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七回

虞藥送完最後一個師弟下山,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皮了,只有左手緊緊地握着劍。他沖出來時,撲跪在地上,把抱在懷裏的師弟從裹緊的布中小心地放在地上,師弟一落地就大口咳嗽起來。

幾個師弟圍着他,扯着他的衣角。

虞藥數了數,數齊之後,找到最大的那個:“王師弟,帶大家去官府教養所,說從七金山下來的,脫離道派了。”

王師弟連連點頭。

虞藥撐着劍站起來,轉身準備離開。

師弟們拽住了他的衣服:“師兄,沒有了。”

虞藥看他們,慢慢地蹲下來,摸着他們的頭,像曾經湯一碗無數次地安慰他一般,微笑着告訴他們:“去吧。師兄還有些事要做。”

師弟們将自己小包裏的食物和藥物都給了虞藥,然後看着他們的師兄重新穿過那片吃人的樹林,回到使命之地。

虞藥精疲力竭地穿回集合地,卻什麽人都沒發現。他顧不得傷累,一邊喊叫一邊到處找,卻怎麽都找不到。

突然聽見平倉山上傳來一聲尖利刺耳的血雀啼,虞藥慌忙尋了塊凹面石,望了過去,看見了扔出的一條腿,緊接着是黃格的屍體,系在一根繩上,被碩大的禿鷹銜在嘴裏,繞着七金館的天空,一圈又一圈地盤旋着,似在炫耀一般。

他屍體上插滿了劍,密密麻麻的覆滿全身,像一個劍架一樣,在空中搖晃着。

接着就是一陣隔空傳音,響在兩山之間:“七金的弟子們,你們的師父還在等你們!同門情誼大過天,怎能坐視!”

虞藥咬牙切齒,蹭地站起來,眼前一片金星,不管不顧地朝恐九山邁步,卻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

事實上,黃格一行人,剛剛落在七金的地上,發現空無一人。

雪刀大喜,對黃格道:“大師兄,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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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格也驚了一下,拍了拍雪刀的肩:“真是天助我也。”

說罷朝東一指,準備行動。

周圍傳來了潮水般的掌聲,圍着他們的人逐漸現了形,領首的仍是餘公子,他周圍沾滿了人,從七金的屋頂到院子各個角落,以及院子口,每個都是他的人,有百人之多。

黃格愣在了原地。

餘公子對着大家道:“多麽樂觀的人!鼓掌!”

大家把手裏的兵器放下來,認真地鼓掌。

餘公子振臂一呼,背對着黃格一行人,面對着自己的手下:“我們煞界的團隊,就是缺乏這樣的精神……”

黃格哪有這般玩笑的心思,他一看餘公子背沖自己,立馬意識到,好機會。

他俯身沖去,手已起勢,速度極快,周身氣流已化漩渦,瞄準了餘公子的後頸,一咒劈去定奪其名。

黃格腳力突飛猛進,“近了!近了!這個人反應不過來!”

他只差一步,餘公子慢悠悠地轉過頭。

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舉在空中,黃格周身術法盡散。

餘公子又沖着大家道:“但是他們的問題是什麽?”

圍着的人中有一個舉了舉手:“弱。”

餘公子搖了搖頭。

另一個舉了舉手:“蠢。”

餘公子指着他笑起來:“說得好,思想跟不上,其他都是扯。”

黃格被一掐,氣短暈了一瞬,又很快醒來,便在餘公子手中掙紮起來,飛腿欲踢,腳已經碰到了餘公子的頭發,被餘公子握住了腳腕。

餘公子眼神發紅:“我正在說話,你怎麽敢打斷我。”

說罷手腕一轉,擰着黃格的一條腿螺旋般地絞起來,只聽得噼裏啪啦地響聲,黃格慘叫起來。

雪刀反應過來,揮着刀便要來救人,哪成想,餘公子身上竟伸出了第三只手,握成了拳,一拳砸在了雪刀的頭頂,雪刀的頭一下子變成紫色,咣得一聲爆炸開來。

餘公子伸出了第四只手,與第三只手一起将雪刀撕成兩半,一手舉着一半,往人群中一扔:“搶快點!”

那些“人”各個褪下人臉的皮,露出獠牙,飛撲上去,撕扯着雪刀的身體,撕下肉就往嘴裏送。

黃格眼睜睜地看着。

餘公子很難受,他說:“忘記留那小子活着被吃了。我太難受了。”

勾玉已經被吓得動彈不得,紅紗暈在他旁邊。

“至于你,”餘公子看黃格,“我帶你去見你師父。”

黃格終于明白了,他掙紮起來,狠狠地咬住自己的舌頭,企圖自盡,但餘公子只是輕輕地捏開了他的嘴:“沒用的,你師父試過很多次了。唉,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餘公子嫌黃格一直掙紮,一腳踩斷了黃格的另一條腿,拖着他去見湯一碗。

進了門,就将黃格扔在地上,拍了兩下手:“你看看,我說什麽來着,抓到了。”

湯一碗猛地擡頭,他憔悴的臉已經老去,好像耄耋老人一般,直把黃格看哭了,他掙紮着跪在地上:“師父……徒兒不肖……”

湯一碗的眼睛忽地渾濁起來。

餘公子蹲下來,笑着望向湯一碗:“你想他怎麽死?我滿足你,誰讓我人好呢。”

黃格轉頭啐他一口:“惡煞!你……”

餘公子一拳砸塌了他半邊臉,砸得血肉模糊,伸手拽住黃格的舌頭,往外拉扯,拉得已非人類長度,拉得黃格呼吸不上來。湯一碗猛烈地搖晃着自己殘破的身軀,哀鳴着嗚咽,他的舌頭已被割下,無法出聲。

終于,啪得一聲,黃格的舌頭被生生扯斷。

餘公子松開手,悠悠地出口氣,又笑起來:“我說話的時候,不要插嘴。”

他點了一下黃格的額頭,昏過去的黃格便突然驚醒過來,飄着直立在地上,餘公子朝外面吹了聲口哨,一群拿劍的煞趕了過來。

餘公子指指黃格:“一人刺一劍,挂在高山間,給那幾個沒來的看看。”

煞領了命,一個一個走上前。

餘公子又道:“把恐九山圍住,不能有人下山。”

昭先生走了過來:“剛剛圍好了,別說人,連只鳥都飛不下去。”

勾玉一聽,發起抖來,不知道虞藥能不能将師弟們安全送下山。

餘公子看黃格身上已經沒地方可以再插劍了,一揮手:“去挂起來。”

手下們将黃格帶了下去,餘公子走來了勾玉和紅紗身邊,蹲了下來,伸手摸了摸紅紗的臉:“放心,你們,明天。”

***

虞藥再醒來,已經天黑了。

他手腳并用地怕到凹鏡望,看見了黃格的屍體被釘在一塊大石上。

虞藥只有一個念頭,他已無牽無挂,就算是屍體,也一定要把七金人奪回來。

他剛站起來,就又倒下去,眼前都是金星,他知道,這是餓了。

虞藥掙紮着站起來,在樹林裏待的這段時間,使他的感覺尤為敏感,他很快地找到了一些果子,狼吞虎咽地塞進嘴裏。

接着他便整理起自己的行裝。

他的武器只有一把劍,雖然他道法差勁,但打架倒也不差,畢竟訓練了很久,他估計跟人交手,一對五不成問題,但是那邊是煞,不是普通人,再加上自己有傷,能對二就不錯了。所以他還需要別的武器。他爬上樹砍了樹枝,又拿之前裹包的橡皮筋做了個彈弓。尋了幾個石頭塊,用他少得可憐的真氣注了進去。

他找了樹葉敷在傷口處,又拿書包帶綁緊,數了數手裏能吃的東西,按天數分了幾堆。又回去望着凹鏡,等一個合适的時間。

餘公子正搬着凳子坐在湯一碗旁邊,翹着腳吃一根黃格的手指,這手指指過他,讓他讨厭得很。

餘公子嚼吧嚼吧對湯一碗道:“你這個徒弟,眼神不錯嘛,總是一副憤憤然的樣子,我現在閉上眼還能想起來。”

湯一碗不語。

餘公子點了一下他的喉頭,湯一碗的舌頭又長了出來,雖然不會保持多長時間。

餘公子遞上一顆眼珠:“喏,就是這個。”

湯一碗臉一紫,扭了過去。

餘公子往空中一抛,仰頭張嘴接住,嚼在口中,一口咬下,濺出許多液體。

湯一碗忍住要嘔吐的欲望,顫顫地道:“你還想怎麽樣?”

餘公子理直氣壯:“說了要滅門,就一定要滅門,不能言而無信。”

“他們是跟我時間最長的徒弟,其他的肯定都已經走了。”

餘公子歪了歪頭:“是嗎?”

湯一碗又道:“其他人都貪生怕死,非我直傳弟子,與我關系素來不好,不會再來了。”

餘公子狐疑地盯着他,走了兩步:“那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小鬼呢?”

湯一碗明白他在說虞藥:“他最是貪生怕死,修煉六七年,還是凡人,沒有仙根。”

餘公子眉頭一皺:“凡人?!”

湯一碗道:“你費如此周折,就為了抓幾個凡人?”

餘公子看了他一眼,不說話了,走去了一旁。

突然,院子裏沖進來一個手下,撲通跪倒在餘公子面前:“大人!有人來搶屍體!”

餘公子眼睛一亮,興奮起來,轉頭看了一眼湯一碗:“凡人也敢啊?”

湯一碗臉色蒼白。

餘公子一拍手:“如果凡人也敢,那他肯定更強悍。好好好,我一定要把他們全部掰碎。我倒要看看,想做鐵的凡人骨頭,到底有多硬。”

他們腳尖一點,飛沖而去。

餘公子到的時候,正看見一個跑得飛快的影子,四肢并用地往恐九山上跑,在樹林間忽隐忽現,背上背着一具屍體,正是黃格的。

那人像一只獸,手做前肢,腿做後肢,在山野間穿梭,一手拽上藤蔓,便蕩過山丘,落地又是快跑。

昭先生搖着頭:“這是個人?”

餘公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虞藥的方向。

霎時間氣動,如一柄劍,穿過山間,瞄準了一般,飛速朝虞藥射去。

虞藥剛落地,便聽得身後風聲動,他轉個身,将師兄護在身後,朝右跳去,堪堪躲過射向心口的劍,但劍将他的左腳整個削了下來。

虞藥驚叫一聲,滾落在地,顧不得其他,一把将師兄扛在肩上,手腳并用地往樹林間爬,盡量躲在樹後。

餘公子在那邊問:“殺了嗎?”

昭先生開了額頭兩只眼,遠望過去,看到了地上的腳,搖了搖頭:“沒有。”

突然他便感到恐九山有什麽東西順着他的目光看來,好像整座山有魂一般,一只碩大的紅眼正要緩緩睜開。

昭先生連忙閉了額頭的眼,退後了一步。

餘公子看了他一眼,啧了一聲:“這恐九山就這麽邪門?”

昭先生道:“我等煞種,功力越強,影響越大。”他轉頭看了看能被凡人收拾掉的小煞,“他們去應該沒事。”

餘公子抱起手臂:“我叫他們來,就是這個意思。”

說罷他一揮手:“把那七金的帶過來!”

勾玉和紅紗被從籠子裏拖出來,又扔到了湯一碗的面前。

餘公子一人踢了一腳,對着湯一碗咧開嘴笑:“你要先死哪一個,我聽你的。”

紅紗哭起來,縮進勾玉懷裏。

“等一下!”昭先生突然大叫起來。

餘公子轉頭看他。

昭先生眯着眼,彎着腰,一路盯着紅紗,湊過來,一把将他拉過來,用眼在他身上舔了一遍。紅紗怯怯地,渾身發抖,眼淚滴下來不敢擦,在灰塵撲撲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淚跡。

勾玉伸手去拉紅紗,被餘公子一腳踹開。

昭先生伸出舌頭,在紅紗臉蛋上舔了一下,舔得紅紗嫩白的膚色露了出來,尚未意識到任何事的紅紗被驚住了,忘記了哭起,瞪着他紅通通的、大大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昭先生。

昭先生伸出手,掀開了紅紗的袍子,拽下了他的褲子。

湯一碗奮力晃着自己,大喊:“你這——!”

餘公子一揮手,又割斷了他的舌頭。

湯一碗滿嘴是血,仍舊啞聲嘶吼着。

紅紗一看師父這樣,又馬上哭起來,伸着雙手去夠師父。昭先生一把将紅紗扛起了,朝餘公子彎了彎身:“這個給我吧。”

餘公子不耐煩地揮揮手,昭先生轉身離開了,紅紗仍舊哭泣着。

從頭到尾,勾玉并沒有說話。

餘公子轉過身,盯着勾玉:“那就輪到你了。”

勾玉突然跪下來,仰頭看餘公子:“我願幫您獵殺七金人。”

餘公子愣了一下,看向湯一碗。

湯一碗面無表情。

餘公子笑了,轉過臉:“怕死啊?”

勾玉又道:“這位公子,您已經封了山,山上的人出不去,無論您是否還将我等殘肢扔出,他們都不會離開的。那天你們來七金的時候只有幾個人,現在有百人之中,相比是因為功力不強的煞可以進山搜人。我願助您一臂之力,以還饒我一命。”

餘公子歪着頭,盯着勾玉:“你師父的命你不順便求了嗎?”

勾玉道:“人各有命。”

餘公子笑了,他轉頭看湯一碗,有說不出的得意。

餘公子又問道:“既然我的人可以進山去,有你沒你又有什麽差別呢?”

勾玉道:“山上尚有十四人,我可上山引他們入陷阱。”

餘公子盯着他:“我不相信你。”

勾玉道:“您可施法于我,限定我行動。”

餘公子又看了一眼湯一碗,湯一碗已經垂下了頭。

于是餘公子高興了,他點頭:“好。”

說罷甩袖離開。

勾玉跟着餘公子身後,出門的時候扭頭看了一眼湯一碗。

師父掙紮着擡了擡頭,溫柔的眼睛笑了笑。

勾玉不敢再看,垂頭出了門去。

于是,妖煞們開始了在恐九山的狩獵。

獵殺七金人。

一獵,就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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