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嘉酒樓是一座即将二度開業的酒樓,雲帆在九樓的走廊上大步往前走着,剛剛裝修完畢的走廊沒有絲毫的人氣,挂在牆上的壁燈放出柔和的光芒,映照着複古風的壁畫,暗棕色的地板上鋪着深色的地毯,地毯上有着淺色的花紋,烘托出一種低調高貴的氛圍。

這是雲帆最喜歡的裝修樣式,他在董事會上極力争取,終于使得各位股東同意了大改的方案,當然,石磐的股份起到到不容忽視的重大作用,他相信這棟酒樓,一定能在他的帶領下登上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峰。畢竟他在這棟酒樓裏付出的心血,絲毫不亞于它的創立者。

可是雲帆現在沒有一丁點想要欣賞這個漂亮的,他即将大展宏圖的地方的心情,因為在一個鐘頭前,這棟酒樓的一樓,擺滿了各種漂亮花籃的地方,發生了一樁命案,地板上的血多到現在都沒有凝固。

這真是太糟糕了,更糟糕的是,他的妻子,懷孕五個月的妻子,正處在風暴的最中心!

事情發生地如此迅速,從他的繼母突然抽出尖刀勒住他妻子的脖子,到他的繼母胸口中刀倒下去,整件事情的發生僅僅只過了兩分鐘,而這兩分鐘,現場只有他和幾位整理衛生的小姑娘,繼母朝着他兇狠地咆哮,不管他說什麽也不願意放開他的妻子,小姑娘們都被吓傻了,直到那個窮途末路的瘋子仰面倒了下去。

而他現在沒有陪着他受到驚吓的妻子在醫院裏面安胎,也沒有跟着警察去警局做進一步的取證工作,而是爬了九層的樓梯到這裏的理由僅僅是,他需要找一個人,幫他的妻子做一件事。

做一件別人都做不到的事!

石磐是這家酒樓正兒八經的公子,手裏握着的股權足以左右每一場股東大會的走向,還有他母親留給他的酒莊,是這座酒樓最忠實的依靠。雲帆想要找他,不是因為這些股份和財産能幫到他,而是因為,在命案發生的時候,石磐,恰好就處在他的妻子的身邊。

那幾個小姑娘雖然是目擊證人,但是并沒有看清楚混亂中到底是誰持着匕首紮進他繼母的胸膛的,但是他知道,因為他的繼母正對着他,他看的再清楚不過。

是他的妻子,在那把染着不知道從哪裏來的鮮血的匕首要紮進自己肚子的時候,爆發了巨大的力量,也是因為他的繼母瘦了一大圈,所以才被他的妻子奪走了匕首,并現世報一樣,被他的妻子用匕首捅進了胸膛。

匕首上有着他的妻子的指紋,鐵證如山,但是那不重要,他有一位朋友,在警局出任着重要的職位,只要有人替他的妻子認罪,小小的指紋,又算得了什麽。

而這個人,只能是石磐,只要他認罪,事情皆大歡喜。

他現在大仇得報,事業有成,又有了美麗的妻子,即将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正是最圓滿幸福的時候,在這種時候,他怎麽會讓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有一個背負了殺人罪名的媽媽?

別開什麽國際玩笑了!

況且,就算石磐認了罪,他也不需要承受牢獄之災,因為他是一個傻瓜,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傻瓜。

他的母親生他的時候好像受過什麽大的傷害,導致他的大腦受到了永久性的損害,智力永遠停留在五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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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個大齡的兒童的母親,已經在一年前去世了,而他,是這個傻瓜的監護人。

只要他說,石磐就會認,就像無數次股東大會,他坐在自己旁邊,舔着糖果贊同他一樣。

至于殺人罪,那有什麽,傻子不需要坐牢,也分辨不出來別人異樣的眼光,他會像以前一樣開心地生活,吃穿不愁,抱着他母親留給他的財富繼續生活,而他,會繼續照顧他以後的生活,為他所有做的傻事買單擦屁股。

想到這裏,他頓住了腳步,伸出手摸着自己短短的劉海,慢慢地冷靜了下來,開始更加精細地思考接下來要做的事,比如聯系那個警局的朋友,請市裏最好的律師為石磐打官司,他甚至連證詞都想好了,只要找到石磐,一切問題将迎刃而解。他在和繼母的鬥争中學會了怎麽解決問題,也學會了慢慢的放棄一些東西。

雲帆清楚地知道那個傻子在哪裏,因為酒樓裝修足足弄了幾個月,每個地方都細致地重新改過了樣式,只有天臺上的休息室他一點都沒動,因為這是石磐的母親為他建造的專用的休息室,休息室做成兒童最喜歡的樣式,因為天臺上不會有客人光顧,他就沒有去動那個幼稚的地方,現在那裏是石磐唯一熟悉的地方,所以只要石磐不見蹤影,他就能從這裏找到他,并且,石磐的母親告訴石磐,只要她回家,一定會最先出現在那裏,所以石磐認為,只要待在那裏,就能夠等到自己的母親去安慰他。

想到這裏,雲帆淺淺的嘆了口氣,心裏難得的升起了一絲憐惜,

可憐的傻子,并不知道‘死去’的定義,固執地守着老舊的休息室,等着永遠不會回家的母親。

想着以前石磐固執的連續幾個星期蹲守在陵園母親的墓前,無論如何都不肯挪開一步,抱着自己的玩具期待着媽媽能夠爬起來,天真的樣子讓雲帆難得在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然而這抹笑容,卻在他轉過拐角的時候,凝固在了那裏,看上去,像在諷刺着他自己。

通往天臺的是潔白的大理石石梯,石梯扶手上是藤蔓的形狀,是石磐母親定下的樣式,而現在,石梯中間,一溜黑紅色的.已經幹涸了的液體,蜿蜒着爬上了石梯。

雲帆倒吸一口氣,像是被紮傷了眼睛似地猛地轉過頭去,這才發現身後的地毯上深色的花紋上,也有着幹涸的,不顯眼的痕跡,斷斷續續,從他剛剛走過的路上,通到他的腳下,然後拐了個彎兒,消失在天臺白淨的臺階盡頭,雲帆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一下,然後猛地挪開了價值不菲的锃亮的皮鞋,緊緊地靠在牆根上,朝着上方深深地喘了口氣,然後飛快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痕跡,又猛地加快了速度,幾步沖上樓梯,大力推開了通往天臺的門。

他想着,石磐那麽喜歡跟着他的張哥哥到處塗鴉,這說不定是他的惡作劇,居然敢弄髒剛買的地毯,等會兒一定要好好地訓他一頓,只有這麽想着,他胸中的不安才能稍微平複一些。

可是天臺上并不如他所希望的出現一個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現的油漆桶和蘸着紅色顏料的刷子,因為顏料根本不可能變色,也不可能凝固的那麽像血液。

雲帆大腦變得一片空白,估計連他自己都不明白他用了整整三年磨練出的的理智居然可以這麽輕易地就離開他的腦袋,他只是遵循着他一貫看不起的本能,沖到了那扇精致可愛的小木門前,猛地推開門,然後哆哆嗦嗦地看向裏面。

裏面當然有那個傻子,這裏是石磐唯一熟悉的地方,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那個永遠像個小孩子一樣的石磐的腹部,靠近心髒的那一邊,覆蓋着他的手,骨節分明的手上已經沾滿了血,随着雲帆到來的聲音,漂亮的手指猛地顫抖了一下,随着手指的顫抖,指縫中猛地流出一股新鮮的血液,順着已經幹涸的血跡,滴在已被洇濕的看不清本色的床單上。

床單本來是天藍色的,是石磐最喜歡的顏色,而現在卻被染紅了大片,石磐蜷縮在鮮紅中間,不停地流着眼淚,似乎已經動不了了,已經失去血色的嘴唇裏不斷地嘟哝着母親的名字,直白地傳達着自己的感受和願望:“媽媽,疼……疼……石頭疼……媽媽吹吹,媽媽吹吹……”

随着雲帆推開門的聲音,石磐閉着眼睛,努力想要轉向門的方向,嘴裏含糊不清地呓語,希望到來的是自己的母親。

事實上雲帆根本聽不清楚石磐說了什麽,從他看見石磐的一瞬間,他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要崩潰了,他猛地撲過去,什麽都來不及想,剛才做的種種假設都離開了他的腦袋,他現在只能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迅速的,一秒也不能停留地将石磐抱起來送去醫院,可是當他的手指碰到石磐的一剎那,石磐卻猛地睜開了眼睛,失血似乎并沒有給他的精神帶來什麽影響,或許是因為他的精神本身就不正常,或許因為他是個弱智,思考本身就不适合他,所以他竟然能夠清醒的、毫不含糊地喊出聲來:“不要哥哥!媽媽!媽媽!不要哥哥!不要哥哥!”

石磐是一個傻子,傻子一向都是直白的,單純的,他的智商從不允許一些彎彎繞繞的東西,所以這句話一下子便洞穿了雲帆的力氣,讓他攤倒在傻子身上,傻子一邊尖聲呼喚着母親的名字,一邊努力地推着雲帆的手,可是他的手一松開,就有更多的血液湧了出來,新鮮的血液似乎燙傷了雲帆的眼睛,讓他努力地想要将眼睛閉起來,而他自己卻似乎不允許自己閉上眼睛,所以最終,他只能瞪着自己不知何時變得血紅的瞳仁,發力想把傻子抱起來。

他無視了傻子已然無力的掙紮和尖叫,無視了自己被血液弄髒的昂貴襯衣,卻無視不了自己懷中不斷流血的石磐的傷口,最終他只能将掙紮地越發無力的石磐放下來,用自己的手去堵那猙獰的傷口,徒勞地期望血不會再繼續往下流。

可是石磐卻覺得雲帆的觸碰特別的難以忍受,他答應了媽媽聽話,可是他現在太疼了,不想聽話了,他想要媽媽回來,媽媽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回來過了,媽媽從來沒有那麽長時間在外面工作的,媽媽說過,只要石頭拼命地想她,無論她在什麽地方,她也會拼命地趕回來的,張叔叔說媽媽在天上,那媽媽會不會從天上飄下來呢?石頭已經很拼命地想她了,為什麽媽媽還不回來?

石磐不知道去了天上的人是永遠不會回來的,他現在只想要将雲帆重重按壓在自己身體傷口上的手揮開,他太疼了,可是為什麽他現在連這麽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了?石頭可是力大無窮的小超人呢,怎麽連壞哥哥的手都揮不開了呢?他一邊想一遍慢慢閉上眼睛,覺得剛才還無法忍受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不少,那是不是累了呢?媽媽說累了就應該睡覺,他乖乖睡覺,醒來之後是不是就不疼了?

石磐閉上了眼睛!雲帆似乎被這個事實刺激到了,手足無措的他想要重新将石磐抱了起來,他想要帶着石磐往外跑,可是他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石磐一米七八,因為喜歡運動而肌肉緊實,并不是他那個一米五九的嬌妻,他沒跑兩步就不堪重負地跪倒在地上,深深地喘着粗氣,手指顫抖着想要重新發力,可是軟下來的膝蓋卻不論如何也支撐不起自己的身體,他哆嗦着将抱着石磐腿彎處的手抽出來按在他的腹部,這次再也沒有一只搗亂的手來推他了,可是随着他的動作,石磐的腦袋軟軟的垂了下去,手臂也随着身體的偏移而落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随着傻子的手落下去的,還有雲帆的心,他覺得自己的心髒直直的沉了下去,沉到了遙遠的、黑暗的深淵中,他并不知道自己突然好像停跳的心髒意味着什麽,只是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男孩的身體,男孩的身體上有着傷口,有着塵土,有着血液,可唯獨沒有一點髒污的感覺,他像一個歷練結束的大天使,安詳的側臉上落滿金色的陽光。雲帆有一瞬間幾乎覺得這只是一個夢境,因為只有在夢裏,石磐才像一個正常的人,而不像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弱智,可是他突然發現石磐可以不是一個正常人,他可以只是一個弱智,只要他……只要他……只要他還活着!

可是他清楚的知道這只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就像一年多前,石磐的媽媽咽氣的那一剎那,唯有這種事情,是絕對不可能逆轉的。絕對不可能實現的,人的生命只有不斷前進,絕不可能回轉倒退。

他很清楚的知道,這個傻子,這個弱智,這個一心一意相信他的人-----沒有了-----

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次發文,請大家多多關照呀,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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