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脖子上的傷口處有一點清清涼涼的感覺,有草藥味傳來。
渾身也不再覺得冰涼,更甚是覺得有些暖意。
葉萋斐慢慢睜開雙眼,一堆通紅的火光落盡了眼中,而稍稍動了一下身子,才發覺自己正身處在一處山洞中。
身上蓋着一件男子的外衫。
她驚得立馬坐直了身子。
一旁傳來了一個溫和的男聲:“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她尋着聲音看了過去。
兩年不見,他變了些許,下巴上有短短的青色胡渣,眼下也有青印,頭發有些淩亂,像是有濃重的疲累。而也似乎沒有改變,眼神依舊清澈如昔,只是眉間的那枚朱砂印似乎更清晰了。
她羞赧地将衣衫遞給他,低下頭:“你救了我?”
摸了摸脖子,傷口上了藥。
“這是何處?”她又問。
“不知道,随意找了個山洞,”他目光閃爍,“你方才失血過多,再不止血恐有危險,我身上有帶止血藥,後來又去尋了些草藥……”
說着話,卻有些尴尬無言,兩人沉默地看着眼前的火堆,半晌,江渚才又開口道:“你沒事就好了,可你怎會在此處?曲陰網呢?”
“我準備去千仞寺,至于曲陰網……”葉萋斐覺得事情太複雜,只能撿了重點告訴他,末了,只能說道:“我阿姐絕非是無惡不作的妖獸,她那時定是為了救我爹才會沖入天牢的,只希望主持能夠救她出來,不論是要如何去恕罪,我都願意替她!”
無論是要如何去恕罪,我都願意替她……
一言沖入腦中,江渚只覺頭皮都酸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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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就像是從萬古前世轟鳴般傳來,像是曾有人在他耳邊曾說過相同的話。
漫天漫地的腥紅,刀劍相交的殺氣,視死如歸的決然。
那人站在他的眼前,滿手都是血,又握緊了拳頭,一字一頓地說道:“無論是要如何去恕罪,我都願意替她……”
只是影子模糊了,看不清那人的模樣。
他捂住頭,痛苦地低吟着。
葉萋斐慌了神:“你怎麽了,沒事吧?”
“沒事,只是好像……好像想起了一些東西……”他低低說着,額角繃緊,“大約是關于我前世那高僧的吧,但我不知道三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何事。”
葉萋斐手足無措地看着他,也無法多問。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終于長籲了一口氣,平複下來,剛剛勉力露出一點笑,肚子不經意地也跟着叫了一聲。
“哎,吃點東西吃點東西,餓死了就沒力氣去找曲陰網了。”
他起身攘攘了好一陣子,找了些藤蔓樹枝和石頭,出了洞口。
不一會兒,便帶了一只野雞回來,熟練地拔毛去內髒除血氣,架在火堆上面就開始烤,炙烤的香味很快就彌散了出來。
他撕下一只遞給她:“快吃啊萋斐,別餓着肚子了,快吃別客氣別客氣啊哈哈哈!”
她目瞪口呆地接過雞腿,又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樣子,才小心地擡起眼角:“那個……你……還沒出家嗎?”
“就差一點,差一點就出家了,不是說好只要救滿七七四十九人就出家嘛!”
他說着,又霎時愣了一下。
身旁這個人,可不就是他所救的最後一個人?
正當此時,洞外傳來了“沙沙沙”走路的聲音。
像是一個人餓極無力的樣子。
江渚将最後一塊雞肉塞到葉萋斐手中,警惕地凝神緊盯着洞口。
“啊,什麽東西好香啊,饞死人了……”那人囔囔道。
一聽這聲音,江渚突然松下了警惕,就看到清澤慢慢悠悠地揉着鼻子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清澤吓了一跳。
看到滿地的雞骨頭,他額角更是突突直抖。
“你你你你你……”他指着江渚,語無倫次,“我就知道你這混小子會食葷腥,難怪一直都肯不出家呢,這這這這這……”
說着,又指向了一旁正一臉無辜的葉萋斐:“還有你啊,你怎麽可以帶壞我小師弟啊!吃這些東西,阿彌陀佛,佛祖啊……”
話還沒說完,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下來。
葉萋斐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雞肉,無奈向他舉了過去:“師父你餓了吧?吃嗎?”
清澤一擦口水,跳起來:“出家人怎麽會吃這種東西啊!”
“師兄不會吃的,萋斐你慢慢吃。”江渚笑道。
葉萋斐聽着江渚如此說,竟覺得話語中莫名有一分寵溺的味道,不知不覺紅透了臉。
“嘿,葉姑娘,那個……”清澤一臉饞相地湊近了她,“給我聞一下就好,我就聞聞,不吃。”
“哦。”她将雞肉遞到他鼻前。
清澤滿臉陶醉地嗅着:“哎呀呀呀,還是還俗好呀,吃肉喝酒,如花美眷,缱绻溫柔鄉……”
葉萋斐無奈地擡頭看着江渚。
江渚一手捂着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了。
“好了好了,師兄你這太丢人了,”江渚道,“你為何會來此處,清漠師兄呢?”
清澤這才回過神來:“對啊,我是來找你的。而清漠師兄,去找她了。”
他指指葉萋斐。
“哦?”江渚挑眉。
“葉姑娘,你這一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麽妖魔鬼怪之類的啊,比如像一只大老鼠一樣的妖獸……”清澤循循善誘。
“是,遇到一只鼠妖,我脖子上被它咬傷了。”
“那你是怎麽跑掉的?”
“其實我也不知為何,那鼠妖怕我手上的血,那血似乎會灼傷它,”她怯怯道,“其實以前也遇到過此種情況,我手上沾血,甚至讓兩個厲鬼都灰飛煙滅了,你們寺裏那清沐也親眼見到了。”
江渚與清澤皆震驚。
只是清澤心裏也泛起了些嘀咕。
清沐雖與他關系一般,但如此重要的事情,清沐卻從未向任何人提及過。
清沐心性高,一向不屑與旁的師兄弟多來少往。
但他與清淵不同。清淵為證明自己,甚至不惜破戒,一心想拿到兩枚曲陰網。但清沐一直嚴苛守着佛門戒律,苦行磨砺,為人冷淡,對妖魔鬼怪一向秉承趕盡殺絕決不饒恕的原則。
可他替葉萋斐隐瞞着此事,難道真有什麽難言的緣由?
至于清漠,三百年前他是那高僧身旁弟子,為保護高僧,打散了她的三魂七魄,算是立下了汗馬功勞,此世便一直以護好江渚為己任,別的事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唯獨江渚,是他不願有任何妥協的地方。
清澤拉着江渚走出山洞,又多再回頭看了幾眼,确定葉萋斐沒有跟出來,才生氣道:“你忘記我跟你說過的話嗎?莫動凡思塵念,莫動凡思塵念!從小你就聽我的話,怎麽偏偏就這話沒有聽進去呢!而且她能毀厲鬼,恐怕身份沒那麽簡單呀……”
“師兄……”
“好了,解釋的話我不想聽,”清澤厲聲打斷江渚,“你知道為什麽三百年前要将那人關去千佛洞嗎?不單是為了讓她鑿佛像以洗罪孽,更是為了讓她沒機會接近你。如今倒好,那人在河西走廊沒能出來,偏偏這姑娘出現了,你就給我一句準信兒,這佛門你是入還是不入?”
“我……”他低下頭,“我不知道。”
過去兩年,他一直躲在寺中不肯輕易出去,就怕是那七七四十九人的承諾很快兌現,便非得皈依佛門了。
可如今救了她,其實算得上是功德圓滿,明明應當守信,如今卻的的确确不願去守這個信。
但一切明明都是沒有結果的!
清澤看着江渚這番樣子,心頭軟下了不少。
記得那個冬日大雪,寺外傳來了嬰孩的啼哭聲,永化囑他出去看看情況,他便将這個凍得渾身發紫的孩子抱回了寺裏,好生地照顧他,教他識字,陪他念經,帶他玩耍,像是待親弟弟一般。
直到有一日,江渚跪在佛前時,眉心突然閃出了一道紅印,佛像耀着金光落下,鍍滿了他的全身。
衆人啧啧驚嘆,而他渾然不知,還在低頭念着什麽。
永化這才醒悟了什麽,探過他的三魂七魄,确定他是三百年前那高僧的投胎轉世。
他有佛性,更是聰慧絕頂,寺內上下對他多有寬待,從未強迫他立馬落發為僧。
于是一晃之間,不知不覺就過了二十年。
而在清澤眼中,他卻還是那個大雪天被凍得嚎啕大哭的嬰孩,是幼時夜裏會怕黑的小童,是時常偷偷摸摸上山打野雞的頑劣少年,更是他視為弟弟的普通人。
“江渚,你此生命數早就注定,天意不可違,若是違逆的話,恐怕只會萬劫不複,”清澤誠懇說着,“而至于葉姑娘……她究竟是何身份我也懶管,但你要知道,與你命數有所牽連的,其實是那個關在千佛洞中之人,并非是她,若你不想葉姑娘因此受到什麽傷害,便盡早了斷這些不該有的妄念。”
江渚低着頭。
“塵歸塵,土歸土,她若是要逆天改命,下場必定凄涼,你不願看到這些結果吧?”
“我知道了,”江渚沉沉地應了句,“謝謝師兄。”
清澤拍拍他的肩:“想通了就好,早些處理好,與我回寺裏去。”
正說着,就看到葉萋斐好奇不解地走了過來。
江渚轉頭,望着她,苦笑了一下。
而她更是詫異。
清澤走過她身旁,輕輕道:“葉姑娘,我師弟有話要跟你說,你陪他待一會兒吧。”
“嗯。”
“另外,師弟他已經救足了七七四十九人,你知道的,他……”
清澤話沒說完,但她聽出了他語中暗示,不覺眼中有些澀,但只能點頭:“放心吧師父,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