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全,我想也可以。
真能做得到嗎?
當然不能……有時候我們都很幼稚。
我們?
我們。
10
我與李蒙歪在柔軟寬大的席夢思床墊上,窗前挂着的那團又扁又平面目可憎的深黃色太陽終于一步三回頭地怏怏
走了,房間裏漸漸黯淡下來,而月亮還沒有升起,這是一段非常難得的空白,靜谧,安詳,樂天安命,心滿意足
,在這種時候我變得很恬淡起來,古人常說“人淡如菊”,這真是種詩意盎然的說法。悠閑,自在,與世無争。
我靠着牆壁,看着李蒙盡量地将自己的身體伸展,成為一個“大”字的形狀,躺在床上,卻有一只長長的手臂在
空中毫無方向漫無目的的揮舞,尖尖的手指,白色的指甲晶瑩地反射着點點滴滴,冰冷凜冽的寒光,就象黑暗中
突然冒出來的一星兒火花,将黑暗摒棄在火光之外,決絕,斬釘截鐵,絲毫通融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那光,瑩白色的光,從李蒙手指上映出來的光,刺進我的眼睛,象古龍小說裏的小李飛刀,很痛,痛入骨髓,…
…眼睛在跳,跳,看到的只是花花綠綠高速旋轉的一片,星羅棋布,支離破碎,我看見一件印滿了好多嘴唇的T恤
,深紅深紅的嘴唇,緊緊抿着的,微微張開的,象蛇狂舞一般抽搐扭動着,最終貼上我的臉,嘴唇,鮮豔欲滴,
象熟透了的李子,象落在手心的玫瑰的花瓣,輾成槳汁,慘慘的黏黏一灘,忽然蠕動起來,原來是探出唇外的舌
尖,伸過來,伸過來,象血一樣的腥味,象玫瑰一樣的甜味,混雜,攪拌,發酵,升騰……,什麽樣的氣味,撩
動着我纖微的的神經末梢,捉迷藏嗎,大家都躲在哪兒,只剩下我一個人,象電影散場一樣凄清難耐,燈也關掉
了,啪,啪,荒涼乘虛而入,而四周是一望茫茫的戈壁,一叢一叢白毛草在漠漠的風中點頭哈腰——我們做錯了
什麽,要向所有人賠着莫名其妙的小心?從哪兒竄出來的蜥蜴,是黯綠色的,不知何時,縱身躍上我的身體,腳
掌之間連着灰褐色的蹼,很薄,不斷地分泌着黑色的膠狀液體,還有粗硬的沙粒,嚓嚓響着,笑着,從它的鼻孔
裏噴着乳白色的汽體,飄浮在空中,象一張塑料薄膜,層層裹裹地把我包起來,然後它親昵地向我伸過它狹長堅
硬的喙,涎水瀝瀝落落地撒在我臉上,一絲紅線般的舌頭,緩慢地,一點一點切割着我的臉龐。
恐懼。這是一種難以言傳的感覺。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反抗。
害怕。我害怕。
11
怎麽不講話?李蒙的聲音象一只紙疊的小船,在黑暗中幽幽地浮起。一只手仍然在揮來揮去,所到之處泛起象金
屬一樣的遙遠而不近人情的白光。
講什麽呢?我說。頭腦中各種幻象突然消失掉了。飄浮在黑暗深處的,還有象水暈一樣朦胧擴散的弱光,李蒙躺
在床墊上,靠着我的身體,我能感到他身上的溫熱,象金黃色的向陽花,圓盤子似的,輻射着,炙烤我。向陽花
……燦爛的向陽花,一顆顆種籽貪婪地吞噬着陽光的精華,然後暴裂開來,哔哔辘辘,奮不顧身,前仆後繼……
我怎麽了?為什麽腦袋裏全是這麽荒誕不經不着邊際的圖案?而李蒙對我說,老靠牆坐着不累嗎,躺躺吧。他挪
了挪身體,床墊随之象海浪一樣起伏不定,我們這是在飄流,沒有來處,沒有去處,……,如果是真的這樣過一
輩子好嗎……又在瞎想了。我躺下去,挨着李蒙,即使沒有光,我還是看得見他的臉,很白,而眼睛卻黑沉沉得
看不見底。他伸出手在床邊摸索着,叮叮铛铛,傳來玻璃瓶碰撞清脆的響聲,他手裏多出來一個晶瑩透亮的古龍
水瓶,按動揿鈕的“哧哧”的微響,一種我所熟悉的香味象一張溫柔的大網,靜靜地撒下來。
1881.我說。
所有的古龍水中,我只喜歡1881,清淡,超脫,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個性,但卻脆弱得令人心痛,愛做夢,永
也不醒,睜着很大的眼睛,卻看不見窗外斜織交錯的風和雨。
我喜歡1881的古龍水。我說。
我也是。李蒙象夢呓般的微弱的回答。
你的故事還沒講完呢。我說。
故事?
就是上回說的……難道你忘了嗎?
當然不會忘,可是,你真得想聽嗎?
想聽。
為什麽?
我……我喜歡你……講的事情。
真的嗎?
……真的。
李蒙所講的故事(2)(第一人稱敘述)
父母死後,我輾轉被五戶人家收養過。先是被同村一個好心腸的大嬸領去,可那家。已經有了三個男孩兩個女孩
,他們無力撫養我。接着被縣城一對不能生育的夫妻領走……可巧的很,他們領了我之後不久就懷了孕,并且生
了一對雙胞胎。我立時就成了多餘的人了。然後我被一位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所撫養,半年以後她死了。緊接着又
有一對。中年人領養我,後來他們認為我身上有一種不祥的戾氣,恐怕會給他們帶來禍端。于。是他們又把我送
給一個單身女人。我管她叫林姨,我從十歲跟着她過活,一直到我長大,考上了大學。
林姨年輕時曾給一位落魄的流浪畫家做過裸體模特,這在當時可是一件多麽驚世駭俗的事情!林姨的親戚朋友對
她嗤之以鼻,父母跟她義斷情絕,再也不認她這個女兒了。可是林姨豁出去了,沒什麽原因,只因為她愛他,就
這一點足夠了。後來那畫家的一張以林姨為模特的畫在全國美展上得了大獎,他立刻平步青雲,成了所謂著名畫
。家了。然後他就迅速地把林姨給抛棄了。
我和林姨住在深弄裏頭的一所小房子裏,那裏非常偏僻安靜,成年也沒人來登門。拜訪。林姨沒事的時候就在院
子裏侍弄花草,種黑牽牛,玉簪,栀子,木芙蓉。那些。花開起來芬芳馥郁,非常美麗。林姨徜徉在花從之中,
她的臉更顯得醜陋恐怖,她的。臉上全是一條一條長蜈蚣一樣的黑色傷疤。這是她被那個畫家抛棄後用刀自殘割
成的。
林姨教我認字,背唐詩,畫畫。林姨從沒露出過笑臉,但她很和氣,很疼我。她。經常久久地把我抱在懷裏,眼
淚吧嗒吧嗒落下來。林姨說:你就是我世上最親的人了……我是世上跟林姨最親的人了,林姨一會兒見不着我都
急的要命,急赤白臉地瘋了似的。四處找我,那時候她就會抱着我放聲痛哭,我從沒聽見過那樣凄厲悲慘的哭聲
,象從。惡夢裏爬出來似的,象從冤鬼的喉腔裏鑽出來似的,揪心裂肺。林姨說:你可千萬別離開林姨呀。你可
不能丢下我一個人呀。
後來我除了上學之外我哪也不去。在學校中我沒有朋友。小孩子也是很勢利的……我沒有父母,養母像妖怪一樣
恐怖醜陋,而且遭人唾棄指責,我只能成為被欺侮的對象。一放學我就往家跑,靜靜地在家裏等着林姨下班。我
喜歡蝴蝶在花從中舞蹈唱歌;螞蟻搬運碎米粒累的吭唷吭唷的聲音。玉蘭樹開着又大又白的花;紫藤架上垂下來
一咕嚕一咕嚕淡紫色的花蕊。我坐在小椅子上,拿着彩筆在白紙上畫我所看到的想。到的東西。林姨總說我畫得
好。林姨咬着牙齒使勁地說,要我好好畫,一直畫到北京,……畫到外國,畫到全世界。
林姨一直摟着我睡。她的身上有一種桂子的清香味,溫暖光滑。她的乳房晶瑩飽。滿豐潤甘饴。我喜歡頭靠着林
姨的胸膛,一手攥着一只乳房,身子彎成曲線正好貼近。林姨的腹部。林姨說這樣子就象是一個女人正在懷孕一
般,那麽我就是林姨生出來的孩子了。林姨惬意地微微呻吟。林姨說:小寶貝小心肝小壞蛋。林姨問我是不是永
遠要和她在一起。我說是。林姨說不信,她說等我有了媳婦就會忘了她。林姨說你要媳婦嗎?我說要。林姨立刻
着惱了。她象攆小狗一樣似的趕我:去去去,喂不熟的狗,現在就找你的媳婦去吧!我不想走,因為我不知道能
去哪兒。我就改口了。我說我不要。媳婦我只要林姨。于是她又高興起來。真的,我不要媳婦。我讨厭這個東西
。
林姨教我畫畫,開始畫雞蛋,畫花瓶,畫水果。後來林姨說我得畫人體素描。林姨給我買了很多人體畫冊,我比
着臨摹,可效果總是不令人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