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太荒唐了
程曠一宿沒睡,一閉上眼睛,耳邊就會響起李呈祥的喘息聲,黑暗令他産生一種錯覺,好像他身處廢工廠的板房裏,身下就是李呈祥睡的鐵架床,而李呈祥正躺在他身邊,面朝他撸鳥。程曠在這樣的折磨下緊繃着神經,就像一個殺人犯一樣,開始在腦子裏不斷地編排李呈祥的死法和死相,他設想了無數種如果,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程曠揣着陰郁的心事塞着耳機躺了一晚上,天亮的時候,外面響起了噼啪的爆竹聲,元旦還是熱熱鬧鬧地來了。
這天是個晴天,雖然有陽光,但氣溫依然不高。學校一大早就人來人往,除了老師和學生以外,好些學生家長和附近居民也趕來湊熱鬧。
演出地點在每周開晨會的廣場上,舞臺和觀衆席都是露天的,由于廣場本身并不寬闊,每個班分到的位置只能堪堪容下兩把椅子。
章燼到得比較晚,他搬着凳子找到七班的位置時,班上的人差不多到齊了。
女生們紮堆坐在前面,男生基本上坐在後面,跟女生的座位中間擱着一溜兒空——分外顯得“男女授受不親”。喇叭又開始重複播放“請各班班主任盡快組織學生入座”,章燼拎着椅子從前排往後走,黑壓壓的人群中,他走走停停,因為前面有個人擋着,章燼站在半途停了一會兒。
羅凱感覺有個人在他邊上停下了,一擡頭,驚訝地發現是章燼。他當時就漢奸附體似的,立刻從座位上彈起來,差點鞠個躬,大喊“報告太君”。
章燼本來要走,看他這副架勢,反而把椅子一擱,站在原地沒動。
炮哥兒留在這兒不走是什麽意思呢?凱娘娘腦瓜子轉得飛快,琢磨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福至心靈道:“炮哥兒,您坐我這兒。”
他旁邊座位上坐的是程曠,羅凱琢磨着炮哥兒跟學霸關系不錯,抓準時機獻了回殷勤,末了還添油加醋地補充了一句:“嗐,專門占着座兒留給您的。”
章燼還沒仗勢欺人過,頭回體驗,感覺居然還不賴,他對主動讓位的羅凱笑了一下,說:“謝了。”
“我擦,”陳銳往前探了探腦袋,回過頭來看了看胡淼和曹輝,“炮哥兒怎麽坐學霸邊兒上了?”
曹輝解釋說:“大概沒找着咱們吧……坐就坐了呗,也沒什——”
他的話生生被一聲異響打斷了——從前排搬到陳銳旁邊的羅凱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而始作俑者胡淼踢出的一腳還沒收回去。羅凱惱怒地轉過頭,又被胡淼冷冰冰地瞪回去了,胡淼說:“多管閑事。”
陳銳吓了一跳,悄悄地給曹輝發了消息。
[陳銳]:輝哥,淼哥怎麽發這麽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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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輝]:心情不好吧。
[陳銳]:哦,吓死我了。我看淼哥盯着羅凱那眼神,跟看拉皮條的似的。
[曹輝]:……
曹輝偷瞄了一眼胡淼,心說,陳銳這小子神經恁粗,眼睛倒還挺毒。
程曠繃了一宿,廣場上的冷風也吹不跑一腦門的困倦,他往耳朵裏塞了耳機,罩着兜帽趴在腿上睡覺。好不容易話痨羅凱滾蛋了,又湊上來一個不省心的傻炮兒。
“學霸,聽什麽呢?”
程曠眯了一會兒,感覺耳機被人摘下了一只,他側過臉,不甚友善地看過去。學霸的眼神有點兇,只是一眼,章燼就感覺到他情緒不佳。這種情況下,換個人也許就識相地将耳機還回去了,可章燼偏不。他看了程曠一眼,把耳機塞進了耳朵裏。
程曠在疲憊與煩躁的雙重折磨下,腦仁都是疼的,幾乎有些力不從心,他皺着眉,恍惚地想:我是不是脾氣太好了,慣得他?
章燼戴上耳機,聽見一句“conversation one”的時候一頭霧水地愣住了,忍不住問:“學霸你怕是學傻了吧?就不能有一點正常的興趣愛好嗎?”
程曠不耐煩地說:“閉嘴。”
個欠揍的小王八蛋!章燼牙疼地想,他怎麽會對一個書呆子有意思呢?怎麽會呢?
不可能的。
舞臺上,表演已經開始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主持人臉上挂着得體的笑容,站在舞臺中央念了一段聲情并茂的開場白。這個女生長得很漂亮,她一出來,後排的男生就開始起哄,整得像天仙下凡似的。章燼看了一眼臺上的天仙,光是看着都嫌冷,他再一轉眼,就發現程曠穿得也不多——而且姓程的又趴下了。
章燼收回視線,心說:管他幹什麽?凍死算了。
他對天仙沒有任何興趣,又懶得看臺上的表演,掏出手機打了幾盤游戲,一邊打一邊忍不住走神——書呆子這個物種抗寒嗎?
于是就心不在焉地輸了。
鹹吃蘿蔔淡操心的炮哥兒做賊似的,探出手在程曠的手上輕輕地摸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品出冷暖,好巧不巧,就在這個時候,程曠睫毛一顫,睜開了眼睛。
靠!章燼心裏咯噔一下,被燙了手似的,飛快地縮回去了。
程曠怔怔地發了會兒愣。
從昨晚到現在,他的神經始終緊緊地繃着,沒有絲毫放松。章燼的手挨着他摸過來時,那種和另一個人肌膚相觸的感覺,幾乎令他頭皮發麻,仿佛無意間碰到了一顆燙手的火星。
程曠心裏驀地湧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但他不願細想,于是把猶疑囫囵地咽下去,避重就輕地問了句:“你犯欠?”
章燼松了口氣,這時候他想起自個兒兜裏還有糖,順勢找補道:“醒了啊,剛想叫你來着……吃糖嗎?”
程曠怔了怔,接過了章燼給的糖。
不就是摸了一下手嗎?心虛個什麽勁?章燼忽然有點煩,感覺自己像揣着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格外束手束腳。他如坐針氈地待了半天,等到七班的集體表演一結束,幹脆沒回座位,在學校裏溜達了一圈。
校門口有一塊大石頭,據說是校友送的,石頭上刻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章燼蹲在石頭後面,猶豫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用浏覽器搜索了一下:怎麽區分兄弟情和……
打到“和”字的時候,他頓了一下,搜索提示裏自動出現了“愛情”倆字。
——嚯,敢情還有同道中人像他一樣迷茫過。
章燼深吸了一口氣,認命地點開了這個問題。炮哥兒就像個剛進城的鄉巴佬,被城裏人的思想文明震撼了,他暈頭轉向地退出來時,心情有點複雜。
這叫什麽破事兒啊?
連兔子都知道不吃窩邊草,他得是缺了多大的德啊,非要暗戳戳地躲在這兒搜這些個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太荒唐了。他想。
道旁的銀杏樹葉子掉了一地,章燼把石頭上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從頭到尾朗讀了一遍,然後才懷着社會主義接班人的一腔正氣站了起來。
元旦表演一直拖到了下午,哄鬧的人群散場後,程曠留在教室裏刷題,傍晚才離開學校,那時候校園裏已經沒什麽人了。校門口外的路旁圍了一圈鐵皮牆,牆邊還堆了一個一米多高的沙堆,晚上有工隊在施工,噪聲很大。石寶念的中專就在這條街附近,這片地方魚龍混雜,亂的很,經常有不良青年打架鬥毆,有幾回鬧得大的還上過本地電視臺。
程曠走到街口的時候,被一夥人攔住了。
在嘈雜聲中,程曠挂斷了方幼珍打來的電話,對面為首的青年彈了彈煙灰,噙着惡劣的笑容說了一句話。
“同學,你認識一個叫程曠的變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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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巴佬·炮兒在網上沖了會兒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