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行商隊牽着駱駝從不遠處走過,駝鈴聲聲作響。

她沿着那商隊的方向望去,一個繁華的市集呈現于眼前,街道兩旁房屋鱗次栉比,少說也有近百戶人家于此謀生,算是十分興旺。

來往商旅絡繹,讨價還價的聲音不絕于耳。

可昨夜她走過這片沙漠戈壁灘,明明是什麽都沒有了啊!

她不由得朝那市集走去,卻沒有人在意着她,像是看不見她一樣。

詫異心思作祟,她走到一處小攤前,拿起了一只做工粗糙的镯子,只聽那小販大駭而對周圍尖叫起來:“啊——這東西怎麽自己動了!大白青天的,這是鬧鬼了啊——”

她笑起來,急忙将那镯子放下。

不敢大意,她又瞥見一人腰間懸了一只錢袋,鼓鼓囊囊的,便大搖大擺地走到那人身旁,一伸手就把那錢袋給拽了下來。

那人突然感到腰間輕了一些,急忙回頭,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錢袋,臉上驚恐,但還是一躍就朝錢袋撲了上來。

她忙後撤了幾步,那人整個地撲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地哼了起來。

周圍人卻是大笑,但都再定睛看着,也發現了那在空中轉轉悠悠上下游走的錢袋,頓時再沒人笑得出來,急忙為那錢袋讓出了一條道。

葉萋斐心裏有些得意。

雖然不知究竟是隐了形還是死了剩下魂,但能逗樂一番,倒也不錯。

丢了錢袋的人跪在地上,指着錢袋對周圍人道:“你們……你們幫我拿回錢袋啊!”

但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輕舉妄動。

葉萋斐見鬧也鬧夠了,随手一抛,準确無誤地将那錢袋扔到了那人懷中。那人立馬欣喜若狂,抓緊了錢袋便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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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出鬧劇似乎不單是惹了整個集市震動,只聽到一陣馬蹄聲響,一隊人馬已穿過人群,直直地朝着此處而來。

一個看似領頭的将領下了馬,向周圍人詢問,但人們皆是搖頭。

葉萋斐走到這将領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是完全不可見,還是認真地向目睹了這事的百姓求證。

等問了一圈之後,他有些氣餒,才闊聲對圍觀的衆人囑咐道:“太守說了,沮渠蒙遜野心太盛,行軍快至蓼泉,恐有探子來了我敦煌,一切風吹草動,一切不尋常的事,都必須要禀報,免得被人鑽了空子!”

葉萋斐腦袋一懵。

沮渠蒙遜?

北涼武宣王?

這裏是三百年前的敦煌?

這人說得威嚴十足,而周圍人在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臉上均露出了憂心忡忡:“大人,我們這裏可會被攻?”

這将領臉色不悅,只道:“太守定不會棄城,也一定會與大家同生死的!”

話裏全是悲壯,看樣子這個什麽太守也對目前的局勢有所畏懼,沒多少信心。

自然,沒多少信心也是意料之中。她雖然讀史書讀得并不透徹,但也知西涼最終是被北涼滅亡。

而這将領口中所說的太守,應當是西涼武昭王李暠之子李恂。在蓼泉之戰前,他是敦煌太守,而此之後,他便是西涼的最後一個君主。

……

葉萋斐随着那将領一道回了李恂的府衙。

府衙內倒也沒有什麽特別,但周遭老舊的一切陳設均顯出了這西涼國的衰頹,甚至不能與長安任何一個官署衙門相提并論。

李恂看起來約莫近五十歲的模樣,兩鬓斑白,也不知是否因為如今西涼國難當頭之故,他看起來有些衰微,眼中顯得有點渾濁。

他靜靜地聽着那将領彙報市集上方才發生的事,末了,只道:“叫人加緊看守着,敦煌斷不可失。”

将領得令退下。

而李恂而起身,緩緩踱步回了府衙後院,一個婦人迎了出來,滿面憂傷。

“此處不安全了,夫人還是去往洛陽暫避一下吧,”他說,“洛陽乃是你家鄉,而千仞寺主持永化也是我故友,若有事的話,他一定會出面幫忙的。”

“可你……”

“我不能離開,沮渠蒙遜不是善茬,二哥他在蓼泉一定……”

話還未完,一人匆匆沖了進來,拱手道:“太守,大事不好了,我軍在蓼泉打敗,君主他……”

“二哥怎麽了?”

“君主被沮渠蒙遜殺了!”

李恂腳下癱軟,又扶住了婦人:“夫人即刻啓程,不能再耽擱了!”

婦人垂下淚。

馬車載着婦人向西疾馳,葉萋斐坐在車內,看着她一直不停地落淚,又不時地回望那片黃沙漫天。

葉萋斐心頭琢磨,大約與自己被迫離開長安是相同的感受。

再是沿途看了過來,卻發現三百年歲月,一切都似曾相識,但一切卻都完全不一樣,而洛陽雖也算是繁華,但始終不及三百年後那般,唯獨是黛色青山處那座古剎掩映濃密樹叢中,薄霧缭繞,靈韻乍現,巍峨宏大。

婦人到了洛陽,只在家宅中稍作休息,就已迫不及待地朝着那千仞寺而去。

葉萋斐心頭嘀咕,這婦人倒是禮佛虔誠得緊啊。

婦人才到山道之下,就有僧人迎了出來。

葉萋斐一見那僧人容貌,立馬氣不打一處來,這人可不就是清沐嗎?

她拔出腰間長劍,朝着清沐身後便刺了上去。

而清沐只感背後生風,快速地回過頭去,手上大力一揮,似乎碰到了什麽,但又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摸摸頭,再與那婦人低聲言道着。

葉萋斐劍被擋了一下,怒而瞪着他的背影:“我就不信我沒機會殺你!”

正是她思量之間,聽到婦人問清沐道:“濬兒怎麽樣?”

“挺好的,昨日已皈依我佛了。”

葉萋斐心頭咯噔。

“那便好,他能留在這裏一心修行,我與他爹便就不怕他這一生會遭遇意外了,”婦人合着十指微笑,“如此,不論是朝堂上的争權奪利,還是紅塵之中的禍水之災,可以避過去了……”

清沐抿嘴淺笑。

而婦人又頓了一下腳步:“這命中的情劫,可真能就此罷休?”

“放心吧,佛門清靜之地,女子本就少,多是攜家帶口來上香的,也斷然不會有哪個女子會留心一個出家人。”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婦人一邊默念,一邊走入庭院,就看到一個年輕的僧人正滿面笑容地站在大殿之前,似亂世之中的一抹清明,灼灼其華,清濯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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