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豆,搖搖晃晃,可怎麽也熄滅不了。我覺得害怕極了。我掙紮着起來要跑掉。我父親一把按住我,手上不知哪來
的忽然多出一條粗繩子來,他俐俐落落地将繩子套在我的脖子上,繞了一個結,一手抓着一頭,腳踩着我的胸膛
。……
一個小人在地裏拔蘿蔔,好大的蘿蔔呀,吭唷吭唷,使勁地
拔,雙手攥着綠油油的纓子,使勁,使勁,半截白生生的蘿蔔從黑土地裏鑽出來,再使勁,“咔嚓”,蘿蔔斷了
,乳白色的濃漿淌了小人一腳。……橫七豎八地搭起來一堆柴火,很高,風一吹就打晃,後來一個人走過去,從
下面抽掉了一根柴,柴火垛就嘩嘩啦啦地散架了,瘦仃仃的枯枝敗葉滾了一地,踩在人腳底下,啪啪地清脆響着
。……桌裏上着一盞冷冷清清的油燈,一稔燈線精疲力竭地從油碗裏垂下來,驀的,燈花一陣令人眼花燎亂的暴
跳,跳來跳去,跳來跳去,眼前一黑,只聞到一股油煙的焦糊臭味。
…… ……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我睜開眼時,我看見柴房裏充滿了象玫瑰松子糖一樣透明微紅散發着怡人甜香的陽光。我昏頭昏腦地從地上爬起
來,看見胸前吊着一根土蛇似的的粗麻繩,那些細小而紮人的毛都被磨盡了,沾着斑斑血跡。我站到一面鏡子前
,裏面映出來一個神情怆惶的怪物,脖子腫得跟頭一樣粗,塗了油一般的锃明瓦亮,突起來一條一條藍的發黑的
毛細血管。鏡子裏的人不由自主地咧咧嘴,想要朝我笑一笑,卻做出了一個難堪的,醜陋無比的表情。我想咽口
唾沫,可是不成,嗓子被堵住了似的,我感到頭以下、肩胛往上的部位都已空蕩蕩得不存在了,那裏只是一盤密
密匝匝的繩子,幽幽地發着黯紅色的光。
我迷迷蹬蹬地住外走,進了堂屋,一進去就是滿地血,腳下的已經顯髒顯黑了,遠處的還是鮮紅鮮紅的,冒着絲
絲熱氣。我赤着腳,像下雨天在街上镗着水,攪帶着泥沙的赤黃色的冰涼的雨水從我的腳背上嘩嘩地漫過去,我
啪啪地踩着血往前走。
一直走進裏屋。床上仰躺着兩個白生生赤條條的軀體。我母親的頭跟身體差不多已經快分家了,中間連着一條血
呼哩啦小手指粗的青筋。她的臉上布滿了滟潋紅暈,鮮活而美麗。旁邊歪着一個我好象在哪兒見過的男人,青白
色的身上滿是數不清的大大小小宛如紫紅色牽牛花一樣豔麗潤澤,張着大口的窟窿。他的下體被割去了,一根白
皙勃起的陽具被塞進他自己的嘴裏,屈辱而悲壯地筆直指向黑沉沉的屋頂。倒在地上的一具軀體是我父親,他的
左頸動脈被砍斷了,可以想象當時血液象瀑布一般疾飛四射,在牆壁上形成一個宛如噴漆藝術似的,均勻、碩大
的抽象圖案。一把長長的月芽形柴刀深深沒進他的左胸口,露出半截來,白光凜凜地晃來晃去,我父親的手攥着
刀柄,沿着刀縫,還不斷地有血淌下來,我甚至能聽到那汩汩而溢的微響,象心跳聲一樣有節奏的,砰砰砰,敲
打着我的胸口。
貓在房間裏跳來跳去,一身溜光水滑色彩斑瀾的毛皮發着綢緞般醬紅暗光。它嘴裏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什麽東西,
它惬意地弓起背來,嚓嚓地放着電,尾巴象旗杆一樣直直地堅起來。後來它跳到我的身上,伸出舌頭來舔我的臉
,它的舌頭象一匹紅布似的長得驚人,還曲裏拐彎的,象長着倒刺,毛糙糙的弄疼了我的臉,噴出來一股濃郁的
腥臭。我把它摔下來,它又躲到房間角落裏去了,嘴裏繼續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什麽。
咯吱咯吱……嚼得真香呀。
現在我幾乎不看電影。這并不說明我是個不喜歡電影的人,事實上,在我茍活了這二十多年來,對電影一直是一
住情深,而且很多時候達到了一種廢寝忘食、象戀愛一樣朝思暮想死去活來的境地。高中畢業那年我本來想考電
影學院的表演系,後來對着鏡子端祥了許久,終于悲哀地發覺自己真得是不夠英俊、潇灑、漂亮,用當今時髦的
稱謂是不夠“酷”,才就此斷絕了這念頭。痛苦悵惘自不必說了,只是後來我才知道,或者才發現,原來作演員
并不都需要生着一副好臉蛋,比如國內的“國際級”影星某某、某某、及某某等等,都長着一張類似茹毛飲血時
代的粗糙的臉。我心下很不憤,又沒什麽辦法,年紀也一日一日地老起來,磋砣了歲月,脾性也大改,對于電影
這個行當開始吹毛求疵起來,因此特此聲明,在以下文中對某些電影的評論與批駁僅屬我個人的觀點,是一種洩
私憤、尋釁報複的行為舉止,請群衆們見諒、多多海涵。
在我十三、四歲,時間大概在八八、八九年左右,據說中國的“第五代”導演已經開始在世界展露頭角了。不知
是哪位大導演在人前還是人後說了這麽一句話:越是民族性的越有世界性。這句話很是激勵了一批人,以至于到
現在還廣為流傳。後來這個導演的電影由“出口”轉“內銷”回來,我們才發現,他的“民族性”,就連我們本
鄉本土的人都沒見過。這當然是一項很鼓舞人心的發明,引着許多人前仆後繼樂此不疲。十四歲時我看了經典名
片《紅高梁》,後來有人問我電影拍得怎麽樣,我歪着頭想了半天,說,攝影還算不錯吧——那時我對電影就有
一種敏銳的觀察力,這一點我真是沾沾自喜。其實我最想跟人說得是,裏邊姜文摸鞏俐腳的細節拍得煞是好看,
什麽是色而不淫,這就是色而不淫。十八歲時我有幸看到了古典名著《金瓶梅》,知道裏邊的西門大官人也是喜
歡摸挲女人小腳的,但那就是又色又淫,與《紅高梁》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這些只是背景,似乎離我們這個故事太遠。
閑話少說,上文我說過,我現在很少看電影,并不是我不喜歡,而是實在沒什麽電影可看。電影院上演的電影總
是令我昏昏欲睡,但衆所周知電影院椅子硬梆梆音響鬧哄哄,斷不是個睡覺的好地方。而且跟影片質量不相稱的
是,票價倒像如今滿大街女人不知是真是假、過于高聳的胸脯,有一路上揚不可遏制的趨勢。
但忽然一天李蒙打電話與我說:我們一塊去看電影好嗎?
那是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可我的心情并不就因此而舒暢。而李蒙的有點沙啞的聲音順着我看不見的,但我總無比
浪漫得想象那是象黃色絲帶一樣柔軟飄逸的,長長電纜鑽進我的耳朵裏,同時還有飒飒清涼的藍色的秋風拂上了
我的臉,忽然之間,我的心境莫名其妙地愉悅起來。一只不知是離過婚還是喪了偶,總之表情沉悶而寂寥的褐色
帶白點鴿子,不失時機,尋釁滋事地從我身邊“嘩”地飛過去,慷慨地留在我毛衣上一灘美麗的糞便。
饒是這樣,我依然興致勃勃。後來我對我自己說,我這是怎麽了?我八成有毛病了吧?!
李蒙邀我看的那部電影叫做《霸王別姬》。也是第五代名導的名片,而且還得了外國人的大獎,這一點就非常了
不起。想想看,自從鴉片戰争以來中國人在國際鬥争中除了打腫臉充胖子之外(具體實例恕不列舉),有幾回真
正的勝利?……雖然幾經電影審查部門的删剪——據說思想意識方面有問題,問題還不小,才終于得以上映,但
各大輿論傳媒的溢美之詞還是象繁茂的花朵一樣栽種收獲此起彼伏,同時一些小報又在炒作某京劇大師後人要告
導演的花邊新聞,這無疑又為廣大群衆提供某些聯想的餘地——無論如何,電影裏邊總該有些欲說還休,令人興
奮不已的東西吧?
當然,實際情況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在上文,我已經坦白地說過,我對于藝術的喜愛只是一種葉公好龍似的的喜歡,而電影也應該算藝術吧?由此推
斷,我對電影也缺乏必要的正确的鑒賞力。在我看來,《霸王別姬》只是一部枯燥的,乏味的,而且虛假透頂的
電影。當然,這電影拍得很講究,你如果将每個畫面定格下來,再将每個畫面分割成三百六十個小方塊,當然如
果你不嫌麻煩地話,還可以以此類推此分割下去,直至到最後,即使你用高倍放大鏡來看,你所看到的也将是幅
完整、精致、好似渾然天成的畫面,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