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若你如今将我帶回中原,你可知是犯了何罪?”葉萋斐被清沐捆住手腳,扔在了一塊赤紅色的岩石下。

清沐生了火,沉住眼,并不回答她。

她便接着說道:“皇上不允我有生之年回中原,若是被官兵抓住,那你便也是死罪,甚至會牽連你千仞寺衆人。”

清沐拿着一根幹枯的樹枝,挑着火星,四下亂飛。

“看樣子,清沐師父果然是什麽都不管不顧了,也難怪會……”

“住嘴!”她話還沒講話,就被清沐打斷,“就算我帶你回中原,那朝廷也怪罪不了我。他們流放的是葉萋斐,而你……你說你如今究竟是葉萋斐還是左亦青呢?”

“只要是這張臉,是誰又能如何,三百年又能怎樣,反正不過是死後重生,”葉萋斐笑,“倒是清沐師兄臉還是這張臉,人還是這個人,心卻不是這顆心了……”

清沐沉默了下來,手中挑動着火堆的手也停了下來。許久,他突然開口,似自言自語般問道:“你說,佛有心嗎?”

她被他這一問懵住。

想起了在千佛洞中取出後世書的那時,佛身中空,并無他物,便道:“無心。”

“無心……果然是無心嗎……”他低聲笑了起來。

這笑聲讓葉萋斐感到有些毛骨悚然,順着戈壁中的風聲灌入耳中,刺骨冰冷。

而清沐的表情慢慢變得憂愁起來,好似憶起了什麽,又好像想要忘記何事,千愁萬緒凝在眉眼之中,然後慢慢化作了一點淚,從他向來清淡冷漠的臉頰上流了下來,仿佛溫柔了一片。

“喂!”葉萋斐喚了他一聲。

他急忙将臉上的淚水拭去,便恢複了那冰冷的神情,看着她道:“雖然你三百年懲罰已至,但究竟是否洗脫了罪孽,還得主持說了算。可你要是再如那時一般糾纏着江渚,這罪責你便是永遠都洗不清!”

她不屑地別過頭,嗤而言道:“情愛之事,人之常情,而存天理滅人欲就是你所期望的?也難怪佛是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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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沐一怒躍起,一手掐住了她的下巴,咬緊牙,眼角不停地顫抖,雙目通紅:“再是胡亂說話,我就直接殺了你這小妖!”

“我頗有些奇怪,清沐師父究竟對我等妖孽有什麽深仇大恨呢?”她更是笑,“可否與我道之一二?”

清沐眼中冰涼。

正值此時,有悄然的腳步聲在急速靠近,像是某種四腳的小獸。

葉萋斐不敢大聲喘息,擔心又是不小心遭遇了妖獸,現時如此被清沐綁住了手腳,搞不好連這小命都保不住,更不用說要殺了他來替家人枉死的親人報仇呢!

清沐亦是面色緊張,死死地盯住那黑影慢慢地接近,晃而間臉色驟是晴空萬裏,那毛茸茸的一團球滾入了他懷裏,赤褐色的長尾彎起,裹在了他的脖子上,圓溜溜的眼睛眨了眨,一臉享受地眯了起來。

“狐貍?”葉萋斐長舒了一口氣。

“你怎麽會來此?”清沐雙手裹住那狐貍,頗為憐愛的拂過它柔柔的長毛。

狐貍低聲“嗷”了一下,眯長了雙眼,在他懷裏打起了盹兒。

……

自從這只狐貍來了之後,清沐似乎心情也好了不少,成日也不再冰冷着臉,偶爾還會說笑兩句。

當然,不過他只是對着那只狐貍說笑罷了。

而那狐貍似乎也極為通人性,總是溫順地伏在清沐肩上,大多數時候卻都是在睡覺,仿佛從來都睡不醒的樣子,偶爾醒着,也只是會嗷嗷叫兩聲。

說是妖,卻也不像。

葉萋斐還是成日被他捆住手腳,那以佛珠化作的繩索極為堅固,任憑她如何想盡辦法要弄斷,卻都是徒勞。

“別費勁了,以你這個小妖的修行,想要割斷着繩索,恐怕還得花上千年,”清沐淡然地給那狐貍喂着水,“若非是要将你交給主持以作定奪,我也不願帶上你如此個累贅,前途跋涉,萬般辛苦,你說對吧?”

最後那個問話,是說給狐貍聽的。

狐貍嗷嗷應了兩聲。

葉萋斐遙望着長安高聳的城牆已在天際之下,心裏說不出是何種滋味。

這一路上清沐總挑揀着無人的小道去走,恐是擔心被沿途的官兵發現了葉萋斐。

而葉萋斐倒也多起了幾分心思。如此這般一直被清沐捆去千仞寺的話,似乎也不是個事兒,況且相比如今這樣子的清沐而言,長安城中那張大人其實更好對付一些。

暗自思忖了許久,當一個巡查的官兵走過身邊時,她一頭栽倒在地,嚎啕大叫着腹部疼痛,引得周圍人不斷側目,那官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被吵得頭疼,只能指着滿臉愠色的清沐道:“和尚,是不是你的人!還不趕快弄走掉!”

狐貍彎起眼,輕輕嗷了一聲,繼續趴在他的肩上。

清沐去拽葉萋斐,而葉萋斐卻一臉受驚的模樣,擡頭盯住那官兵:“大人啊,我是大理寺卿張大人家的丫鬟,誰知會被這禿驢給綁去了,大人救救我啊——”

“張大人家的?”官兵愣了一下。

清沐難得遇到如此棘手的場面,忙辯解:“怎可能是,她是我要帶去寺裏的……”

“綁着一個姑娘去寺裏?”官兵反問,有些詭笑,“去做什麽?”

清沐不開口則已,一開口更是誤會頗深,這官兵自然是更偏信了葉萋斐的話。

“對,不對啊,”清沐急了,“她怎能說是一個姑娘呢,她不是……”

“她不是姑娘你這僧人還是啊?”官兵大笑,伸手朝一旁另一人招手道,“來來來,你就來好好看看這是不是姑娘?”

葉萋斐下意識地掩了掩面,轉過頭去。

一個官兵不認識還好,若是多幾人來的話,保不準還真會有人相識。

而這後來的官兵果然是一直盯住她的臉不放,清沐警惕地上前擋了擋,不料那官兵更是疑窦頓生,一把扯住葉萋斐被捆住的手腕:“不對,我方才聽你說你是張大人家的丫鬟,但我看你卻像是……”

“确是我家的丫鬟,丢了好幾個月,若不是今日撞見,也不知怎會被這和尚給抓去了……”輕柔的男聲傳過來,目光灼灼。

清沐自是識出了張嘉,但當着如此多人的面,不得與朝廷官兵和世家子弟起沖突,只能咬着牙瞪着葉萋斐。

“師父還不替我家丫鬟松綁?”張嘉正聲道。

清沐咬牙切齒。

葉萋斐也趁熱打鐵:“還有我的劍,也麻煩這位師父還我吧。”

……

張嘉慌慌忙忙地拽着葉萋斐往一旁沒人的地方走去。

“你怎麽會回來?”他低聲問道,“你可知有聖旨在上,你要是被那些人抓住的話,那真的保不住性命了!”

葉萋斐歪歪頭,看着他:“你又怎麽會這裏?”

“我……”他臉上浮出微紅,“我準備了一些東西,想送去給你,怕你在那邊受委屈……”

不遠處幾個人正在往一臉馬車上裝東西。

葉萋斐心裏說不出是何滋味。

她知道張嘉待她好,但她卻總能從他的面容中分辨出他爹的模樣,而那模樣之下卻只剩下恨。

“萋斐,你……你還好嗎?我真的……我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他眼眶有點紅,隐隐有淚,“我……我想補償你……你要什麽,我能給的,我都給你。”

“張公子,你其實不必如此對我,”葉萋斐推開他的手,“我想要的,你給不了。”

本是灼熱的目光,慢慢顯得冰涼。

他低下頭:“是,我給不了。”

“多寫公子幫我脫困,我還有事要處理,就不便多留了。”葉萋斐急急忙忙地丢了一句話就跑開,徒留張嘉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她擡眼看了看那偌大城門高聳,雖只是幾月前才從這延平門離開,但她卻在三百年前活了數年,眼前景致熟悉卻又有淡淡的陌生感,再次踏入城中,行上了朱雀門街,直直地望向了朦胧黛色之中的殿臺樓閣,飛檐反宇。

張善并不在大理寺內,看這時辰,應是進宮去了。

曾經因劉太妃的緣故也能常常入宮玩耍,但現時卻只得尋個侍衛換班之際而趁機摸了進去,憑着記憶去往了紫宸殿外。

剛摸爬上了檐上,見到一個老太監匆匆從殿內出來,對一旁迎上來的小太監道:“就按皇上說的如此辦吧。”

“真的要賜死儀王?”小太監哆嗦一下,“前不久榮王為替皇上清繳叛軍欲孽已戰死,按理應該是記功啊。如今劉太妃膝下三子如此唯有儀王還在,皇上他……”

“別瞎揣度聖意!”老太監低聲警告了一句,“你以為太妃真是不小心被亂箭刺中的啊!宮中侍衛箭術百裏挑一……”

小太監捂住了嘴:“那榮王的所謂戰死難不成……”

“要想活命,心裏就算明白也要揣着糊塗!”老太監朝他的後腦勺拍了一巴掌,“走吧,給儀王殿下送酒去,可別耽誤了時辰!”

葉萋斐萬萬沒料到這皇帝居然下了如此狠手,就連劉太妃的那場意外,原來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她心中緊張儀王的安危,暫且先将找張父的事兒放到一邊,暗中跟着兩人一路到了麟德殿,就見儀王正獨自一人坐在一處池邊的亭中,面前還擺着一出棋局,看樣子是在等皇帝來陪他一道對弈的。

儀王是劉太妃最幼的兒子,年紀尚輕,英武飛揚。

小太監小心翼翼地将一壺酒和空酒杯擱在了桌上,道:“皇上還有要事處理,暫時過不來,還勞煩儀王殿下再等等。皇上還特意賜了酒,請儀王殿下先飲酒賞花。”

儀王揮揮手,讓小太監退下。

他又執起白玉酒壺,往杯中斟滿了酒,剛将酒杯碰在了唇上,突聽到池中一聲“噗通”響動,轉頭去看,手中卻一空,詫異回頭,就看到葉萋斐站在他跟前,指尖拈着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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