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十三回

虞藥将在第三日上天宮報信。

這三日,天宮流傳的盡是虞藥和北海十三團的傳說。

說當日,西域一把手帶兩千銳兵戰北海九人,九個人生生扛了一個多時辰,最後那虞藥凝天地真氣,一掌推過,一千餘煞種盡化為花瓣,飄散于陣前,蓋在滿地的鮮血上,如同血河上結出的晶花,一朵朵流向遠方。

大戰數日的虞藥,身不沾血,劍不卷刃,乘風雲銀龍,盤于戰場上青空,滿目慈悲,躍在地面,彎身捧起一朵花,道“衆生皆苦”。

“啊——”聽完這個故事的女仙子捧着心口眼底流春,想象着那位潇灑飄渺,貴氣逼人的仙子。

浮弋夾在中間,都有點不敢相信,但想到那天挂在他臂彎直沖雲霄的回憶,還是臉紅了。

有個仙子道:“什麽都好,就是出身稍遜一些。”

另一個輕推她一下:“你懂什麽嘛,白手起家,一夫當關,自己說了算,一人帶上一千二百人登仙,天下哪還有這樣的傳說?!”

又一個附和:“就是就是,又年輕,又前途無量。”

“啊——”便又響起來。

又說,在戰始,西域呈壓倒性優勢之時,糧草已毀,糧道已斷,前有西域煞進不能進,後有煞地門退不能退,頭頂旋流火鳳凰,死地之時,虞藥登高宰鳥,躍于流火鳳凰之上,任憑身上燃火不退,硬是一劍斬三頭,摸到了殺流火鳳凰之法。凡人俗士,前仆後繼,大将登高統率,領衆人斬殺八只流火鳳凰,更是一劍劈開三道煞地門,要傷員退戰。

傷者不退,攜自爆符突陣,三呼北海大勝,自戮于敵營。

“哎——”男仙們紛紛搖頭,“一場好戰啊。”

便有仙人飲酒慨:“當仙應除妖斬煞,積功德,受民供啊。”

又有仙人表達遺憾:“可惜了,咱們不在下界,沒辦法參戰,沒機會咯,就只能看看別人風光……”

有仙人又道:“如果是我,當時我就不會派一隊往右邊突進,我覺得左邊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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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仙人接道:“不錯,我也認為左邊更好。說到底他們也是第一次打,那個虞藥也沒什麽經驗吧。”

于是口頭戰役複盤,風風火火地展開了。

***

漩渦中心的虞藥,終于在第三日來了。

他來的時候還是一飛沖天而來,其實還走過了,拐回了頭才落在天道門前。

他一落地,門就開了,正在門內做自己的事的衆仙,一眼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虞藥。

虞藥朝各位打了個招呼,便往前邁一步。

不知為何,衆仙竟不約而同地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跟在虞藥旁邊的三團長,拉了拉虞藥的袖子:“頭兒,衣服上有血。”

“嗯?”虞藥連忙低頭找了找,甚至往肩上看了看,但沒找到,“哪兒?”

三團長道:“胸口。”

“哦。”虞藥拎起衣服前,一口氣吹過,血跡飄散。

虞藥抱歉地笑笑:“忘了,不好意思,直接趕過來的。”

再會仙督,今夜未奏樂,虞藥和三團長被單獨給了個位置,既不屬于上位,也不屬于中位和下位。

今夜也沒有表演“天外飛仙”,虞藥到的時候大家都已經到齊了,來得比約定的時間早。

上位今日分明劃出了一二三等,一排的就是虛汕子、空晴老人和水荷楠三位。同他們一排的還有葆蘭、兆十二郎、金林子和易觀。

他們正對着虞藥。

虞藥先報告了下界戰鬥情況,四界聯盟已經剿滅西域內妖煞,抓的俘虜被看管在西域讨飯莊。西域境內各鎮縣層級不變,煞派督館已撤,将由境內七十二鎮縣商讨行政事宜,為保事态平和發展,四界聯盟派部隊鎮守西域一年為限。

就在虞藥準備詳細講一下四界部隊的組成時,被虛汕子咳了一聲打斷了。

虛汕子問:“不說這個。貴人扈下一千餘人登仙,接下來當如何?”

虞藥愣了一下:“什麽如何?”

虛汕子笑笑:“是這樣……”他講了一句又打住,“你喝茶。”

旁邊一仙子上前給虞藥倒茶,在兩千入籍仙和數千未入籍來看熱鬧的地仙一齊盯過來——他有點緊張,手抖着,慢慢地給虞藥倒茶,因為抖,熱茶濺出來濺到了虞藥的手上,他驚慌地看了一眼,虞藥的手連動都沒動,只擡眼看他,笑了一下,仙子的手稍微穩了些。

倒過茶,仙子便收了壺要走,手一滑,銀壺從手中脫出,他急忙撲身去接,腳也滑了,身子便歪歪斜斜地要倒。

虞藥起身,一手拉住他的胳膊,一手托住了壺底。

仙子站穩,虞藥才把滾燙的壺從手裏拿出,轉過身給三團長倒了茶。

仙子才發現自己忘記了三團長。

上面的水荷楠皺着眉,聲音沉沉:“這小仙……”

虞藥把茶壺還給仙子,開口問:“剛才仙人要跟我講什麽?”打斷了水荷楠的發難,仙子趁機會跑開了。

三團長往茶裏放了塊糖,攪起來,尋思着等會兒能不能搞點茶葉回去。

虛汕子笑:“仙督會一百九十九席,前些日子剛進行這一屆的選舉。此戰北海付出代價巨大,北海十三團登仙,人心所向,仙督會若是有北海各位骁将,更是增光添輝。不知道貴人是否願意讓北海人入仙督會?”

虞藥其實沒有反應過來虛汕子在說什麽,看了一眼兆十二郎。兆十二郎是當時仙督會派去督戰的仙官,也許是因為同戰過,虞藥與他關系不錯。兆十二郎也提前跟虞藥打好了招呼,交代了仙督會就是仙宮最高議事機構,虞藥非常天真地問了一句天宮不是人人平等嗎,兆十二郎點點頭,沒回答。

此時虞藥明白,這便是兆十二郎交代的“邀你北海入會”,于是虞藥點點頭:“不勝榮幸。”

虛汕子繼續笑:“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此屆剛選完,三年後當選下一屆。”

說罷不知為何,虛汕子停住了話頭,朝虞藥和善地微笑。

虞藥讀不懂氣氛,也沒有說話。

于是尴尬了一會兒。

虛汕子咳了一聲,自己給自己接上:“但是由于此戰中,有部分仙督不明是非,投敵助煞,因此被革除仙督會席位。我們真誠地希望這些席位能由北海骁勇之士來就任,貴人意下如何?”

虞藥尋思這話說得挺好啊,是擡舉他們北海吧。于是虞藥點了頭。

虛汕子繼續:“那就這樣定了,空位共五席,由北海人來任。”

虞藥點點頭。

此時一旁靜候多時的岑仙人一大步邁上前:“小仙不才,願推我北海之榮光,七金之掌門,虞藥入一席。”

虞藥還未答話,衆仙紛紛鼓掌,交口贊嘆,頌揚虞藥之戰績,又歌頌其功勞,虞藥一時暈乎乎,實在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

中間他轉頭小聲問三團長:“我總感覺和上次來哪裏不一樣。”

三團長正忙着吃飯,頭都不擡:“上次我不知道,我覺得這肉有點太軟了,建議做硬一點。”

虞藥扇了一下他的頭:“你是餓死仙?”

三團長照樣不擡頭:“我是您手下的仙,我要是餓死仙,您就是餓死大仙。”

虞藥:“你……”

虞藥還沒有教訓他總是唱反調的手下,仙督們的讨論結果出來了,虞藥被推舉為仙督會一員。

還沒等虞藥說話,又進入了下一個環節,繼續推舉仙督會成員。這次被推選的,是岑仙人。

岑仙人連連擺手:“我不行,我不行,我不配。”

衆仙交口:“您也北海人。”“北海之榮耀,必是北海衆之榮耀。”“居位甚久,資歷老道,您配,您配。”

一通推辭之後,岑仙人有些羞赫:“不知道玉池貴人如何想。”

衆仙看向虞藥。

虞藥愣了,看這氣氛,他點了點頭。

于是仙督會第二個北海席位給了岑仙人。

當晚回去,虞藥一進門就趴到了床上,不過一頓晚餐,他從來沒有覺得這麽累過。

勾玉抱着手臂進來,踢了他一腳:“別睡,會開得怎麽樣?”

虞藥趴着不動,聲音悶聲悶氣:“就那樣吧……”

“幾個席位?”

說到這個,虞藥坐了起來:“你怎麽知道的?他們真的說要送我們席位。”

勾玉冷哼了一聲,又問:“也有他們推舉的人吧。”

虞藥眼睛亮起來:“厲害啊師兄,跟你說的一樣。”

勾玉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又馬上問:“最後幾席?”

虞藥告訴他:“本來給了五席,他們推了三個,加上我四個,還剩一個我沒允許他們推的人,我想讓你去。”

勾玉一聽皺起眉頭:“老狐貍。”

虞藥不太關心地撓了撓頭:“麻煩啊……”

勾玉拍他的腦袋,嚴肅地盯着他:“聽好了虞藥,照現在的形式,即便我們不能在仙督會中占多數席,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大派,成為天宮主事人只是時間問題。不過,我們初來乍到,這次讓他們也沒什麽不好,三年正好養精蓄銳,韬光養晦,把我們一夜登仙的鋒利磨一磨,讓衆仙對我們不再那麽忌憚。”

虞藥打了個哈欠,不太明白地問:“為什麽非要當主事人呢?天宮各派過得不也挺好的嗎……”

勾玉瞪他:“你懂個……算了。你知道吧,相争必排位,和諧只是矛盾的另一種體現方式。他們早已習慣了沒有北海的結構,我們突然闖進去,對于他們來說就是不和諧。況且擠占席位的事是一定會發生的,那就意味着奪人飯碗,戗行的事非常招人恨,”勾玉強調,“非常。”

但是虞藥仍舊不怎麽在乎的樣子:“好吧。不過說回來,仙督會到底是幹什麽的?他們又不負責點人成仙,成仙都是自己成的……”

勾玉冷笑一聲:“可他們負責誰堕仙啊。”

虞藥覺得跟自己沒有關系,便不再問。

勾玉坐在他旁邊,又語重心長起來:“虞藥,你也要長大了。我聽說,仙人也好,凡間也好,現在都不叫你玉池貴人,稱你為七金老仙。”

虞藥自己倒還是第一次聽說,他樂了:“挺好,比之前那個還好一點。”

勾玉嘆口氣,無奈道:“算了,既然你喜歡就不管了吧,不用那幫人起的號也好,起碼以後翻臉不用落這個口實。”

虞藥垂了頭,他的師兄本來也不這樣,雖然以前就有點好強鬥勝,但是自從北海十三團全數登仙後,就變得非常……怎麽說,野心勃勃,好像随時都要跟天宮打一場仗一樣。

勾玉還非常地嫌棄虞藥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長耳提面命,恨不得虞藥馬上緊張起來。

虞藥轉頭看勾玉:“師兄,天宮不是我們的敵人啊。”

勾玉有點無奈地看着他:“師弟,你知不知道天宮的人讨厭你,尤其是仙督會。”

虞藥笑了,點點頭:“知道。”

勾玉便蹙眉:“那你還不明白?”

虞藥嘆了口氣,往後仰了仰:“讨厭我又怎麽樣呢?只是因為喜惡就成為敵人嗎?”他眼前浮現同門的墳墓,“這樣只是喜好程度的情感,不應該成為敵人。”

勾玉盯着他:“那……你讨厭他們嗎?”

虞藥想了想,認真回答:“不知道,應該不讨厭吧。我好像不怎麽讨厭別人。”

勾玉嘆了口氣,不再說話了。

虞藥笑着拍拍他:“我知道師兄你想振興七金,我和紅紗,會一直和你一起的,所以不管你準備做什麽,都不必太緊張。”

勾玉滞滞地看着虞藥的臉,同門的臉一張張從他眼前劃過。

勾玉想,對于他們這些七金幸存者來說,敵人是什麽呢?

這麽說來,天宮确實遠非敵人。

***

七金的壯大甚至比勾玉想象得還要快,無論是凡間還是天宮,七金老仙之名如雷貫耳。凡間七金門徒興盛,分部遍布四界,登仙者之數量更是一枝獨秀,絕塵領先,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大派。派盛極,四界領主都給三分面子,黑白官道條條順。天宮,七金派獨居北角,花蝶絲竹趨之若鹜,北海十三團不喜歡晚宴,嫌吃個飯時間太長了,晚宴後來便不辦了;北海十三團好往下界跑,仙督會的下界條例形同虛設,久而久之,新登仙之人,無論派別,倒先要去七金拜會,才輪得到仙督會。北海十三團在天宮仰慕者衆多,許多參與過大戰的人分外崇敬七金,但忌恨者也多,尤以西域仙為代表。

七金老仙本人,其實一無所知。他最大的快樂就是當翹腳老板,因為他對于争鬥第一大派沒興趣,也不愛提什麽意見。他一直以為晚宴的取消是因為天宮的人終于嫌麻煩了,殊不知是因為他的人說不喜歡。他的生活一如既往地主要是修行、念書,後來再加上種地,十三團愛下界的習慣他知道,他順便讓他們幫忙在七金的老院子種了點花。

有次衆仙給七金老仙送了個圓盤,上面靈鳥會繞東飛。虞藥順口問了一句,為什麽不往別的方向飛?送禮的當下施法,念起咒來,生生改了鳥飛的方向,恭敬地呈上來。

虞藥:“……”

有天七金老仙出門去轉,正好看見有仙子護送一個高大男子往西走,他便叫住一個仙子問,正好是浮弋。

浮弋告訴他:“這是五嶺真君,是傳說中第一位登仙的修士。”

虞藥啊了一聲,又問這是去哪兒。

浮弋轉頭神秘兮兮地看他:“您知道冰先生的暢銷詩集‘我與你如何相愛——九世之回眸’嗎?”

虞藥點了點頭,他還買了一本。

浮弋繼續道:“這詩就是以五嶺真君和清嫣仙子的故事為原型的。相傳五嶺真君天下第一仙,這天宮還是他建的,登仙後征伐北海、西域、南菱、東湖,是天宮成為四界唯一之神域,後者登仙皆‘入籍’指的就是得到天宮的承認——即通天之仙。成的小仙啦什麽地仙啦當然就不配入籍啦。

五嶺真君尊貴非凡,卻并不貪權戀位,反而建了仙督會,讓四界之仙自行管治,自己居于五嶺殿不問世事。

再說這清嫣仙子,乃是上古天之泉,入凡間修行,千年成仙,但心思純粹,單純天真。

那日她初登仙,誤入五嶺殿,兩人相遇,自此開始了一段生生世世糾纏的虐戀。”

虞藥眯着眼看她:“……你這本詩集,讀了多少遍?”

浮弋繼續:“但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清嫣仙子為救一仙子,曾誤入閻羅界,雖然被救回,但身染煞氣,為仙督會不容,清嫣仙子憤恨至極,跳堕天塔,五嶺真君救不及,生生錯過,第一世沒能在一起。

第二世……”

虞藥擡手:“不用講了,我大概知道了。”他望向五嶺真君的背影,“這是第九世?”

浮弋點點頭,嘆口氣,說不出來是惋惜還是興奮:“真愛為仙督會所禁忌,沖破枷鎖與牢籠,真是……”

虞藥怎麽想怎麽覺得奇怪:“仙督會不是還傳頌寫他們故事的事嗎?為什麽沒能對他們寬容一點?”

浮弋轉頭看他:“啊?那是因為,藝術是藝術,生活是生活嘛。”

虞藥:“??”

他沒弄懂,就被紅紗叫了一聲。

紅紗雖然沒登仙,但是被虞藥帶上了天宮,這樣方便照顧他。虞藥發現成仙有不少好處,比如他治好了紅紗的啞症,盡管紅紗仍舊不愛講話,但聲音十分清脆好聽。

紅紗出落得亭亭玉立,連仙子們看到都要贊嘆的地步,得知是個男孩子,倒也沒有什麽變化。

浮弋跟紅紗打了個招呼,但今天的紅紗似乎情緒不好,只是匆匆瞥了一眼浮弋,便叫虞藥來。

虞藥趕緊過去,紅紗不由分說拉着他的手,帶他走,也不說去哪兒。任憑虞藥怎麽問出什麽事了,也不開口。

走到無人處,紅紗突然眼眶一紅,問道:“師兄,我們能不能回七金去?”

虞藥一愣:“那再走兩步就……”

紅紗搖頭:“不是這裏,我們的,有師父的。”

聽到這個詞,虞藥的臉猛地僵住。

紅紗抹了兩把淚,雙手拉住虞藥:“凡間的……七金。”

虞藥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想下去嗎?”

紅紗點了點頭。

虞藥幫他把臉擦幹淨:“那也不用哭啊。走吧。”他伸手拉住紅紗。

平倉山的新七金觀修得氣勢恢宏,前庭都是來訪的客人,後殿都是修煉的弟子,珍稀異獸圈養其中,來往皆是尊貴之人。

虞藥和紅紗站在門口,樸素的衣服有些格格不入。

虞藥轉頭問紅紗:“這裏嗎?要進去嗎?”

紅紗轉開頭,不說話。

虞藥又問:“那去恐九山?”

紅紗點了點頭。

恐九山的七金修煉場更加氣勢恢宏,遠遠地就能聽見弟子們練功之音,還有獵獸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

虞藥和紅紗站在仙氣所育之林,突然東邊傳來一陣狂亂的腳步聲,剎那間便到身邊。虞藥耳一動,抱起紅紗一躍而起,落在樹上,那地上的野獸狂奔而去。下面有個年輕男子,勒馬朝上望,沖虞藥抱了抱拳:“好身手。沒事吧?”

虞藥搖了搖頭,那人策馬而去。

虞藥問紅紗:“這裏嗎?”

紅紗搖了搖頭。

這一天,他們跑遍了北海的七金觀,或者任何跟七金有關系的地方,但紅紗總是搖頭,終于在晚上回到了平倉山。

平倉山即便到了晚上,仍舊燈火輝煌,在山腳便能看到山上雄踞的七金觀。

虞藥跑了一天,準備去觀裏喝口水,他們剛走了一會兒,紅紗便拉他離開了主道,朝山裏走去,越走越偏,越來越昏暗。

走在這荒涼的地方,紅紗的腳步反而輕快了許多,他背着手跳跳走走,帶着笑意:“師兄,你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常常跑山。”

虞藥在後面笑:“你才跑過幾次……”

紅紗哼了一聲:“那是因為我身體不好。”

虞藥笑着點頭:“嗯嗯。”

卻一下子撞在紅紗背上,因為紅紗停了步。

紅紗轉過頭,昂揚地笑起來,坐在地上,拍了拍地面:“師兄,你坐。”

虞藥坐下來。

紅紗托着下巴,望着樹木後的天空,今夜沒有什麽星光,從金碧輝煌七金觀流出的殘光,灑了一點在紅紗身上。

紅紗輕笑起來:“我知道的。”

虞藥轉頭看他。

“師兄其實一直想登仙,只是沒有講過。師兄你很努力,我們都知道的。”紅紗望着遠處,“師兄是為了留在七金可以放棄夢想的人。”

虞藥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夢想也算不上吧,我沒什麽天分。”

紅紗繼續:“師兄是個很溫柔的人,很多委屈都不說的那種人。”

虞藥臉紅了,他低下頭:“……你今天怎麽了?”

紅紗的聲音輕輕的:“那天我看到了,師兄殺他的時候,因為他說想要變成花瓣,就讓他變成了花瓣,也畫了線想保護七金,這樣那樣的事,我一直都知道。”

虞藥的頭快要垂進地裏去。

“所以我就想,如果這些事發生在師兄身上,師兄會怎麽辦?我猜師兄為了七金,也一定什麽都不會說,為了七金,這些都值得。”

虞藥突然愣了,聽得雲裏霧裏:“什麽事……”

紅紗苦笑了一下:“但是我不是師兄啊,師兄很強,我很弱。”

虞藥伸手:“你……”

“師父要保護七金弟子的意志,完全傳給了你,我想你一定是師父最好的弟子。不過,師父一定覺得很對不起你。”

虞藥的手停在空中。

“現在我,也稍微能體會師父那時的心情了……”

虞藥一把抓住他:“你說什麽呢?”

紅紗好像突然醒過來一樣,朝虞藥笑了一下,伸手摸了虞藥的臉:“師兄,不要太苛責自己。”

從他身上,浮出那種瀕死的感覺,如同師父那一晚,這讓虞藥的手抖起來:“你……”

紅紗打了個哈欠,推開虞藥,撅起嘴來:“渴了。”

那感覺倏地消失了,好像從來沒有過,但虞藥頭上仍是冷汗。

紅紗湊近:“師兄,我要喝水。”

“啊?”虞藥反應了一下,“那去七金觀……”

紅紗兩腿一伸:“師兄去給我拿吧,我懶得動了。”

虞藥看看他,想開口勸,看紅紗翹起腿吹口哨,死活不願意動的樣子,嘆了口氣,站起來了:“麻煩,我真是給自己養大爺。”

紅紗在他背後咯咯地笑。

那笑聲是虞藥對他的最後記憶。

他帶水回來的時候,紅紗靠在樹上,已經死去很久了。

紅紗頭靠着樹,平靜而愉悅的面容,手裏攥着師娘繡的香包,像熟睡了一般。

虞藥愣在原地,看着他。

一種絕望像從地裏長出來一樣爬在他身上,讓他一動不能動,一直有聲音問他,你早就應該知道,你為什麽什麽也不知道,你什麽也做不了,誰也救不了。

虞藥掙開這些盤問,努力走向紅紗,在他碰到紅紗的一瞬,紅紗便像一陣煙似的消散了。這代表着,紅紗連丹都沒有了。

在紅紗漸漸消失的時候,虞藥看到他身體上,衣服下,腰腹與大腿,密密麻麻的的傷與咬痕。

虞藥的真氣忽然炸裂。

作者有話要說:

此時靓仔鈴星之父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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