑腳地靠近了廁所,像只耗子一樣趴在門縫邊,屏息偷觑着裏面的光景。

只看了一眼,李呈祥就感到喉嚨發幹,渾身的血液都狂熱了,身體某處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被褲裆繃得發疼。

程曠尿完,蹲下來打開水龍頭洗手,忽然感覺有人在看自己,一轉頭,正對上一雙貼着門縫的眼睛。那雙眼睛很快就不見了,程曠還沒緩過神,就聽見板房外響起了石寶的喊聲。

“曠啊!你哪兒去啦?我拿棗兒回來啦!”

程曠扭開廁所門,正要答應石寶,這時,他被一只粗壯的胳膊攔腰勒住,被迫往後退了幾步,撞在了一個人身上。李呈祥一只手死死地箍着他,另一只手拿早已準備好的抹布捂住了程曠的嘴,以防他叫出聲來。

石寶在外面大聲吵嚷,李呈祥把程曠往卧房裏拖,途中這不懂事的孩子踹到了凳子,導致石寶往板房來了。石寶扭了兩下門把,沒把門扭開,開始大力拍門,邊拍邊喊:“曠!你在裏邊嗎?”

程曠沒想到李呈祥居然提前把房門鎖住了,他不知道這個在外面被人叫做膿包軟蛋的男人要做什麽,卻在掙紮的時候感覺到李呈祥喘息時噴在他脖子上的粗重的熱氣。他的腦子裏冒出“魔鬼”一詞。

李呈祥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石寶忙又喊:“叔!你看見程曠了嗎?”

李呈祥感覺到程曠在他懷裏的掙動,心裏湧起莫大的滿足,好心地代替程曠回應了石寶:“他上別處耍去了!”

石寶信了李呈祥的話,失望極了:“呸個沒良心的!我還想分他棗兒吃呢!哎,叔,你吃棗不?”

李呈祥急着把石寶騙走,敷衍道:“不吃!叔要睡午覺了,你回家去吧!”

“那我走了啊!”石寶的聲音漸漸遠了,他一邊嚼着棗兒一邊罵罵咧咧的,覺得程曠真不是個東西。

廢工廠這邊向來沒什麽人會來,礙事的侄兒一走,李呈祥就肆無忌憚了。他興奮地湊到程曠耳邊,用粗啞的嗓子顫抖着說:“寶寶,我可想你想瘋了。”

李呈祥很謹慎,石寶雖然走遠了,他卻仍舊沒有松開捂着程曠嘴的抹布。直到他把程曠弄進了自己的卧房,才把那又髒又臭的抹布扔到了一邊。

程曠剛被松開,甚至沒來得及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就被李呈祥推倒在了鐵架床上。他那張床的四只腳高低不平,雖然拿煙盒紙墊了,但還是不穩,程曠摔在上面時,床猛烈地晃動了一陣,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

李呈祥扯過鋪在床上的被褥,蒙住了程曠的上半身,視線受阻前,程曠看到的最後一幕是李呈祥餓狼一樣垂涎三尺的臉,還有那只可怕的大手。

床狠狠地震了一下,接着是持續不斷的晃蕩,程曠知道是李呈祥爬上來了。李呈祥一只手隔着被褥準确地按在程曠的臉上,另一只手跟着貪婪的目光一起,伸向了程曠的褲子。他笨拙地解開褲子上的金屬扣,拉下拉鏈的時候不自覺地咽了咽口水,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程曠的腰。這個青澀的孩子在他掌心下發着顫,這種感覺讓李呈祥無比着迷。

被褥裏充斥着一股潮濕得發黴的味道,程曠既恐懼又反胃,而更讓他恐懼且反胃的是,壓在他身上亂戳亂蹭的李呈祥。到了這個地步,程曠才驚恐地意識到這個變态要對他做什麽,恐懼達到了頂峰之後,他的心裏湧起巨大的屈辱和憎惡,反而産生了某種異常的冷靜。程曠臉貼着冰涼的鐵板床,手緊挨着牆穿過了床與牆之間的縫隙,并摸到了一根鋼管。

而就在這個時候,興奮至極的李呈祥掀開了被褥。他跪在程曠身上,就像個露陰癖一樣,從褲裆裏掏出了鳥。

那一剎那,程曠幾乎走火入魔,發了瘋一樣朝李呈祥揮出了鋼管。有一團野火自內而外将他燒着了,他感到自己瞎了似的什麽也看不見了,只知道不停地對李呈祥又踹又砸。

最後李呈祥不喊也不叫了,死屍一樣躺在地上,鋼管上、地上、包括程曠的腿上都是斑斑血跡。

當時程曠以為李呈祥死了,他穿好衣褲,把自己身上的血洗幹淨,從頭到尾面無表情,也從始至終沒敢松開鋼管。

如今他已經不再是十二歲了,四年多的時間,足夠把一個意氣風發的壯年人搓磨得不成人樣,也足夠讓懵懂無知的孩童長出一副鋼筋鐵骨。

當年都沒能将他折磨死的東西,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但程曠還是忍不住想:如果當時把半死不活的李呈祥藏在床底下,讓他晚一點被人發現,也許他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陰魂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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