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張嘉跟着葉萋斐和葉軒在葉府中尋人,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找了好大一會兒,卻都完全沒見到有葉姝林的半點影子。
又耳聽着長安城中一片喧嚣,他透過窗戶向外探去,只見皇城中一片燈火通明,伴着隐隐約約的打殺聲。
正當他有些不解時,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顯于眼前,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貓,又非貓。
那影子似乎在慢慢逼近,越來越大,越來越大,遠遠超過了普通家貓的大小。
“萋斐……”他聲音顫抖,“你看,那是什麽?”
葉萋斐也湊到窗前,驚愕地瞪大雙眼,就看到那只妖獸躍過高牆,停在了宅院中。
它身上有無數傷口,一只眼受了傷,另一只眼從血紅變得澄清。
而葉臨正趴在了它的背上。
葉萋斐急忙下樓出門。
葉臨哆哆嗦嗦地伸手摸過它的胡須,它竟乖巧地嗚咽了一聲,然後趴在了地上,像是即将睡過去。
——又像是即将長眠不醒。
“爹……”葉萋斐喚了葉臨。
葉臨老淚縱橫,跪在妖獸身旁:“萋斐,這……這是你姐姐啊!”
“阿姐?”她震驚。
葉軒和張嘉也不可置信地站在了一旁,看着眼前這個奄奄一息的妖獸。
葉姝林以血伺魂,想再見到邵承的魂魄,盡管她也知曉邵承早已經灰飛煙滅,半點殘片都沒能留在這世間,但卻不知這禁術竟然引來了妖獸的魂魄附身,竟将她整個人都堕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與妖化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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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聽見有人在敲葉府大門,葉萋斐怔住,不敢起身去開門。
但那門卻應聲而開,清沐緩步走了進來,低頭輕聲道:“打攪諸位,小僧是來捉妖的。”
妖獸朝着他低沉嘶吼一聲,本來已澄清的瞳孔又化作了腥紅,背脊上的長毛如針般豎起。
“你……你當年見承哥哥将死而不肯度化,現在又想做什麽!”葉萋斐朝清沐走了一步,擋在了妖獸前面,“你私闖民宅,信不信我送你去官府!”
“官府?”清沐輕笑了一聲,一手揚起,一陣風從手間卷起,如似一串佛珠挂在了手腕上,甚至可看出那一串一百零八顆佛珠。
“邵承化了厲鬼,如今你姐姐也變成了妖物,這世間容不得這樣的東西存在,一時心軟,留着只會贻害蒼生……”
他手中的佛珠開始轉動,越來越快。
“口口聲聲都是大道理!有本事先殺了我!”葉萋斐道。
“萋斐!”
“萋斐!”
“阿姐!”
身後三人大喝道。
“有意思,小僧對凡夫俗子不感興趣,只願為天下蒼生清除一切妖魔鬼怪,護得衆生一世長安。”
清沐說着,擡起手來,那風就如卷攜着佛珠,帶着凜冽的殺氣,繞過葉萋斐,直直地殺向了妖獸。
妖獸揚起身子,長尾甩動,那佛珠在它尾上一顆顆炸裂開。
只一瞬間,整個葉府院落中就如被血洗過一般,而那妖獸整條尾巴都斷了下來。
它無力地眨了眨眼,又是一個猛撲向了清沐。
清沐緩步一退,掌心一道金光刺眼閃過,硬生生地擊在了它柔軟的腹部。
那腹部血肉就像是被人徒手撕裂開了。
“阿姐——”
葉萋斐凄烈的聲音在夜空之中顯得無限清晰。
她感到渾身癱軟了下來,更是咬緊了嘴唇,用身子朝清沐撲了上前。
而他不過嘴角彎了一下,閃身避過葉萋斐,又舉起了一只手。
手中另有一串佛珠在隐隐凝聚。
葉萋斐知曉今夜這僧人恐怕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葉姝林了,他曾經間接害得邵承灰飛煙滅,對妖魔鬼怪似有執念。
如今葉姝林也變成了這種模樣,以清沐的脾性,只會孤注一擲,不能念着這妖獸曾經也是一個人。
但她沒有法力伴身,更不懂禦劍之道,根本不可能從他手下救下葉姝林。
萬般絕望之中,眼見着清沐已經緩緩朝着無反擊之力的妖獸行去,她突然想起自己身上的曲陰網。
“臭和尚,你看我!”她手握住曲陰網,對着清沐大叫了一聲。
清沐微微回頭。
她已将曲陰網往妖獸處狠狠抛出,擲落下地。
丹白色的珠子瞬時化作霧氣,騰地而起,一張羅網猛然将妖獸罩入其中,電閃雷鳴,轟然作響。
清沐萬萬沒料到她有此一招,霎時愣住。
她卻疾步朝前,一把抓住那羅網,羅網入她手中,立馬又變回了那顆丹白色的珠子,色澤流動,握在手心。
而隐隐可見妖獸也縮小了,受困在其中。
“軒兒,照顧好爹娘!張公子,謝了!”她慌亂地抛下一言,趁清沐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一步跨出了葉府大門。
她不知自己要往何處去,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失去姐姐。
将這妖獸困在珠子裏,讓它無法逃脫,它便不會再殺生,更不會被這些名門正派的人追殺,能留得性命。
身後清沐也追了出來,但似乎并非見到她人所在,左右顧視。
她躲在一堆惡臭的垃圾堆後面,屏住了喘息,瞪大雙眼,透過縫隙注視着清沐。
不想那個叫做清淵的僧人竟然也在葉府前出現,與清沐冷眼相見。
這兩人水火不容,互顯出了防禦之勢。
“曲陰網,兩枚都在你那裏?”清淵開門見山。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清澤嘲諷。
“上次不小心被你奪走了一顆,今日……”清淵扯緊了嘴角,“我兩顆都要——”
他話音未落,早已先行朝着清沐縱身飛起。
而清沐冷笑着後撤兩步,待他撲了一個空後,口中才喃喃念了起來,只見他那手中佛珠瞬時化作一顆顆火珠,吞吐着火舌,龇牙咧嘴地如一條條火龍,蹙地纏住了他的手臂。
清淵咬牙,甩開那火龍。
葉萋斐見兩人早已打得紅了眼,根本沒法再顧及她,便借着這天光,将曲陰網捧在手心,看着珠子裏奄奄一息的妖獸,心疼夾雜着恐懼,自語道:“既然這曲陰網是千仞寺之物,而那主持永化看起來也不像清沐這般對妖魔鬼怪恨毒至深,也許他能幫上忙,讓妖獸脫離阿姐的身體,救得她一命。”
可況為今看來,她是決計不能回葉府,更不能留于長安了,否則家中人更會受到牽連。
想到此,她小心地從一堆穢物中爬了出來,躲在街巷陰暗之處,向着城東春明門方向匆匆而去。
……
清澤和清漠一人一邊,壓住了江渚。
江渚手舞足蹈着大叫:“哪有這樣逼着人剃度的啊!你們這是搶劫!是土匪行徑!哪有僧人慈悲為懷的模樣!”
永化持着剃刀,雙手合十,默默念禱。
燭火撲閃撲閃。
佛像眼中似乎也微微有關,垂目慈眉。
“我說過救了七七四十九人就出家了嘛!現在還差一人!還差一人啊!你們不可背信啊!”江渚還在扯着嗓子大叫。
“都過了兩年了,一直都還差一人,”清漠哼了一聲,“如今你躲在寺中連門都不出,要救這一人恐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後世之後了,你當我們傻啊!”
“是啊江渚,你也別任性了,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清澤笑着,好生勸道,“既然三百年前就已經得道了,今世你只需稍加修行,就可普度衆生,化天下危難,甚至可救萬千人命了,所以……嘿嘿不差這一人,不差這一人!”
江渚聽着,對清澤翻了個白眼。
其實他自小在千仞寺長大,得永化撫養,又得清澤清漠照看,按理說出不出家也沒有多大的區別。
只是如今他心中似有一念沒解,要了斷紅塵,去掉一切牽挂,一心一意的修行,似乎對他來說還有些勉強。
塵世美好,應當是一切都出乎意料。
而出家修行,一切就已經被天命既定,連死的時候如何坐化大約都有了定數,實在與他的禀性相悖,也亂了他曾目睹日升月落花開花謝時的意外心境。
永化念完了經,轉過身來,示意清漠和清澤抓牢了他。
清漠一只手按住了他的頭,他用力扭了扭,竟沒硬過清漠的力。
“完了完了,我要被你們搞死了!”他用力掙紮,一臉哭笑不得。
而在剃刀将落到發上的一瞬,他眼前突然一道光亮閃過。
剎時驚頓。
“不好了!”他一下直起身來。
而永化沒反應過來,剃刀直直地從他一側臉頰上劃開一道口子。
他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臉上流了血,一手将清漠推開,在清澤驚愕的目光中對永化道:“主持,我真的再救一人就回來!”
說着,如一道烈風已沖出了大殿。
“清漠清澤,追上他!”永化終于沉下臉來,“一定要給我帶回來!”
手中的剃刀上還淌着一道血印。
清澤清漠應聲沖出了大殿,但夜色朦胧之中,哪裏還有半分人影。
兩人忙沿着山道往外走去。
亥時已過,洛陽城內的燈火慢慢熄下,顯得整座城越來越暗沉。
“你說他會去哪裏?”清澤問道。
“你以為呢?”清漠淡淡回答,腳步停歇地往西。
清澤頓了頓腳步:“和你想的……應當一樣……”
“都已經提醒過他凡思塵念,卻是絲毫在意,果真是這幾世孟婆湯喝多了,連自己三百年前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清漠冷笑了一聲,“看如今他這模樣,豈不是就如三百年前一樣?”
“可主持查過了,她不是她。”
“是不是又如何,”清漠聲音冰冷得如同寒雪,“三百年前那人毀了他的修行,還害了他的性命,這一世不論是誰,我決計不會再讓他再步前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