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回
虞藥戰戰兢兢地看向蘭山,蘭山站起來,嚴厲地看他:“你在這兒幹什麽?”
虞藥低下頭小聲回答:“當跑堂……”
蘭山皺起眉:“怎可如此不專于修煉,還想些市儈之事?”
虞藥無力辯解:“我……”
餘公子朝蘭山扔了茶壺,被蘭山一掌打碎。
蘭山托着下巴,皮笑肉不笑笑:“我說你們,殺了生就這麽算了?”
蘭山皺着眉頭看他。
掌櫃的火急火燎地跑出來,一把拍在虞藥的頭上,發出一聲鈍響,拍得虞藥一個趔趄沒站穩。
蘭山怒目而視,面向掌櫃的:“你做什麽?!”
掌櫃的急忙收了手,挂上點笑容,朝蘭山拱了拱手,又朝餘公子拱了拱手。
湊去餘公子身邊:“公子你看,這怎麽賠好啊?”
餘公子看看掌櫃,定向虞藥:“還能怎麽辦,一命換一命嘛。”
蘭山斜看他:“一條狗,要賠人命?”
掌櫃的左看看,又看看,看向餘公子:“公子你看,這不太好吧,一條狗……”
昭先生喝着茶,幽幽道:“你懂什麽?狗是人的好朋友,殺親友,當然抵命。”
通天也嘶嘶地笑起來:“這狗尊貴非凡,這小子一灘爛泥,讓他賠,虧的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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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公子看着虞藥,問道:“你什麽人?”
掌櫃的回答的倒快:“七金派的。修仙的。旁邊那個是他的師叔。”
“哦——”餘公子看看蘭山:“門下弟子?”
掌櫃的猛搖頭:“非也,拜兩位師父才算入門,他只拜了一位,不算入門。”
虞藥後悔自己為了尋個差事,他把自己的來歷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不敢擡頭。
餘公子看向蘭山:“既這樣,那就帶這小子走。”
說罷就上來兩個男子,一左一右鉗住虞藥,要将他帶走。
“慢着。放開他。”蘭山從藤蔓中抽出劍,一下劈斷了纏在劍鞘上的紅蔓。
餘公子問道:“何必,今日我沒心情管你。他又不是你的人,你不要逞英雄。”
蘭山拿劍指向餘公子:“你這小子,好生狂妄!”
昭先生笑了,斜瞥着蘭山:“你知道他是誰嗎?”
蘭山劍不動:“關我何事。”
那兩人繼續拉扯虞藥,通天拔出刀砍在虞藥的肩頭,虞藥疼得眼前一黑,卻咬着牙沒吭聲。
蘭山剛要運氣,便有一陣巨大的真氣鋪天蓋地地壓過來。
蘭山劍不收,卻道:“虞藥,過來。”
兩人看了一眼餘公子,得了指示放開手。
虞藥愣了一下,慢慢地移到蘭山身邊,蘭山并不看他,只是道:“跪下,磕頭。”
虞藥愣在原地。
蘭山又道:“照做。”
虞藥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
蘭山便道:“你已經拜了兩個師父,今後是我七金的人。為師的,護弟子天經地義。無論他今日做了什麽,便是我做的事。”
虞藥看看蘭山,又看看餘公子,他不明白,一把抓住蘭山的衣角:“師叔……師父……?”
餘公子笑了:“小子,你師叔對你不錯啊。想必他已經知道我們的修為,明白硬抗只會兩人一起死,替你攬責呢。”
虞藥瞪圓了眼睛看蘭山,他抓緊了蘭山的衣服,想把他扯走。
蘭山一把推開他,又對着餘公子道:“今日事,畢于你我之間。”
餘公子搖頭:“那要看我心情。”
蘭山便看虞藥:“你走吧。”
虞藥撲上來,又哭了,他不走,一個勁兒地搖頭。
餘公子啧了一聲,搖頭:“我讨厭這個,小的也得死。”
蘭山一把推開虞藥,用了真氣,虞藥被推得飛遠。
蘭山劍指餘公子:“來吧。”
那邊虞藥搶了把菜刀,比在自己脖子上,喊道:“姓餘的,我還命于你,不要牽連他人。”
說着朝脖子猛地一劃,劃出了口,手卻被一個箭步沖上來的蘭山打掉,蘭山瞪着他:“傻啊,他是西域一等妖煞,會跟你講這個理嗎?”
虞藥望向餘公子,通天的臉突然變成了一條蛇,伸出細細的長舌舔了一下。
蘭山按着虞藥的肩:“聽着,你爹娘拼命送你出來,要你讨飯也要活着,所以不要死在這種無聊的争端上。你不是修道人,不要卷進來。”
餘公子不耐煩了,他又啧了一聲:“輪得到你們決定誰死誰活?這得由我來決定。”
旁邊的北海人也看不下去了,紛紛站起身來:“我勸你适可而止,你以為這是哪兒?”
“一條狗鬧成這樣,發什麽瘋?”
“……”
衆人嘈雜起來,有幾個練武的已經掏出了劍。
餘公子周圍的氣卻逐漸暗沉起來,昭先生的頭發竟越來越長,落地之後,超四面八方爬去。
蘭山暗道不好,推虞藥出門,同時一劍飛出,直刺昭先生。
飛劍閃着銀光,直撞上昭先生的頭發,卻嘭得一聲斷了。
周圍的人紛紛拔劍掂菜刀拿凳子上前,要鬥鬥這惡徒,蘭山伸手去攔他們:“諸位別沖動,走吧!走吧!”
“晚了。”餘公子擡起頭,他的眼一層層地渲上紅色。
掌櫃的讨好地說道:“公子啊,這也不管其他人的事啊,這都是過路人,不必,不必……”
餘公子轉頭看了一眼:“我最恨別人教我做事。”
說罷吹了口氣,掌櫃的應聲爆炸。
昭先生手一揮,茶館的門窗悉數關上,館內頓時暗黑一片。
只有餘公子的眼睛,成了猩紅色。
***
另一邊,虞藥被推出了門,剛爬起來,便看到茶館的門窗挨個關上,他飛撲上去,卻沒能擠進去。
虞藥繞着茶館瘋狂地拍門拍窗,貼在窗上,一點聲音都聽不見。他朝門上使勁撞,撞得肩上的傷口崩開,左右肩都沒有了知覺,也沒能撞開門。
虞藥想了又想,朝官府跑去,報官說茶館有惡徒,是絕頂高手,是妖煞。
官府派人去查看,虞藥又怕普通人鬥不過,決定回七金,找人來幫忙。
他一路跑,跑上了平倉山,不敢停,不敢歇,眼冒金星,雙腿如灌沙,不敢停,不能停。
他耳朵嗡嗡直響,跑得鼻血流下來,随手抹了一把,繼續拼命地跑,要讓腿動起來,動起來。
凡人的奔跑,不可避免地越跑越慢。
虞藥撲通栽倒在地,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可又突然醒過來,他不能暈在這裏,他爬着,站起來,繼續跑。
跑過舀湖時,一顆石子打中了他的後背,虞藥又栽倒在地。
他顫巍巍地回頭看,卻看到了他帶着一身傷的師父,蘭山。
虞藥急忙爬起來,跑過去扶着他。
蘭山啞着嗓子,胸前一灘血,左腿被砍了腳,正舉着斷劍,拖着腿,渾身是血地移過來。
蘭山不是要上山,他向舀湖去。
虞藥攙着他:“師叔,你去哪兒?你往哪兒去?咱們上山吧!”
蘭山只管往湖邊去,尋了塊大石頭坐下,一言不發。
虞藥急了,拉扯着蘭山的胳膊,想把他拉起來,死活拉不動。于是虞藥便道:“師叔,我上山去拿藥,您等我!”
他轉身剛要跑,蘭山伸手把他拉住。
跑了半天的虞藥本就虛弱,被拉得滾在地上,蘭山看了他一眼,松開了手。
蘭山道:“你站直,站過來,我有事要交待。”
虞藥不敢不聽,站了過來。
蘭山看了看手上的血:“此番我必然逃不過。他們嗜血擅虐,屠人不算,還要淩遲羞辱至死,手段陰狠。我戰至最後,找了空擋逃出來,只是不願落屍在他們手裏。我是七金人,縱使不能死在七金觀裏,也必須死在平倉山上,魂必歸育我之山水。但你不要替我報仇,也不要告訴七金其他人,七金不是對手,白白送死而已。
虞藥。”
虞藥連忙應。
蘭山看他:“你要記住,今日西域妖煞屠我無辜北海人。你要下山去,尋到每個死在茶館的人的姓名,為他們修衣冠冢,年年祭拜。你記住了?”
虞藥淚流滿面:“弟子記住了。”
蘭山仰頭長嘆:“但入我七金門,便是我七金人。我修道幾十年,登仙又返塵,只為渡我七金後人,今世渡不完,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罷了,罷了。”
說罷顫巍巍站起來,轉向虞藥:“你回山上去,今日之事不要提。告訴師兄,蘭山難負重擔,渡不盡七金人,仙途恐短,自行登仙去了,莫尋我,莫求我,師兄弟情分盡與此,原諒蘭山。”
虞藥腿一軟跪下來。
蘭山一把将他拽起來:“還有你,記住了,人不能為狗死,誰的狗都不行。你不要苛責自己,強者強,弱者亡,我命而已。你生不易,好自珍重。”
虞藥拉着蘭山:“師叔……”
蘭山推他一把:“走吧。”
虞藥不肯走。
蘭山怒道:“閉上嘴,不準哭!”
虞藥閉上嘴。
蘭山指遠:“快走。”
虞藥望着師叔,一步三回頭地朝山上走,直到蘭山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
蘭山待虞藥走遠,才将斷劍插入衣服裏,尋了塊大石頭抱在身前,綁住,瘸拐着腿,一步步走進湖裏。
湖水沒過他的頭,水面上一灘血,一片氣泡。
水流洶湧,不一會兒,血也散了,氣泡也消失了。
***
另一邊虞藥回山之後就照着蘭山的話告訴了師父,湯一碗聽了也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
可虞藥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整夜整夜地做惡夢。
他也不跑山,不打坐了,每天下山去打聽那日茶館的人。
當日茶館之事官府已給出了告示,說是一夥兒流寇犯案,已經抓了兩個,明日問斬,讓大家安心。
虞藥湊了十幾個名字,又買衣買帶在山上建冢,每日每日,天不亮就下山,天黑了才回來,行屍走肉般地做着這樣的事。
終于有天他要下山時,湯一碗拉住了他,盯着他:“虞藥,你有沒有事要告訴我。”
虞藥抿着嘴,搖了搖頭。
湯一碗松開他,走向院子,還叫他:“你來。”
虞藥沒動,他扯起謊來:“那個……那個……師娘找我,我過去一趟。”
湯一碗瞥他一眼:“滾蛋,騙誰。你師娘下山去了。”
虞藥只好跟着湯一碗身後。
在沒人看的時候虞藥給了自己兩巴掌,警告自己這是師叔最後的交待,他就是死也不能說出來。
湯一碗席地而坐,虞藥跪坐在他對面。
湯一碗喝了口水:“說吧。”
虞藥裝傻充愣:“說什麽?”
湯一碗還沒回答,門口倒是有人回了一聲。
“說說你師叔死在哪兒。”
虞藥一聽聲音,膽戰心驚地望過去,門口站着的正是那日茶館的一行人,領頭的正是餘公子,後面跟着的是他的手下。
湯一碗皺了皺眉:“好強的功力,到了這麽近,竟然腳步和呼吸都聽不見。”
虞藥卻如墜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