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說罷,少年一躍從樹枝上跳了下來,繞着葉萋斐和葉軒轉了一圈,一臉不正經:“怎麽樣?主持有沒有兇你們啊?我說你們做什麽不好,非要湊他跟前去,瞧你倆這模樣,定是被他罵了吧!”
“沒,永化師父沒有罵我們,只是我有事請教才去寺裏的。”
葉萋斐不明少年是何用意,只得警惕答着。
“不對啊,”他鼻子湊近她,上上下下嗅了一圈,詫異道,“才有不成器的小妖找過你了吧?我給你的桃符呢?”
“桃符……”她有些緊張,生怕他生氣,“被一個叫清淵的師父拿走了,他說,他說一月後再還我。”
少年本是一臉戲谑玩鬧的表情,聽她這樣一說,頓時直了直身子,不自在地左右看了看:“哦,清淵啊,他有沒有說拿去做什麽?”
葉萋斐搖搖頭。
“罷了,他就是那種人,”少年不知從何處薅了根草,叼在嘴上,“就算他還你桃符,你也別接了,扔掉就行。”
“你認識他?”葉萋斐問。
少年漫不經心地又再左右看了看:“認得認得,百年來寺裏逐出的第一人,可謂是前無古人,但後面應該會有來者。”
“後面……會是誰?”
“我啊!”他大笑,嘴裏叼着的那根草險些掉下地。
而葉萋斐更是滿腹不解:“你也是僧人?”
可他分明就是一身常服,腦袋上連毛都沒掉一根。
“不不不,”他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只是從我出生起,永化他們就老想讓我落發為僧,也不知是看上了我哪一點,連法號都給我起好了,簡直是莫名其妙……”
說着,他又神秘兮兮地靠近她,笑道:“但我想好了,就算有一日我真的落發為僧了,我也要找機會破個戒什麽的,吃吃肉喝喝酒親親小姑娘,這樣子便能被趕出寺廟還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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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萋斐被他這番可謂是不恭不敬驚為天人的話吓得半晌開不了口,直到葉軒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才恍悟過來,對他道:“今日時辰不早了,我得趕快回去了。”
“好呢,慢走不送了,”少年叼着草,突然又對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句,“喂,好歹算是相識一場吧,你叫什麽?”
葉萋斐轉頭,福了福身:“葉萋斐。”
“哦,”少年應了聲,“萋斐,原來是只漂亮的鳥兒啊,也難怪,叫萋斐的也是個小美人!”
少年一言既出,葉萋斐立馬面紅耳赤,拉了葉軒便快步走開。
“萋斐……”少年再望着她遠走的背影,不由淺淺一笑,又在口中揉捏了一下這名字。
才正是神思亂跑的時候,聽到有人在身後道:“怎麽來了也不先說一聲?”
口中那根草掉下地。
他戰戰兢兢地回頭,就瞥見永化那張萬古不化的冰塊臉。
“住……住持……”
永化點點頭,忽手中掌風一動,不由分說地便向着他打了過去。
他急一騰身起,避過那雷烈掌風,随後翻身向後,指尖劃過永化僧袍一角,繼而腳尖飄然點地。
“不錯。”永化難得擠出了一點笑。
少年知大事不好,才想拔腿就跑,卻被抓住了肩,聽永化道:“那現在再背誦一遍妙法蓮華經吧。”
少年:“……”
……
葉萋斐向家裏人介紹了葉軒,又将他安頓了下來。
葉臨和葉夫人又囑葉姝林給他送了新制的衣衫。
洗淨了身上髒污,才見他雖然不過十歲上下,但也是一個眉目清秀的翩翩小少年。
葉臨笑說:“家中無男孩,這下子便有了。”
葉軒跪在葉臨葉母跟前,磕下三個頭:“今後我便是您的孩兒,軒兒一定會好好孝敬爹娘,也會保護好兩位姐姐的。”
“好,很好。”葉夫人笑,上前扶起葉軒。
又轉頭對葉臨道:“如今天下局勢不清,我們暫不得回長安,恐怕還得在洛陽待上一陣子。等一切穩定了下來,倒是可以給軒兒找個老師來學文習武了。”
葉姝林搶過話頭:“那這些日子,便由我和萋斐來教他識字讀書吧!”
葉軒摸摸眼角淚水,歡喜道:“一切都聽姐姐們安排。”
葉家被暫困在洛陽老宅中,王魯離世,宅中沒有人幫手,反而是葉軒勤快,成日忙前忙後地做些粗活,任勞任怨,惹得葉臨和葉夫人喜歡不已。
他年幼時便因家中困難而被賣了出去,早已習慣了被人使喚的日子。
而葉萋斐見他成日總是裏外忙活着,心頭大有些過意不去,搶過了他手中的簸箕,道:“別什麽事兒都搶着做了,我帶你回來,又不是讓你做下人的!”
“我知道阿姐沒有把我當下人,但阿姐你知道嗎,軒兒如今能有個地方吃的好睡得好,已經感到十分榮幸了,”他又奪回簸箕,“話說回來,家中只有我一個男孩,不就該我多做點事嗎?阿姐就別介意了。”
葉萋斐無奈,但不知當如何回答。
就聽到葉姝林從房內探出頭來:“軒兒,今日該讀書了!”
葉軒放下簸箕,又對葉萋斐道:“阿姐,我過去從未想過自己能識文斷字,如今這般,我真的很開心。”
看着葉軒蹦蹦跳跳離開的身影,她還是長舒了一口氣。
只是如今她擔憂的,便是不知清淵是否會回來歸還桃符,難道能要如那少年所言,不接桃符?
更為令她惶恐不已的,則是永化所言邵承未能及時投胎轉世,将化為厲鬼,禍害人間之事。
人死若不能入輪回,便會尋生前足跡,找舊識之人。
而她打從心底裏以為,就算邵承真的變成厲鬼,也不識得她了,那若是有桃符在,或還能以防身之用。
諸事繁雜,攪和在一起,她心神不寧,坐立不安。
葉夫人走了過來,擔憂地問道:“萋斐,你怎麽了?”
“娘,你可知承哥哥他父母在何處?可在洛陽?”她焦急問道。
葉夫人搖搖頭:“邵大人和夫人因邵承離世之事萬般傷痛,帶了他的屍首回鄉下安葬,雖不在洛陽,但離洛陽也不遠。”
“我……我覺得我們應當捎封信給他們……”葉萋斐攥緊了裙角。
若邵承真的變成了厲鬼,恐怕首當其中的便是他父母。
正說到此,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伴着一人竦惶的驚叫:“葉大人,大事不好了!”
該來的,終于是來了!
葉夫人不明所以地開了門,見一個小厮一頭撞進門內,又緊張地左右看看,一把将宅門閉上,一頭大汗,滿臉煞白。
葉臨和葉姝林、葉軒也聞聲而出。
“大事不好了,葉大人!”小厮一下跪地,“我是邵大人身邊的下人餘三,大人……大人出事了!大人他……他……”
“別急,慢慢說。”葉姝林勸了句。
餘三深吸了一口氣:“叛軍攻克洛陽時,我家公子戰死,而大人和夫人傷心,便帶了公子回鄉下安葬。昨日叛軍那邊來了人,要掘墳焚屍,說是以儆效尤。”
葉萋斐白了臉。
“大人和夫人氣不過,與來人打了起來,但是畢竟那邊是士兵啊,我們不過是在家宅中為奴為婢的下人,哪裏打得過那些人,”餘三喘着氣,眼中布上了驚恐,“而沒想公子的屍首突然動了……公子……公子他掐死了來人,夫人上前勸阻,也被他掐死了……”
“天啊!”葉姝林捂緊了嘴,瞬間雙腿軟了下去。
“然後呢?”葉臨也急問。
“大人和我們幾個下人及時逃脫了,幸免于難,但是大人還是十分擔心,便讓我趕快來洛陽告知葉大人,請您出面,找千仞寺的僧人趕去鄉下……”餘三身子哆嗦起來,“大人說,恐怕是公子死後尚有執念在,便成了厲鬼,六親不認,便成禍害了啊!”
“邵承他……哎呀!”葉臨來回踱步,竟一時想不出當如何是好。
突然宅外一聲驚雷震動,烏雲便沉了下來,天色轉暗,這室內更顯得明寐不清。
“不好了……不好了……是公子來了……”餘三一下子癱軟在地,手腳并用地往回縮着。
直至縮到牆角,避無可避,他便捂着頭大叫起來:“公子不要殺我啊,不要殺我啊!”
衆人皆也變了臉色。
一陣風吹動,宅門咯吱咯吱搖動起來。
“老爺……”葉夫人不自主地貼近了葉臨。
葉萋斐和葉姝林葉軒也不安地地摟在一起,只看那宅門繼續輕輕晃動着,在風聲之下,那聲音卻顯得萬般刺耳恐怖。
似乎有腳步聲接近了那門。
一步。
一步。
一步。
腳步聲停下,門卻也突然安靜了下來。
風聲戛然而止。
只是一眨眼之間,就見一個人靜靜站在了宅門處。
他披頭散發,渾身褴褛,臉上泛青,幽幽有光,白瞳無神,唇齒腥紅。
可不正是邵承!
葉家衆人連尖叫聲都已經無法發出了。
葉萋斐感覺自己繃得緊緊的,腳下卻沒有力氣再挪動,從未有過的恐懼蔓延到全身。
她不害怕變鬼的邵承,但她害怕成了厲鬼而不識得她的邵承。
又是一聲閃電劈過黑壓壓的空中,電光閃過了邵承的臉,猙獰的面孔更是可怖。
他慢慢地朝着衆人飄來。
無聲無息。
那本抱頭躲在牆角的餘三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沿着牆壁四下逃竄。
但只見邵承頓住了一下,一飄忽間,已攔在了餘三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