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程曠,你在洗澡嗎?”

眼中釘、肉中刺是真實存在的。李呈祥只要活着,對程曠而言就是一種折磨。

他原本還能假裝與這個瘋子相安無事,可是那段視頻就像一把尖銳的鈎子,硬生生刺進了程曠的脊梁骨,把當年的夢魇勾了出來。

李呈祥的存在就像是在白天行走的一只噩夢,光天化日下的一則醜聞,随時可能曝曬在衆目睽睽之下。

程曠悄無聲息地跟蹤了李呈祥好幾天,除夕前一天,他照常起了個大早,塞着耳機一邊聽英語一邊跑步。

停在路邊的垃圾車已經開始裝載垃圾,李呈祥在臭烘烘的垃圾堆旁死豬般地酣睡着,程曠路過時掃了一眼,把幾天前就盤算好的計劃在腦子裏又回憶了一遍。

春節期間,燕石街的街道上格外冷清。程曠跑到第三圈的時候,垃圾堆旁邊既沒有車也沒有人了,他繼續往前跑了一段路,果然看見不遠處李呈祥那搖搖晃晃的身影。

程曠放慢了速度,隔着一段距離,不聲不響地跟着他。

李呈祥每天早晨醒來以後都會晃到附近的一座四面漏風的破公廁裏撒尿,今兒他照舊往那邊走,站在花壇邊解開了褲子,往沾着手紙的野花野草上放水。

李呈祥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盯着朝他頻頻俯首的野花,心情愉悅地發出“噓噓”的聲音。

他尿完并沒有急着走,而是把手伸進褲兜裏,掏出了一樣東西,随後又突然警惕起來,盯着圓鼓鼓的眼睛往四周望了幾眼,神經兮兮地鑽進了公廁裏。

公廁的門朝南開,西側圍着一堵牆,有人在牆上挖出了一個扇形的孔洞,只要蹲在牆外,對着孔洞瞄一眼,就能将裏面的情景一覽無餘。

程曠看見李呈祥面朝水池,把兜裏掏出來的、一張畫片似的東西放在手心裏撫摸了一番,動作小心翼翼。

接着李呈祥湊近了那東西,将他幹裂的嘴唇壓在上面,臉上流露出貪婪而享受的神情,由快而慢、着魔似的嘬起來,同時一只手探進了褲裆裏。

程曠冷眼看着這個蓬頭垢面的瘋子,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了準備好的手套。

這個公廁少有人來,附近有一片菜地,種菜的孫老太半個月前摔斷了腿,沒能耐繼續照料,菜地也就荒了。但是旁邊的糞池還在——那糞池一米多深,曾經淹死過一只雞,直到現在,雞屍還在池子裏漂浮着。

李呈祥粗喘着氣,痙攣般梗着脖子,仿佛登上極樂。程曠收回視線的那一刻,這個瘋子忽然扭頭往牆邊看過來,朝這邊嘿嘿一笑,程曠呼吸一滞,立刻用袖子堵住了那個洞。他不知道李呈祥有沒有發覺,也不敢再往裏多看一眼。恰好在這個時候,公廁裏響起了沖水的聲音——這座公廁沒有人工沖水閥,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自動放一次水,把積累的排洩物一股腦沖掉,每次放水持續的時間有一兩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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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聲停下的時候,程曠聽見裏面傳出了李呈祥古怪的叫聲,像呻吟,又像嘀咕。李呈祥用方言罵了幾句髒話,緊接着,隔牆響起了他不協調的腳步聲。程曠猛地松開堵着洞口的袖子,順着牆根躲到了北牆後面。

李呈祥離開廁所,一路叽裏咕嚕地說着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邊走邊回頭,程曠把手揣進衣兜裏,遠遠地跟着。就這樣跟了幾裏地,走到小樹林附近的時候,李呈祥像是中了邪一樣,突然拔腿跑起來。程曠愣了愣,立刻追了上去。

這個神經病正在瘋瘋癫癫地往廢工廠的方向跑,程曠一路追趕,他已經無法分神思考是否會被李呈祥察覺,或者李呈祥是不是已經發現了他。在他看見李呈祥的身影消失在一堆廢墟中時,他的腦子裏驀地冒出一個念頭。

大不了就跟他同歸于盡……只要這個畜生能咽氣。

程曠懷着這樣的心思,一腳踹開了板房的門。

屋子裏靜悄悄的,沉悶的空氣中醞釀着一股不見天日的黴味,瘋子李呈祥還知道這兒是他的安樂窩,從垃圾堆裏刨出的“寶貝”都往這裏藏。地上堆着磨損的大皮靴、彈簧外露的床墊,還有破爛的衣服和棉鞋。

李呈祥就像一只耗子,往垃圾堆裏一鑽,連條尾巴都找不着了。

程曠往屋裏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就在這時,“耗子”從房間裏竄出來,手裏抄着一把長腳凳,劈頭朝他砸下來。

程曠後退了幾步,由于地上的破布爛衫,他被纏黏着絆了一下,沒能避過。凳腳筆挺挺地敲在他肩膀上,嘎嘣一聲,折斷了。李呈祥掄着凳子連環砸,程曠咬牙一把抓住凳腳,對着李呈祥的腹部狠狠一踹。

李呈祥避之不及,挨了這一腳,笨重地摔倒了,凳子也應聲落地。

他面目猙獰地望着程曠,又像是怕又像是恨,嘴裏還嘀咕着一些不明意味的詞。趁程曠沒過來,李呈祥反應極快,手腳麻利地從一堆破爛裏抓出了一條絲襪,随後紅着眼兇狠地朝程曠撲過來。

他兩只手死命拽着,把絲襪拉長,勒住了程曠的脖子。因為情緒過于激動,李呈祥連呼吸都急促起來,喉嚨裏發出可怖的怪叫聲。

李呈祥發瘋的時候力氣大得驚人,這是程曠沒有料到的,他的肩膀被凳腳砸得過猛,一時之間使不上力氣,幾乎被李呈祥逼到了一個退無可退又不可動彈的地步。有那麽一瞬間,程曠缺氧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他覺得自己恐怕是要死在這個瘋子的手上了。

李呈祥瘋勁一上來,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他盯着快要窒息的程曠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逐顏開,興致高漲了。那只粗砺的手松開絲襪,掐住了程曠的脖子——與其說是掐,倒不如說是捏,他笑嘻嘻地捏着程曠的喉結,胯重重地在他身上頂了一下。

“寶寶……”李呈祥含混不清的嘴裏吐出了兩個清晰的字。

程曠身體僵了一瞬。

他認出了程曠,可惜眼前的程曠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被他勒在懷裏掙也掙不開的小男孩了,這個老畜生狗改不了吃屎,就要陰溝裏翻船了。

程曠攥緊了拳頭,狠狠地打在李呈祥的肋骨上,把他撂倒在地,而後一腳踩在他胸口,仿佛踩着一件垃圾。

李呈祥摔得眼冒金星,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程曠拖死物一般拖進了廁所裏,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時,嘴卻被堵住了——程曠将剛才那條絲襪打濕,一把塞進了他嘴裏。

接着,在李呈祥驚恐的眼神中,程曠打開了水龍頭。

被堵住了嘴的李呈祥胸腔劇烈起伏着,水龍頭裏的水嘩嘩沖出,劈頭蓋臉地澆在他的腦袋上。這水的顏色是黃的,還透有一股發腥的鐵鏽味,眼下正像水蛭一樣肆無忌憚地鑽進他的鼻孔和耳朵裏。

臘月的水冷得鑽心刺骨,他拼命晃着腦袋,嗚嗚地叫喚,可程曠還是死死地壓制着他,不讓他挪動分毫。

折磨着他的惡鬼終于要灰飛煙滅了。李呈祥總算要死了。

程曠仿佛從他的眼神裏看見了他那醜陋的鳥,那只鳥就快要被淹死了。

距離工廠一裏地有一片魚塘,腥味很重,等李呈祥斷氣了,他就把屍體拖到那兒,抛進魚塘裏。一個孑然一身的瘋子,走岔了路掉進魚塘裏并不稀奇,沒有人會追究這是意外還是謀殺。

程曠的手套被水打濕了,他木然地睨着瀕死的李呈祥,把李呈祥的身後事盤算了一遍。

就在他出神的時候,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在奪命的水流聲中顯得格外刺耳。程曠臉色白了一瞬,他猛地擡起頭,從廁所牆面上開裂的鏡子裏,看見了自己蒼白的臉還有嘴角幹涸的血跡。

原來他在無知無覺的狀态下,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來電顯示是傻炮兒。

程曠愣了愣,接通電話時,手指微微地發着顫。

“喂……”

“喂,學霸,知道我是誰嗎?”章燼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一如既往的嚣張語氣,顯得遙遠又親近,“怎麽不理人啊?快,叫聲哥,我可等着呢。”

程曠頓了一會兒才穩住了呼吸:“你有事兒嗎?”

他已經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可是還是有些抖。

所幸章燼并沒有察覺,他被自己的小心思攪得心神不寧,差點把腦子裏一閃而過的話脫口說出:“沒事兒不能打電話嗎?我就是想……”

就是想你。就是想想你。就是想想想你了!

“就是想吃你煎的荷包蛋了。”章燼說着心念一動,順着話頭半真半假地繼續道,“我媽她逢年過節的就往姥姥家跑,過小年的時候我跟她一起過去了,實在吃不慣我姥姥那一桌拿手的‘鹹魚淡肉’……”

李呈祥趁程曠分神接電話的當口,費力地扭動身軀,竟從程曠的腳下掙脫了。可憐他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被程曠一把掐住了脖頸。

“鍋冷竈涼的,日子是沒法過了,就剩我和我家小土狗相依為命,”電話那頭章燼還在繼續說着,他把手機伸到了雜毛兒跟前,搓了搓狗頭,雜毛兒識相地嗷了兩嗓子,“聽見了嗎?學霸,賞口飯吃呗?”

李呈祥臉色發紫,一雙腿不停地在地上搓磨,想要掙開程曠的桎梏,程曠一手拿着手機,另一只手掐着他。只要再拖幾分鐘,李呈祥必死無疑。

水聲和呼吸聲通過聽筒清晰地傳進章燼的耳朵裏,加上程曠一直不說話,章燼猶豫了一秒鐘,好奇地問:“程曠,你在洗澡嗎?”

“沒有。”程曠一把關掉了水龍頭。

李呈祥已經沒了動靜,程曠陡然回過神,飛快地關上了廁所的門,把不知死活的李呈祥隔絕在門背後。

他背靠着冰涼濕冷的牆,心怦怦地跳着,明明剛從一場噩夢裏逃出來,卻沒能享受到解脫的感覺。他被水泡得發白的手指攥緊了手機,好似洪流中的人緊抱着一塊浮木。

程曠說了一句“沒有”之後就陷入了沉默,避開了他之前的問題,大約是委婉地表達了“不願意”。

想想也是,程曠不過欠他一頓飯,現在兩清了,憑什麽還搭理他呢?章燼笑了笑說:“不跟你開玩笑了,你炮哥兒我忙着呢,剛跟大鵬約了去吃燒烤……”

“炮哥兒。”程曠忽然出了聲。

章燼愣住了,腦子登時一片空白,震驚地想:他剛剛叫我什麽?

“你什麽時候來,我接你。”程曠說。

章燼常年不運轉的渣渣大腦在這一瞬間徹徹底底地死機了,他稀裏糊塗地應了幾聲,挂斷電話時甚至忘了自己說了些什麽。

緩了好一陣,他才猛然回過神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地——

他心想:媽的,老子認栽了。

我就是要吃窩邊草。我就是喜歡這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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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燼:他叫我什麽?!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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