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萋斐,過來,”他向她招手,“我帶你去看風景。”
還不待她回應,他抓住她的手腕,然後将她背在背上,腳下生風,一躍上了一旁的樹枝,再快步穿梭于樹叢之間,随後行至那山崖處,幾步登上了崖壁。
她急忙閉上雙眼。
江渚笑了一聲,再是快步一騰身,沿着崖壁再向上攀去。
岩壁陡峭,唯半山腰中有一棵樹從絕壁中伸出了枝丫。
他将葉萋斐放下,落坐在樹枝上,才道:“睜開眼睛吧。”
她慢慢睜開,一見腳下數十丈高的懸空,吓得尖叫,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被抓得生疼,呲牙道:“放心了,不會掉下去吧。”
她哆哆嗦嗦:“這……這太高了,好吓人……”
“別怕,你別往下看,看前面,看前面就不會怕了!”
她順着他的目光擡頭,只見眼前之景,與兩年前在千仞寺所見朝陽初升的景致相似,西落的日光變得火紅,萬丈紅霞,層林遍染。
而目光盡處,天際開闊處,似乎能見到小小的一座城驿,耀着白色的光。
“是洛陽嗎?”
“是洛陽。”
她笑了起來:“這樣子,我算是洛陽的日出日落都看過了。”
他也笑,卻品出口中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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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渚,我是不是你救的第四十九個人?”她突然問道。
他愣了好一陣子,才緩緩開口,刻意笑了起來:“是啊,是不是特別有緣分?”
葉萋斐沉默良久,咬緊了唇,待到落日最後一點光亮落了下去,天色開始變成濃稠的深藍,她才憋足了全身力氣說道:“其實這些年,我每日都在想你是不是已經出家了,有時候會到你,想着把曲陰網扔擲下地,也許你就會來……”
她說着,臉色更紅。
江渚腦中轟鳴。
“但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吧,上天有所注定,必是有所賜予就有所保留,哪有什麽十全十美,”她繼續說着,又轉頭看着他的雙眼,看見他眉間的朱砂印清晰可見,“能遇到你,真的,我很滿足了。”
就像一剎夕陽,霞光萬丈,見過欣賞過,有遺憾也罷,總歸是曾凝望而傾慕其間。
“是嗎?”江渚淡淡地笑了笑,望着天邊夕陽落盡,天色也從深藍緩緩轉入了暗黑,已不能完全看清身邊人的模樣,只覺她的雙眸依舊明亮如昔。
心神漾了漾,一手攬過了她的肩,抱于懷中,腦中徒留下空白。
她靠在他的胸口,聽着他心跳如激鼓。
“抱歉,就抱一會兒,”他想道歉,找不到詞,“就一會兒。”
她含糊地應了聲,埋頭在他懷裏。
他曾吻過她的臉,也曾抱過她,但這一瞬暖意的感受,就像是前世也曾有過。
她頗有些訝異,但那種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眼前是一個持着長劍的紅衣女子,站在荒土黃沙之中,身後茫茫戈壁無邊無際,走石飛沙,赤地千裏。
她眼眶通紅,手中的劍也應聲落地,随後無數人圍了上來,将她困在其中。
她的頭發慢慢變白,臉上光澤褪去,皺紋越來越深,直到垂垂老矣,她才支撐不住,跪坐下地。
葉萋斐緩緩睜開雙眼,眼前畫面消失,而眼角卻不住滑落了一滴淚。
江渚伸出手。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将手放在他手中。
十指相扣,糾纏交葛。
“若是被你師兄看到了怎麽辦?”她遲疑着,但還是不願放開手,又牢牢地握了一下。
“那我們走慢點。”他輕輕說。
“江渚,”她頓下腳步,擡頭看他,“若是見到你師兄,我們就松手,從此我倆都忘記這事,好嗎?”
沉默了良久。
“好。”
她眼眶微濕,才強迫自己彎了彎嘴角。
世間諸事,早是天命。
但此刻能牽住手,那也算是此生有幸。
林中有馬蹄聲作響,由遠及近。
一匹馬瘋似地沖了過來,随後就見清澤正跟在它後面一陣猛追。
兩人急忙松開手。
“江渚——快幫我攔住它——”清澤見了兩人,急忙喚道。
江渚只得以身攔在了馬匹跟前,馬匹吓得揚起前蹄,他便趁機躍起,牽住了馬缰,再用力勒了勒缰繩,那馬才安靜下來,他順手就将繩子捆在了樹幹上。
清澤氣喘籲籲:“可累死我了,這家夥大概是和主人走散了,闖到山洞裏,我看到他背上托有幹糧,本來就餓得要死……”
“你偷幹糧?”江渚眯了眯眼。
“還沒拿呢!”清澤嚷起來,“還沒拿到手,它就這一頓狂奔,可把我累得,這下子更餓了。”
馬匹鼻孔噴着氣,似是得意地哼了一聲。
“馬在此處,主人應當也不會離得太遠,”江渚道,“但不知如何能找到它的主人,物歸原主呢?”
葉萋斐注意到馬匹背上的包袱用料上乘,繡工精細,像是高門官宦家的物件,于是好奇地上前,打開了包袱,看到其中的确裝了好些幹糧,更有兩本書卷,是好學之人。
翻開其中一本書,中間夾了一張紙片,飄落下地。
她撿起紙片,凝神于紙上所寫,一剎間腦中懵住。
紙片上寫了兩個名字,一則“葉萋斐”,一則“張嘉”。
江渚奪過紙片,目光也凝住了。
“什麽呀,你們倆這是什麽表情?”清澤一頭霧水,斜瞥了江渚手中的紙片,樂了起來,“喲,是葉姑娘認識的人嗎?是你家相公還是未婚夫呀?”
“都不是,”葉萋斐尴尬道,“只是認識。”
“嘿嘿,可不是認識那麽簡單吧,”清澤更樂了,手肘捅了捅江渚,“江渚啊,等葉姑娘和這張公子成親的時候,我們可去長安一趟,給葉姑娘慶賀慶賀,如何啊?”
“有什麽可慶賀的!”
江渚甩甩手便轉身往山洞方向走,葉萋斐更是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一把扯過了清澤手中的紙片,塞入書頁中,又放進包袱裏,随後追了江渚而去。
清澤樂呵呵地再翻出包中幹糧,靠在馬匹身上:“多謝馬兄啊,不僅帶來好東西,更帶來好消息。”
慢悠悠地将手中一個饅頭啃完,心滿意足地将馬缰從樹幹上解下,只聽到樹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一個巨大的黑影突然顯于眼前。
受了重傷的妖獸,似貍若貓,渾身是血。
……
“江渚你站住啊——”葉萋斐對着江渚的背影大叫道。
他這才停下的腳步。
她追了上去,繞到他跟前,才發現他原是一臉淚水。
本來是心中有怒氣的,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抱歉,我和張公子真的沒有什麽……”她急忙解釋。
“我知道,”他擦了擦眼角,“并不是因為什麽張公子,只是因為……”
只是因為今夜松開了手,恐怕就再沒機會牽上。
他說着,微微俯下身,抱住了葉萋斐。
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處,喃喃出聲:“方才師兄說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
“嗯。”
“可若是你真的與他成親,我……”他哽咽了一下,“我不會去長安慶賀的。”
葉萋斐也不由感到口中苦澀。
還沒來得及開口,只聽到馬匹長嘶的聲音從方才那地兒響起,随後便是烈火燃起,耀明了樹林。
兩人不明所以,顧不得別的,一道朝着火光之處沖了過去。
馬從樹林中竄出,險些撞到葉萋斐,江渚一把拽住她的手,朝他自己身前拉了一把。
葉萋斐一頭撞在了他身前,臉上紅了一瞬,但眼前之景卻瞬間令她感到渾身被凝結了一般。
——火光之中,那只似貓非貓似貍非貍的妖獸正在痛苦地趴在地上掙紮着,低聲嗚咽,皮肉卷起,長毛早已經被燎成了一片焦黑,奄奄一息。
清澤在旁滿意地看着,拍了拍手,聽見腳步聲,轉頭看向江渚大笑誇耀着:“這只妖獸突然沖出來,可把我吓死了,還好它早受了重傷,我幾下就……”
“快救它——快救它——”葉萋斐沖上前去,對這那妖獸嚎啕大哭起來。
但烈火灼人,她無法靠近。
“江渚——快救它啊——”她對着江渚大叫。
“救它?”江渚不解,頓在原地。
“它不是什麽妖獸——這是我阿姐啊——”她聲嘶力竭地喊道,“快救它——求你快救她——”
“你姐姐?”清澤也愣住了。
但他還是急忙揚起手來,一陣風過,火焰被壓下。
葉萋斐哭着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妖獸已被燒得面目全非的面部,哭道:“阿姐,阿姐……你撐住啊……”
轉過頭看向江渚和清澤:“能不能救它,求你們救它啊——”
“葉姑娘,這……”清澤面露難色。
妖獸輕輕哼了一聲,閉着雙眼,似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才擡起了前爪,搭在了她的肩上,但無力再支撐,一下子又滑落下地,随即它輕輕嘆出了一口氣,喉嚨裏呼出長長的一口氣,微微睜開眼,碩大的瞳孔中映出了她的面龐,又是一聲低沉的嘆息。
随後妖獸渾身抽搐了一下,像是有東西從中剝離開來。
她眼前早已模糊,只看到一團漆黑的東西漸漸縮小,化作了人形,但早已經看不出葉姝林原本的模樣。
已然沒有了呼吸。
然後随風而化作了無影,沒留下任何痕跡。
“她這是被妖獸附體了呀……”清澤合上十指,念經超度,兩行淚水從臉頰上滑下。
“萋斐……”江渚在她身旁蹲下身,但不知該如何安慰。
清澤語無倫次:“葉……葉姑娘……我真的不知是你姐姐……我見她過來……我……”
“可你殺了她!”葉萋斐咬牙,狠狠吐出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