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裂縫一旦形成,就永遠是裂縫
元旦過後,轉眼就到了期末考試。
大家都巴望着回家能過個好年,為了在排名表上往上爬幾名,抱佛腳抱得十分虔誠,恨不得把食堂搬到教室裏,屁股貼着凳子一刻也不離開,學習熱情空前高漲。
而格格不入的是,後門邊的座位卻隔三差五地空着。
越是臨近春節,越是特別容易出事,人人盼着回家過年,但并不是人人都有錢回家過年,于是這段時間,不法分子格外活躍,電視和報紙新聞隔三差五就傳出哪個倒黴蛋家裏遭賊的消息。章燼忙成了一只陀螺,整天棋牌室、家裏、學校、方鵬的燒烤攤來回跑,除了每天堅持抄英語作業,書都懶得碰一下,抽空考了幾場考試,一個學期就在匆忙的鈴聲中結束了。
程曠收拾行李回燕石街那天,日歷格子底下寫着“大寒”兩個字。
章燼難得閑在家裏打游戲,透過隔音不好的天花板,聽到樓上來來回回的動靜。二樓門鎖咔噠落下時,他手指一抖,不知是天意還是人為,莫名其妙地退出了游戲。
章燼蹲在院子口,聽着樓上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掐準時間将長腿一伸,擋住了程曠的去路。
“回家啊學霸?”他擡起頭看着程曠說。這個時候雜毛兒搖着尾巴從鐵門後面跑了出來,在程曠身邊搖頭晃腦地兜着圈。
程曠心情應該不壞,雖然他臉上不見任何端倪,沒什麽表情的五官湊在一起,依舊帶着點漫不經心的戾氣,但章燼還是從他淡淡的一聲“嗯”中感覺到了。
章燼目光掃過程曠的背包,手指一勾,輕車熟路地将背包帶子捏在手裏拉了拉,站起身面對着程曠,彎着眼說:“站這兒別動,等我一下。”
“幹嘛?”程曠有些詫異,話音未落,章燼已經回到了院子裏。他遲疑地等了一會兒,很快就看見章燼推着一輛黑色的摩托車出來了。這輛摩托車曾經缺胳膊少腿地躺倒在樓道裏,雖然被修好了,但曾經的瘡痍還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章燼沖發愣的程曠吹了聲口哨,說:“上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程曠站在原地沒動。
“不用客氣,你炮哥兒的車,不上也得上。”
章燼放完了厥詞,眼角翹起來,清清嗓子又說:“學霸,給個面子呗?”
“……”程曠扯了扯嘴角,在章燼的注視下跨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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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情他是吃軟不吃硬。章燼笑了兩聲,腳上一踩,摩托突突地向前奔去。
大寒天不是白叫的,摩托疾馳在馬路上,冷風刀子般刮過,章燼的外套沒拉上拉鏈,被風往兩邊吹開,像只振翅的蝙蝠俠。
章燼凍得往領口處縮了縮,微微偏頭瞄了眼身後的程曠,這個時候,程曠恰好看了過來。
“冷不冷啊學霸?”心靈的窗戶大開着,章燼趕緊收回了視線,看着後視鏡,故作輕松地說道,“冷就靠近點兒,箍着我也成,別不好意思啊。”
然而不知人間冷暖的學霸似乎并沒有從那一眼當中領會精神,相當無動于衷地說了句“不冷”。章燼咬得後槽牙咯吱響,心裏幽怨極了:我他媽冷冷冷!小王八蛋……他就不能靠近點兒?
通往燕石街的路崎岖不平,摩托車幾乎颠簸了一路,在街口處,章燼把車上了鎖,一扭頭就對上程曠的視線。
程曠想了想,說:“你有事兒嗎?”
沒事兒,就想瞅你,你有意見嗎?章燼盯着他,心說。
他把手插進兜裏,往四周看了兩眼,随後朝附近的一家商店揚了揚下巴,找了個像樣的理由掩飾說:“哦,我餓了,去買點吃的。”
說着他揮了揮手,往商店那邊走去了。
老長的一學期怎麽就結束了……怎麽就放寒假了?章燼一邊走一邊想。他想得挺入神,被叫住時還愣了一下。
“我請你吧。”章燼回過頭,聽見程曠說。
“呃嗯?”他有些吃驚,回應的聲音都變了調。
程曠說:“不是還欠你一頓麽。”
章燼心尖兒驀地一顫,冷不防打了個哆嗦,一股暖流霎時從胸口流經四肢百骸,渾身都莫名其妙地暖了起來。他勾起嘴角,笑着說:“好啊。”
算他還有點良心。章燼心想。
他跟上去,跟程曠并排走在一起,剛才的離愁別緒頓時被一朵朵綻開的心花覆蓋了。
程曠直接去了方幼珍的店裏,當時裏面挺熱鬧,程有義也不在。他将背包擱在塑料凳上,熟門熟路地拿來了一張菜單遞給章燼,問:“想吃什麽?”
章燼剛被冷風吹得夠嗆,想也沒想就說:“辣的,還有荷包蛋。”
程曠收起了菜單,扔下一句“等着”,人就鑽進廚房裏去了。
方幼珍聽見動靜,一邊炒菜一邊回頭:“這麽快就回來啦?怎麽也不提前跟媽說一聲啊,我好讓你爸去車站接你。”
“不用接。”程曠拿了一小簍辣椒,放在水龍頭底下洗幹淨,用刀拍扁了下油鍋炒。
方幼珍聞言頓了頓,說:“他确實不是什麽好貨,但畢竟是你爸……”
程曠打開了排氣扇,沒吭聲。
“老板娘,有熱開水嗎?”一個客人探頭問。
“有,稍等啊。”方幼珍答應了一聲,她正好炒完一道菜,裝完盤就拎着水壺出去了。
程曠忽然想起什麽,在方幼珍離開廚房前說了句:“媽,順便給門邊那個板寸兒倒一杯。”
“喲,”方幼珍往門邊望了一眼,扭頭說,“那小夥子看着跟你差不多大,同學啊?”
“嗯。”
“怎麽還叫人家板寸兒啊。”方幼珍的臉上擠出了笑紋。
她和程有義兩個人在程曠念初中時才回到燕石街,在方幼珍的記憶裏,程曠向來不怎麽跟同學打成一片,後來連石寶都漸漸地疏遠了。像這樣能讓他親手颠鍋炒菜的“同學”應該是頭一個。
“板寸兒”拿冒着熱霧的水杯焐手,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程曠從廚房裏出來,手裏還端了三個菜盤子。章燼愣了愣,問:“怎麽這麽久?”
程曠“咣”地把碗筷擱在他面前,睨他一眼,說:“投毒去了。”
章燼笑着“操”了聲,夾起一筷子菜,忽然通了靈犀,盯着對面的程曠說:“學霸,你會炒菜?”
程曠用眼神示意他閉嘴,章燼咬了一口荷包蛋——這個蛋煎得很漂亮,焦黃卷着白,上面還灑了一小瓢醬油。他一口咬下去,發現還有點溏心。
“你不是不吃荷包蛋嗎?”學霸明明自己不吃荷包蛋,但做起來卻毫不含糊,章燼想起這一茬,有些詫異。
“傻·逼,不吃就不會做嗎?”程曠說。
“你他媽……操。姓程的,我抽你信不信?”章燼瞪着程曠,眯起了眼睛,覺得他十分欠抽。
學霸又怎麽樣?小帥哥又怎麽樣?會煎蛋又怎麽……思及此,章燼忍不住盯着程曠的手瞄了幾眼。
他的手很漂亮,跟方鵬那雙胖乎乎的小肉手截然不同——這雙手指節分明,幾乎有幾分賞心悅目的味道,只是右手的手背上有一條淺色的疤。它提醒着章燼,手的主人不僅能刷得一手好題、做得了一手好菜,而且攥緊拳頭時比誰都硬。
到底是年少,恢複能力強。程曠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臉上、手上幾乎看不出痕跡,但那天晚上擦藥的情景,章燼還記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得分了會兒神,那點異樣的情緒就又牽腸挂肚地動蕩起來了。
吃完飯程曠送章燼到燕石街口停車的地方,章燼跨上摩托車,鑰匙插進鎖眼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寒假有半個月。
……半個月太長了。
章燼頓了頓,扭頭看向程曠。
在冬天冷風的折騰下,程曠的臉比平時要白上幾分,棱角也愈發清晰了。章燼看得心念一動,從車上下來,未經思考便一把抱住了程曠。
他微微彎身,下巴硌在程曠肩膀上,心怦怦地跳着。在別扭感産生以前,章燼緊緊地攬了他一下,然後就松開了。
“學霸,記得想我啊。”
程曠怔了怔,過了一會兒才跟他揮了下手,回應道:“再見。”
章燼在摩托車發動機發出噪音的同時,揩了揩鼻子,對程曠喊了一句:“我走了!程曠,開學見。”
說完摩托車便絕塵而去,沒留下回應的餘地。程曠看着章燼逆風佝着身子的背影,倏忽有些煩躁。
他感覺心裏“噔”的一下,好像有什麽東西裂開了,又有什麽東西趁機擠了進來。
那時程曠尚未意識到,裂縫一旦形成,就永遠是裂縫,風能灌進來,雨也能澆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激起軒然大波或者引發燎原烈火。
他沿着水溝往家裏走,在快到家的時候,發現前面的路上有一個歪斜的人影正哼哧哼哧地挪動着。
程曠攥緊了手機,一眼認出那個人是瘋了的李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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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渣炮兒同學居然嫌寒假長(¬_¬)
那你倒是學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