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夜間風寒,她裹了裹外衫。
洛陽城早已陷入了沉睡之中,沒有燈盞,也沒有人行,聽着來來回回的清風嗚咽而過巷口,樹梢間的葉子沙沙顫動。
但才走出不遠,她突然驚覺身後有人在尾随,不覺有些慌張,加快了腳下步伐。
身後的腳步越來越近,她的手已搭在了劍柄上。
一轉身抽劍而出,眼前卻是左怡之和左新的臉,她急忙收手。
“亦青,我們陪你去吧,”左怡之憂心說道,“夜裏上山危險,你又有身孕,實在是不便。”
“阿姐……”她有些哽咽。
“方才在二姐房裏那些話,是故意說給你聽的,”左新道,“其實我與大姐陪娘去千仞寺上香時,見過他,本來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人,現在算是确定了。”
他手中提着一把劍,興高采烈:“若是有危險,我可以保護兩位姐姐還有未出世的侄兒。”
葉萋斐淚流下來,伸手抱住了兩人。
一路順遂到有些不可思議,山道安靜,有鳥雀在樹冠間匆匆飛過。
行至寺門前,一只麻雀落到了葉萋斐的肩上,就如同三百年後那初次到千仞寺一樣。
恍然如夢間,她想起了後世書上第一卷所言“魏寺有雀,名曰萋斐。萋兮斐兮,佛心始至”。
這老妪所寫下的話,難道是指她的前世?
仔細想起來,她那一魄的确也是只鳥雀,而那只雀兒叫做萋斐。
“二姐,你怎麽了?”左新拽了拽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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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霎回過神來,聽到清沐的聲音就如三百年後初見時那般,厲言如雷貫耳般地傳來:“果然如我所料,雀妖又回來了……”
“雀妖?”左新和左怡之詫異。
而清沐早已朝着她的肩抓了過來,肩上那只鳥雀驚吓地蹙然飛走。
左新拔了劍擋了清沐一下,清沐極快避開,不理左新,又向着葉萋斐伸過手來,一把掐住了她的肩,她吃疼得往後避閃,腰部撞到樹上,一陣酸軟的疼。
她忍不住用手扶住了腰,而清沐也落目在了她的腹部,冷言道:“上一世便壞了清淺的修行,如今又再卷土重來,果然是妖孽!百年間天下不穩,戰亂頻頻,屍橫遍野,皆是你等妖孽闖下的禍端!”
說罷,手中掐住了佛珠,幻化為一團火焰,雷鳴電閃,朝着她飛馳而來。
她抽劍去擋,一劍一劍地将那些火團劈開,又對左怡之和左新道:“你們幫我去找他!”
清沐被葉萋斐緊逼,無法抽身去阻截兩人,怒顏道:“妖孽無有度化之路,只能除盡以慰天下。”
另一個聲音則從她的身後傳來:“就算不是妖孽,只要是破壞清淺修行的人,同樣不得留着!”
是清漠。
兩人的态度和脾性,倒是與三百年後是一模一樣。
她感到腹間又輕輕動了一下,掌心輕輕拂了過去,輕笑起來:“那正好,既然兩位都來了,那我便将這一世和三百年後的仇一并報了吧!”
說話之間,已經持劍先行朝着清沐攻去。
每一劍都費盡了力,将這一腔的仇恨統統化入其中,清沐一時吃力,不斷後退,清漠則見形勢不妙,從後偷襲上去。
葉萋斐感到身後掌風扇動,從旁避閃,躲過了清漠。
但腹中竟然開始猝然絞痛起來,想來是方才撞到樹上那一下傷了胎兒,她有些遲疑此時到底要不要繼續下去,但沒想這時寺內突然傳來了左怡之的尖叫聲。
她頓時心急,再顧不得清沐清漠兩人,飛身上前,越過他倆,一步跨入了寺內,卻看到清淵一人正滿頭大汗地與一只似虎的巨大妖獸對峙。
妖獸腳下踩住了左怡之,左新正慌亂地急忙用劍去劈那妖獸的腿,妖獸不為所動,眼中透出幽綠的光,從清淵的身上慢慢轉移到了葉萋斐的身上,然後大吼一聲,躍身而起,朝着她直直地撲了上來。
她慌亂中下意識地往旁邊避過,身子已靠在了圍牆上,而那妖獸卻是轉過身來,又望向了她。
左新和左怡之急忙去拽那妖獸的長尾,試圖将妖獸從葉萋斐身前拉走,但妖獸力道極大,輕易地甩了甩尾,兩人就被抛了出去。
葉萋斐餘光看着追了上來清沐和清漠兩人,又看了看重傷了的清淵,卻發現這三人根本沒有打算救她,冷眼地看着妖獸越來越貼近她。
什麽慈悲為懷,什麽為天下蒼生!
妖獸張開血盆大口,正要咬下來之時,突然眼前騰起一陣丹白色的霧氣,随之那妖獸被網狀一般的東西套出,被困在了一顆小小的珠子裏。
“曲陰網——”她叫了出來。
清沐眉頭一皺,手中的佛珠又化作了電光與火團,朝向了她。
清淺不知從什麽地方出現,擋在了她的身前。
“亦青,你快離開這裏!”他說,撿起了那枚珠子。
果然,他依照她所說的,造了這東西。
“清淺,你別不知輕重,你可知你護着的這個,便是那兩百年前壞了你修為的雀妖!兩百年前你已經犯了一次錯,如今還要重蹈覆轍嗎!”清漠也大怒,“你再護着她,連你自己的性命都要搭進去!”
“就算是把我的命搭進去,我也要護着她。”他說。
她抓住他的手,想笑,但腹間一陣陣的疼痛令她漸漸感到體力不支,恐慌感更是接踵而來。
清漠眯了眯眼,看了清沐一下。
清沐執起佛珠,火球鋪天蓋地般落下。
清淺起身去擋,葉萋斐護着腹部躲去,未料到清漠從另一側一掌擊了過來,她急急地去躲避,腳下一滑,一下撞到一個石桌上。
破裂感從腹部蔓延,一股濃稠的血從身體中化開。
她第一次感到透出心底的凄涼。
清淺還在與清沐糾纏,無法分身。
左新正抱住左怡之大哭,也不知左怡之是什麽情況。
而眼前的清漠則是殺人兇手,她感到一股怒氣已将整個人都燃燒起來,提起劍,再一步步地走朝清漠,用足了十分力氣地劈了下去。
清漠不斷避閃,而她眼中只看見了仇恨,根本無法再辨清別的。
有寺中弟子上前阻攔,她不由分說,只要有人護住清漠,她便見者即殺,已是失去了理智,任一人接一人的鮮血濺到了她的身上和臉上。
血色更甚紅衣,只是她眼中的血腥,更甚千萬分。
她已經感覺不斷腹間的鈍痛,雖然她身上不斷流出的鮮血還在提醒她此時的悲苦。
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衣裙,一手全是血。
不知從什麽地方冒出了許多僧人,她眼前有些昏花,看不清清漠躲去了何處。
“施主,放下屠刀……”一個弟子走出來,攔了她一下。
這人話還沒說完,她已一劍刺了上去,雙眼腥紅,淚水止不住流下,對眼前諸人道:“把清漠交出來,否則我屠了你滿寺!”
大殿內突然閃過清漠的影子,她一凝神,沖破人群朝那大殿而去。
清漠往佛像後面閃躲,葉萋斐也往那處追了去,但繞了好幾圈,清漠只避不攻,她終于失了耐性,想起在千佛洞中是如何得那後世書的,提劍朝着心中默霍然劃去,滿是鮮血的手碰到了佛身上,那佛像立馬裂出一道縫,發生尖銳的聲響。
“這……怎麽回事?”清漠頓時也驚住,忘記了躲閃。
葉萋斐咬緊了唇,猛地一掌劈上了那道縫,頓時佛像金身閃動,轟然一聲,朝着清漠倒下,将他重重壓在了下面。
整座千仞寺一陣晃動。
“亦青?”清淺擔憂葉萋斐出了事,不願再與清沐糾纏,但不想清沐還是不依不饒地又追了上來,他只得硬着頭皮繼續與清沐周旋。
大殿被衆多僧人圍住,葉萋斐自知再難逃,又看到永化從人群中走了出來,見眼前的情狀,眉間也不禁露出一絲怨怒之色:“毀我寺中佛像,罪孽深重。衆弟子聽命,拿下這雀妖!”
衆人圍攻上來,葉萋斐早已殺紅了眼,一幹人等齊齊倒下。
她凄然一笑,看到永化:“抓我可以,但我也要先殺了清漠!”
說罷,朝向清漠冷冷走去,提起了劍。
“清漠——”永化喚了一聲。
葉萋斐一剎不明,望向了永化,只聞耳畔一陣風動,再回頭轉向清漠時,只看到他一掌已經劈了過來,重重擊在了胸口。
像是有一股暖意從身上褪去,她踉跄地後退了幾步,方才一腔殺紅眼的愠怒竟是蕩然不存,而雙手也失了力。
腳下軟了軟,跪下地來。
似乎有一只輕盈的鳥雀停在了肩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原來那怒魄便是這樣離開身體的。
三魂七魄失了一魄,是連輪回轉世都不能,也難怪老妪會在她身上重生,再歷歷過這一幕過往。
那她自己到底又是什麽?
再也沒了力氣,無法争取什麽,無法得到什麽。
心頭的悲涼點點盈滿了她,才發現一切都是枉然,都是徒勞。
“清淺……”她開始喚他的名字,頓了頓,覺得不應叫他的法號,喚一聲一聲叫着,“李濬……李濬……李濬!李濬——”
永化面露了一絲不忍,但還是背過身去,對清漠道:“她殺了我寺近百人,又毀了佛像金身,罪不可赦。你多帶些人,送她去往河西走廊,遠離中原,遠離清淺……”
“如何懲罰?”清漠問。
永化低頭思忖了一剎,道:“那就罰她鑿佛像三百年,以此洗刷今世罪孽!”
葉萋斐無力辯駁什麽,而且早已知曉是此結果。
只是她就算是知道結果,也非要飛蛾撲火,燒傷燒死了都不覺悟。
她從懷裏拿出那枚桃符,對永化道:“我殺了很多人,任何懲罰我都認了,但麻煩主持将這東西交給清淺,這東西可以避各種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