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葉姑娘,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清澤慌亂地應着。
“萋斐,你起來說,”江渚也去拉她,“這……這事……這事的确怪不得師兄,他不知那是你姐姐……”
她默默地站起身來。
“萋斐……”江渚又喚了她一聲,卻莫名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她說。
随後,頭也不回地獨自往樹林深處走去。
江渚呆立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
“喂,快去追她啊,”清澤道,“這夜半三更的,林中難免有些不幹淨的東西!”
“可我……我……”
“今日是我犯下大錯,回寺之後,我會向主持禀明,該如何懲罰我都認。只不過現在她需要你安慰,這就算是我被抽筋剝皮,也無法化解她此時的難過,只有你……”清澤看着他,“今日權當做我什麽都沒看到,你好生去照顧她……”
話音未落,身邊人已走遠。
清澤默默嘆了口氣。
“我雖不知三百年前在你身上發生過什麽,但大約你現在這樣子,與那時候無異。”
又低頭看着地面上被火灼燒過的一片漆黑,一時內疚自責到無以複加,一拳錘在一旁的樹上,樹木沙沙作響,掉下葉來。
卻聽到一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師弟這是何苦啊,不就是殺了只妖獸嗎?為蒼生除害,功德可是無量。”
清淵的面孔顯出,一臉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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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叫我師弟,你早已被逐出師門了!”清澤怒瞪了他一眼。
而清淵無所謂地笑了笑:“這其實怪不得你,就算你不出手,那妖獸也活不了多久了。只不過那姑娘——哦,是叫葉萋斐吧,葉姑娘恐怕不會這樣想,而你一手帶大的江渚喜歡她,你猜江渚最後是會護着你,還是站在她那邊?”
“你……”
“不如我再多告訴你一句吧,”清淵笑,“妖獸起初是在長安被清沐打傷的,後來它又不小心撞上了清漠,清漠給了它致死一招,恰好被我瞧見了。找到他倆,你就不會擔心江渚左右為難,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一人做事一人擔,我絕不會去怪罪別的師兄弟,江渚怎麽想我我都認,但你想在我這裏挑撥離間,那你就真的想錯了。”
清澤轉身欲走。
不想清淵又道了一句:“可若是江渚知曉他的親生父母是被你害死的,你猜他又會怎樣呢?”
“你……你說什麽?我何時害死過人?”
“忘記了?那我提醒你一下吧,”清淵冷笑,“你可還記得二十年前,中原大旱,你随主持下山之事?”
二十年前,清澤七歲,才入師門不久。
時逢中原天災,數月不雨,餓殍遍野。
他随永化和幾個師兄弟下山救濟災民,在街市上支了個攤,贈糧予村民。
也不知是誰謊報了家中人口,輪到一個中年男子時,他随手翻了翻記檔,對那男子道:“你家已領過糧了,為何要多領?”
男子一臉無辜,摸了摸頭:“可我方才在家照顧臨産的妻子,根本就沒來領過啊!可是誰冒領了?”
他又再看了看卷中記錄,确認自己沒有記錯。
正有些為難時,只聽那男子身後的村民紛紛嚷了起來:“大家都沒糧食了,偏有人要多領,這簡直是要害別人性命嘛,趕快走開!”
後面的人推了男子一把,男子踉跄地摔朝一邊。
而他也認定了那男子不過是想多騙一些糧食罷了。
等赈濟糧發放完畢,他看見那男子還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他厭惡地瞥了他一眼,自語道:“貪得無厭!”
“小師父,有沒有還剩一點點的糧,我妻子要生孩子了,沒吃的,我怕她沒力氣……”男子怯生生地走過來,對他說道。
他心中有了一霎不忍。
正當此時,永化走了過來:“怎麽了?發生了何事?”
孩童心性,他害怕永化怪罪他,搶先辯解道:“師父,這位施主已經領過糧了,可他還要!”
“不是,師父,我……”男子也想要再辯解。
永化朝那男子合十指道:“這位施主,我們寺裏存糧有限,實在無法多給,還請施主見諒。”
永化的話說到這份上了,男子像是全然失去了再言的能力,默默地轉頭離開。
想到那男子頹然離去的背影,清澤臉上不停顫抖,咬緊了牙。
“你怎就知道那是江渚的父親?你騙我!”他大聲道。
“你仔細回憶一下那記檔中的名字,可是江姓?”清淵冷笑一聲。
他額上冒出汗。
的确,一字一筆,再清晰不已了。
“至于我為什麽知道,是因為後來主持覺得有所不妥,便讓我随他一道帶着糧食去他家,”清淵道,“而他的妻子生産時沒有力氣,劇痛難忍,最後大量出血而亡。孩子雖平安落地,但身子孱弱,也沒有奶吃,還是我親自下鍋煮了米湯來喂他的。”
頓了頓,又說着:“他失去了妻子,生無可戀,家中更是窮困,便求主持收養那孩子,又說他并沒有多領過糧食,那個記檔的小師父是真的記錯了。的确,他家中是連一粒米都沒有了,家徒四壁,屋檐漏風,又是寒冬臘月的……”
“那孩子……我……”清澤結舌,“師父答應收養那孩子嗎?可孩子是我寺院外撿來的……”
“其實那時候主持還沒答應,可男子已經死了,是餓死的,大約也是想要陪他妻子去吧,”清淵淡淡說道,“而主持怕你太過自責,瞞了此事,并讓我将孩子暫放在寺院圍牆外,還寫下了名字放在襁褓中,最後故意讓你去撿他回來。如此,你會好好地待這孩子,算是償還你對他一家人的罪孽和虧欠。”
清澤失了魂,無法再開口。
他自問一生潛心佛法,樂善好施,更矜貧救厄,甚至做好了為天下蒼生而随時舍生取義的準備。
但他從未料到在他幼時竟然犯下過滔天之罪,因他的一時失察,間接害死了兩條人命。
更可況那兩人是江渚的親生父母!
那麽多年來,江渚一直認為他是被父母抛棄的,每當提及此事時,總是恨恨不已。
可他若知他父母竟是萬般無奈之下才獨留他一人在世間,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他會以為,這些年究竟是恨錯了人,還是信任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