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混賬!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朝臣都找不到,朕養你們這群廢物做什麽!”皇帝一拍桌子,龍顏大怒。
臺階下一群人烏烏泱泱地跪着,不敢吱聲。
“你們大理寺就是這麽辦事的?嗯,張大人?你親自送入天牢的人,現在跑了,你首當其沖難辭其咎!”
張善冷汗涔涔,伏下身子。
“朕給你一月期限,若是捉拿不到人,朕要你提頭來見!還要你大理寺都給朕陪葬!”皇帝怒言。
“是,臣遵旨。”張善沉聲。
“另外,”皇帝語氣緩和了一些,“太妃離世的原因,是被妖獸所殺,與宮內侍衛無關。但若有人有心歪曲,也別怪朕無情了!”
衆人齊聲應下。
張善從紫宸殿中離開,沉默不言,更是鎖緊了眉頭。
本來葉家之事,他也沒想做得那麽絕,只不過兩人此前的政見不合,早已經埋下了矛盾。
而天下動亂之際,他助皇帝登上帝位,本應當更受器重的,但沒想戰事才平息,皇帝卻更看重葉臨的才能,視為眼前紅人,多有嘉獎,實在令他不甘。
他在為皇帝賣命時,葉臨卻是躲在洛陽,偏安一隅。
至于替張嘉提親之事,他也是被膝下這唯一的兒子吵得心煩,才拉下臉來去了葉府。只不過沒料葉家那二女兒卻是根本沒看上張嘉,葉臨甚至在下朝之後,當他面直接拒絕,更令他憤懑不已。
更何況,還有那經久舊年的事……
手中那叛軍的信件确是事實,只不過他在皇帝面前添油加醋了幾句罷了。
皇帝新登基,對叛軍相關的一切都臨深履薄,謹小慎微,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才讓他得以将葉臨關入了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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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怎麽都沒想到會出了妖獸這一遭,反而讓他如今處境困頓。
“一個月期限,”他喃喃琢磨着,“怕是一個月找不到他,就要換我入天牢了……”
真是冤孽!
張嘉推開書房的門,端了宵夜進來:“爹,吃點東西早些休息吧,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張善勉力笑了笑,這才注意到張嘉的臉上有一絲疲憊。
“這幾日沒有好好睡覺嗎?”他問道。
張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總有些心情不好。”
而張善腦中一轉:“感情的事可以培養,你沒事去葉府找找她,帶她出去玩耍,總能養出點好感。”
只要知道了葉萋斐在何處,那葉臨所在也可在鼓掌之中。
“好,”張嘉應下,“她爹被關入天牢了,她心情恐怕也不會好,等過些日子我再帶些禮物去看她。”
張善瞥了張嘉一眼,心道:“難不成還不知道皇城中妖獸之事?”
于是又說着:“別過些日子了,既然這幾日她心情不好,你明日一早就去看看她吧,打鐵要趁熱,關懷人也要趁她最需要的時候。”
張嘉垂下眼眸:“好,孩兒明日就去。”
說着,轉身要出書房。
“等等,嘉兒,我明日與你一道去吧,”張善道,“畢竟葉大人是被我送入天牢的,雖是秉公,但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張嘉眼眸閃爍了幾下,才垂下眼睫,沉沉道了句:“是,都聽父親安排。”
……
葉府內空無一人,庭院中花草狼藉,地面上甚至還有些殘存的血跡,看起來此處是經歷了一場打鬥。
“萋斐——你在嗎——”張嘉步入房內,樓上樓下走了一圈。
府內貴重的東西似乎都被帶走了,只有些無關緊要的物件也是散落一地。
張善臉色沉下,盯着這空空蕩蕩的一切,心底虛了不少。
“爹,怎麽會這樣?”張嘉氣喘籲籲地跑了出來,“怎麽一個人都沒有了?如今葉大人還在天牢中,按理說他們一家人也不可能不顧葉大人而離開啊!”
“走吧!”張善言語中有怒氣。
而張嘉的嘴角微微浮出了一點笑意。
但才出府門,還未來得及上轎,突然一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張大人請留步!”
這聲音,令張嘉心頭一咯噔。
只見一個僧人站在離轎不遠之處,雙手合十,眉目冷淡,但似乎受了一些傷,嘴角還有一塊青腫。
是那日來捉拿妖獸的僧人清沐!
“你……你是誰?你來做什麽!”張嘉忙對馬夫道,佯作無知,“快走快走,別理睬這莫名其妙的人!”
清沐淡淡一笑,也不辯駁什麽,只對張善道:“張大人是在找葉大人一家嗎?”
這下輪到張善頓住了腳步。
清沐瞥過張嘉,又言:“小僧知道他們在何處,張大人可有興趣?”
“爹,別聽他胡說,他肯定是個江湖騙子!”張嘉語無倫次。
他将葉家幾人藏在了鄉下一戶農家,按理說清沐是不會知道的。
但看清沐這一臉風輕雲淡的模樣,莫非是抓到了他們?
張嘉心頭慌亂至極。
而清沐這下卻真的笑了起來,對他道:“張公子貴人多忘事,竟然不記得小僧,那小僧不得不好好提醒公子一下……想妖獸霍亂長安那一夜,你不正在這葉府中嗎?”
張嘉臉色驟變。
而張善的表情從驚訝立馬轉為了愠怒,手一揚起,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臉上,罵道:“我真是養了個好兒子,竟然對為父一派謊言,逢場作戲啊!”
張嘉捂住腫起來的臉,嗓子帶了哭腔,但也不敢對張善發作,只能對清沐怒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你卻要趕盡殺絕,這可真是佛家所為?”
“為天下蒼生,除去魑魅魍魉,略盡綿薄之力。”清沐淺淺低頭。
而張善卻更關心葉臨的事,急急上前一步問道:“葉家人在何處!”
清沐看向了張嘉,在他惶恐不已的目光之中才淡淡開口:“只要張公子能夠出面找到葉萋斐,幫小僧拿到曲陰網,小僧就告訴張大人葉家幾人在何處,否則……”
他輕輕挪動了腳步:“張公子恐怕有所不知,今日皇上下了旨,若你爹在一個月內找不到葉大人,那他的性命也就保不住了。”
張嘉臉上猛烈抽動:“這……這……”
清沐笑了起來,卻是陰氣濃重:“如今就要看張公子究竟是要護葉家二小姐,還是要護你爹的性命了。”
“我怎會知道葉家小姐在何處?”張嘉語氣顫抖,“你這和尚難道不是強人所難嗎?”
清沐不理張嘉的話,如自言自語道:“小僧受了傷,近日就在這葉府內療傷。葉小姐信任公子,若公子能在一月內拿到曲陰網的話,小僧可保證你爹能平安無事,但如過了一月……”
……
烈日高照,張嘉覺得眼前一切都似虛晃。
葉夫人還在暈厥中,無法走遠。他依稀記得那夜幾人便摸黑尋得了長安城外一戶農家的所在,葉家幾人就藏匿在了那處。
農戶家的大嬸見着他,急忙迎了上來,一臉歉意:“公子可是那夜送了幾個人來的?我不知公子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都沒機會告訴公子,那幾人不見了!”
“後來……”他口幹舌燥,“可是有誰來過?”
大嬸略微思索:“後來的确來過一個僧人,看起來受了些傷,我見他慈眉善目的,就讓他進屋了。可他離開的時候,只是獨自一人啊,并沒有帶走誰呀……”
他見過葉萋斐用一顆珠子就帶走了妖獸,細想一下,莫非是這僧人清沐也有相同的珠子,由此帶走了葉家幾人?
看清沐此前那态度,葉家幾人恐怕真的是在他手上。
只是難道真的要滿天下去找她?
他與葉軒曾揣測過,認為她會去洛陽千仞寺求助。
從長安快馬去往洛陽只需不出十日的功夫,他現在出發,往返時日是完全足夠的。
可若是她沒有前往洛陽,那張善的性命,還有葉家幾口的性命,都不知會被懸在誰的身上。
活了二十年,卻從來沒有如此痛苦糾結過。
他記得他初見她時,長安依舊繁華,天下還是盛世。市集中雲集了各國商人,萬國來朝,各種新奇的玩意兒常常會在市中售賣,長安城總是熙熙攘攘。
她那時候還是個總角女童,約莫十歲出頭,新奇地拉着葉姝林在人群中竄來竄去。
葉姝林更多是大家閨秀的模樣,不像她那麽愛橫沖直闖。
而一個不小心的橫沖直闖,她就不小心撞到了他的懷裏,把他掀了個四腳朝天。
他捂着摔疼的屁股咿咿呀呀地站起來,葉姝林忙不疊地道歉,而她滿臉通紅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他身邊的小厮罵了起來,她臉上便更紅了。
他拉了拉小厮的衣角,示意沒有關系。
“這……”她手裏攥着一個糖人,半晌才開口,“要不這個送你吧,你別生氣了。”
糖人化了不少,滴滴答答的糖水流在她手上,又滴下地,髒兮兮的。
“嘿,我說你這個小姑娘,以為這樣子就沒事了嗎?”小厮撸了撸袖子,勢作要動手的樣子。
她小嘴一撅,眼圈都紅了。
“好,糖人我要了,你……”他突然擔心她掉下眼淚來,急忙接過糖人,好生勸道,“你千萬別哭啊!”
說罷,他拉着小厮就趕快離開。
往事會如糖般甜,但現實卻從中品出了苦意。
他回到張府,囑人備上了馬匹和一些幹糧,策馬出了春明門,朝向了洛陽方向。
葉臨從天牢中被妖獸帶走,皇帝必然會派人出長安的各條官道上派人巡查,說不定會留有她的畫像,而她若是要去洛陽,定是不會走官道。
他從未有獨自離開過長安,就連前幾年叛軍謀逆時,也好端端地候在張府中,更別說獨自騎馬行上了山間小道。
小道兩側樹木蒼翠茂密,遮風蔽日,不時有詭異的聲響傳入耳際,令人不寒而栗。
一道幽幽的白霧,悄然地随在了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