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說這是一個導演功力是否深厚的問題,就連個尿壺也是不能亂放的。當然
這些都非常正确。但如果僅僅抓住這些不放地話我們盡可以買本用進口銅版紙印刷的畫冊,一邊蘸着口水一邊嘩
嘩地翻将過去,豈不省事。三個演員也都很賣力氣,很使勁地表演,好象都憋着那麽一股勁,至于到底憋得是哪
門子勁我就不得而知,比方說在建築工地上衆人都赤着膀子相互膘着你追我趕你争我搶,這是很好的一件事,可
如果演員這樣沒命地演起來,就非常恐怖,而且,坦率地說
,有點惡心。
毫無疑問這只是我個人的卑陋見識,還是有很多人為這部影片着迷的,比方我身邊坐着的李蒙,自從影片一開演
他就再也沒搭理我,連我即興編的兩個黃色小笑話都沒引來他應有的禮貌附和的笑聲,兀自盯着熒幕不放,這使
我很失望,确切地說,我很失落。五顏六色的光束漂浮在空中,好象真得存在似的,惹地人不住地想伸手去抓它
們,可如果你真得伸出手去,能抓到什麽?NOTHING.但你就是忍不住,這就是誘惑的魅力。
我不像李蒙那樣嚴肅認真,弄得跟什麽似的,在電影某些比較煽情的情節片斷,還趁熱打鐵地把眼睛揉地水花花
濕淋淋的。雖然他這個樣子并不難看,公正點說,還別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氣質,但我依然不欣賞。我打着連天的
哈欠,頭昏得象轉個沒完的陀螺,連東西南北都不認得了。終于一行一行的字幕打了出來,李宗盛與林連蓮你一
句我一句地唱起了“當愛已成往事”。我主觀地認為,這歌如果讓兩個男性歌手來唱會更符合劇情,也更能出彩
兒。
還沒等出電影院門口,我與李蒙就為這電影的好壞争論上了。李蒙的看法是這片子拍得很好,很棒,程蝶衣這個
形象塑造地真實、豐滿而可信。這一點非常難得。于是,我就毫不留情不遺餘力地反駁起他來。我說過我向來是
以嘴尖舌利著稱的,而且從小還養成個下流癖性,只要大家夥贊成的,我肯定要反對;只要別人都說好的,我一
定得想法設法地給找點毛病出來——更何況本來就是我不喜歡的一出電影,就因為此,打上小學起,我所有把我
當花朵育過的老師都斥責過我,說我長着
“反骨”;我媽罵我是個“賊小子”,等等,諸如此類,反正我就是這麽個東西,我也沒什麽辦法。
本來剛認識李蒙時我對他還是相當客氣的,最初交往也曾裝模作樣地羞羞嗒嗒了那麽一回,但架不住日子一長,
原形盡露,甭管用的是正理還是歪理,總之那天李蒙讓我給結結實實地堵了一回。那天我們辯論的挺多,頭緒也
挺亂,為了敘述的方便,我把那天我們這個讨論的主要內容理順了,整整齊齊地列出來,這花了我很大的工夫,
弄得跟臨考試前惡補那該死教授的筆記一樣。
問題一:程衣蝶成為同性戀的原因到底可不可信?
李蒙說:影片交待得很清楚,他打小被母親抛棄,天涯淪落,無人能靠,這時候一個大師哥出現在他面前,于是
,他在精神上好象就有了一個歸宿,确切說,有了一個倚靠,你不覺得這種倚靠很危險嗎?尤其是心理還不健全
的一個小孩子,這會使他終生難于自拔。此一。其二,他被師父強迫唱花旦,本是男兒身,卻得裝女嬌娥,從心
理上徹底被扭曲。難道這些理由還不夠充分?
我說:毫無疑問導演只是憑道聽途說或者自己的想象來塑造程蝶衣這人物。你如果仔細想想地話,簡直滑稽地緊
。一開場,就讓“豆子”他媽手起刀落,斬下了程蝶衣的六指兒,且不論這一刀幹得比外科大夫的手術刀還利索
,一點疤痕沒落下,在醫學上能否講得過去,——,就生生先榨出觀衆的一掬同情的淚水來,而且提醒觀衆,被
母親抛棄,是程蝶衣成為同性戀的重要原因——扯蛋。我實話跟你說,我爸爸三歲上就沒了娘,我爺爺是個游手
好閑的流氓——要不因為這我奶奶也死不了,我爸爸打小就是東家喝一口水西家吃一口飯,可大了也沒見成了同
性戀——我敢拿我自個的名譽(假如我有的話)保證,我爸爸絕對不是同性戀——我偷看過我爸年輕時寫給我媽
的情書,肉麻着呢!那就更甭提天底下別的缺爹少媽的孩子了,要都成了同性戀那還了得! 至于男扮女妝是不
是就能使演員心理上産生性別角色的轉移,雖然有這種情況,但絕不像影片宣傳的這麽嚴重,如果不信,你就看
看《品花寶鑒》《金瓶梅》《三言二拍》等等這些書(如果沒有我借給你),你就會發現,自古伶人就是某些男
性玩弄的對象,但大多數伶人只是被淫威所迫才與其發生性行為,也就是說,在他的本質裏,他并不是同性戀者
。由此看來,這部片給觀衆的解釋實在太薄弱太可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這麽荒誕不經的鋪墊,怎麽可
能讓人相信呢?
問題二: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愛慕到底是何性質?
李蒙說:程蝶衣當然無比專情,僅這一點也比許多紅塵男女強得多。這是一種精神戀愛——當然是精神戀愛,一
種藝術化了的感情,是臺上鑼鼓笙歌翻雲覆雨的沿續。
我說:從影片中看的确是這樣,好象程蝶衣對段小樓的感情是一種很“神聖化”了的東西。程蝶衣口口聲聲說得
是什麽?
——他與段小樓是舞臺搭檔,從小師傅就說過誰也離不得誰——沒了姬怎成霸王,沒了霸王姬怎生活?所以依據
程蝶衣的觀點來看,他之所以要死追死攆着段小樓不放,完全是處于藝術上的考慮,這一點真令人敬佩,整個兒
一個為藝術而犧牲的典型呀!盡管如此我也不承認這是一種什麽精神戀愛。我敢打包票,程段二人必有肉休接觸
,雖然影片含糊其詞遮遮掩掩,但這點勿庸置疑。否則段小樓簡直沒理由在程蝶衣面前步步退讓百般小心休貼入
微,為此還不惜扇了她媳婦個大耳光子……
這時李蒙急忙忙地插進話來:這怎麽不是一種精神戀愛?我不覺得程蝶衣跟段小樓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緊接着說到:我也沒說他們之間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呀,即便是躺到了同一張床上也是理所應當,難道只
許異性戀者ⅩⅩ,就不許同性戀者ⅩⅩ嗎?我非常下流地用了兩個髒字眼說,李蒙的臉迅速得紅了一下。
我忽然不能自已地變得悲憤起來:這些都是編導給程蝶衣制造的一些理由、借口!
李蒙說:凡事就該有它的理由。
我說:不見得每件事就都有它自己的原因理由。
李蒙說:肯定得有個說法。毛主席說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原因和道
理。否則,好端端的一個男孩子,他怎麽就變成了同性戀!
我說:沒什麽說法,他、就、該,是個同性戀,有什麽辦法?照你這麽說,公雞為什麽打鳴,母雞為什麽下蛋,
你倒給我個原因、理由、說法……
李蒙終于氣急敗壞起來。夠了!夠了!他嘶啞地朝我怒喝道,帶着一種面紅耳赤的狼狽,我不明白他狼狽什麽,
我說得是程蝶衣,又不是他。一擰身,李蒙急沖沖地自個往前走了,大概是氣昏了頭,所以還迷迷糊糊地撞着了
好幾個婦女和兒童,連聲對不起都沒說。
難道李蒙生氣了?他不再理我了嗎?
想到這兒我忽然變得很緊張,這種緊張簡直沒什麽道理,古人說老婆如衣裳,其實朋友還不如件衣裳,有就有,
沒有也什麽大不了,我一直就是這樣想也這樣做的。可那會兒我心軟得禁不起一點點刺激,我感到後悔,我為什
麽要惹李蒙不痛快,跟他擡什麽杠?我讨厭自己這張口吐白沫滔滔不絕的嘴巴。
我很死乞白賴地追上去,我看見李蒙臉上有一種既高傲又絕望的表情。我說:生什麽氣呀,跟小孩似的,一點都
不經鬧。算我錯了行不行?行不行?我滿臉堆起來哄人的谄笑,因為很少做這個表情,所以有些生硬,估計一定
非常難看,而且滑稽,要不然李蒙怎麽就憋不住地咧開笑了嘴呢?李蒙非常懂事地說:對不起,剛才我不該生氣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好了,什麽也不說了。
我對李蒙說:這才象個好孩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