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長劍沒有落下。
她詫異睜開,看到他敏捷奪過了那個侍衛的劍,握在手心。
“清淺?”她喚了一句,自我否定了一聲,“江渚?”
江渚一劍劈過了幾個圍上來的侍衛,一手扶起了她,笑了笑,眼波脈脈流轉,倒也沾染上了幾分三百年前清淺特有的儒相,淺淡了他的少年倔強的模樣。
“是我,”他一手牽住她,一手以劍指向那些侍衛,“都是我。”
幾個字落入耳中,只覺得天地都煥然。
只聽到他又輕輕補了一句:“這一世,我不回千仞寺了。”
侍衛不知江渚是何來頭,看起來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又是獨身一人,還拖着一個身負重傷的女子,想要從這皇城和重重包圍中離開簡直是癡心妄想,倒也是大了膽子上前。
但見他完全不戀戰,攔腰抱住女子,堪堪一腳踏在了一個侍衛橫持的長劍上,借力躍上高牆,幾步在牆上大步跨走,翻身則也過了牆頭。
幾只飛箭明晃晃地從宮牆上居高臨下地朝他射去,葉萋斐掄起手中長劍,将箭擊落,渾身傷口拉扯着受疼,皺緊眉頭,掐緊了他的手臂。
他雙腳穩穩落地,兩人已出了皇城。
聽到幾聲破弓之聲傳來,江渚将葉萋斐放下,擋在了她身前,手中握劍再擋朝了從高牆上射來的快箭。
一支箭從他臉頰旁擦了過去,險些劃破皮肉。
但聽一聲“噌”銳利響聲,那箭突然偏了向,直插入地面。随即一顆佛珠掉在了箭尖一旁。
而江渚還沒來得及回頭,只聽見一陣“簌簌簌簌”的聲響從耳邊如疾風吹過,幾十粒佛珠再如一支支箭一般,與那牆頭上飛馳下來的箭撞擊在了一起,那些箭紛紛掉落,宮牆上頭驚出了啧啧聲。
江渚這才轉頭去看那擲出佛珠的方向,一個人影迢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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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扶着葉萋斐,快步地朝那人影而去。
而那人也卻開始避閃,一瘸一拐地朝着街巷之中躲去。
“江渚你別管我,你快去追他,他受傷了……”葉萋斐說道,“他必是遇到了什麽事,不想讓你看到他這樣子……”
江渚點點頭:“你在這裏等我。”
說罷,快步追了上去。
那人受了傷,本就比不得江渚的腳速。
江渚擡頭一眼,飛身上檐,再又瞅準了機會,在那人跟前輕巧落步而下,那人明顯地怔住了一下,才想轉身溜走,被江渚一把抓住了肩膀,頗有些戰戰兢兢地回頭。
原是清漠。
清漠一身狼狽,僧袍髒而褴褛,臉上還有紅腫的痕跡。他過去雖身形瘦削,但平日裏也總是一副清風端正的模樣,從未見過他會有如此無措窘态的一面。
方才擲出那些佛珠顯然已經令他更是疲累不支,身子晃了一晃,朝着一旁的牆角靠了過去,大口喘着氣,滿是無奈和酸澀地盯了江渚一眼。
“師兄……”
清漠緩緩擡起頭,勉力一笑,一口血噴了出來,灑在了江渚的身上。
“師兄,你怎麽會弄成這樣?”江渚伸手撐住他的身子,感到他身體破損不堪地洩着氣,只殘留了最後一口氣。
清漠虛弱地淡淡笑了起來:“江渚……不,我想問問三百年前的清淺師父,他知不知道他做的那曲陰網如今成了個魔物?清淵他……”
……
清漠昏迷不醒,受傷慘重,渾身傷口處不斷地冒出黑霧,而那黑霧全然不散,缭繞了他的周圍。
他的腳尖,指尖,耳垂等地方慢慢變黑,稍稍一碰,那變黑的皮肉就會化作灰燼。
看這樣子,但清漠全身都變黑時,他人便也灰飛煙滅了。
江渚從未見過如此情況,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嘆了一口氣,走到窗邊,低頭看到葉萋斐正跪在院中葉母的墳前,低着頭,也不知在說着什麽。
長安偌大,幾人只能躲到被封了的葉府中來。
不過也只是幾月的功夫,葉府中稍是值錢的東西都不翼而飛,蛛網遍結了屋梁窗棂,院落中荒草叢生蚊蟻滋生。不過也正因如此,朝廷應當也不會查找到這裏來。
“曲陰網……魔物……”江渚想起之前清漠所說的,也不禁擔憂起了清澤。
清澤大約是被人脅迫了,才會帶走了曲陰網。
但清漠去追清澤,究竟是被清澤所傷,還是被脅迫清澤的人所傷?
而看着清漠這所受之傷,斷斷不可能是普通的武功所為,定是多了別的魑魅魍魉從中作亂,才能有本事将一個活生生的人慢慢折磨而死。
眼下這樣子,只有找到清澤,才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也才能找到救清漠的方法。
若是按清漠所言,要是那曲陰網真的成了什麽禍害人的魔物,那他既然在三百年前把它造了出來,也有将它毀掉的責任。
——即使以修行而言,他恐怕遠不及清淺十之一二。
但他不敢丢下清漠而兀自上路去找清澤,更不敢把清漠和葉萋斐單獨留在一處。
自然,他知道葉萋斐不會傷害清漠,可清漠卻一直視她為眼中釘,恨不得處之而後快。而若是清漠清醒了,知曉他為了她,這一世真的不願再入佛門,那以清漠的性子,定然誓要将她追殺至永生永世也不肯放過的。
他想帶她走,塞外漠北,海角天涯。
這個想法強烈到讓他覺得渾身骨骼經脈都疼。
可他卻聽到她說:“江渚,我會照顧清漠師父的,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葉萋斐走入房內,看了一眼清漠,又看向了他。
他回頭,見她一身裹了傷,雙眼還因剛剛哭泣而通紅,眼角一滴淚尚未擦淨。
“萋斐,我……”他不知如何開口,“我實在擔心清澤師兄,還有那曲陰網會害到旁人,我想……”
說着,他走上前來,想牽她的手,想把她拭掉眼角的淚。
她有些羞赧地低了一下頭,聲音卻是喜怒不辨,問道:“三百年前,你在那太守府的暗道中,想了什麽?”
他頓了頓:“想主持的養育之恩,想師兄們的照顧愛惜,想自幼所識的蒼生之苦和他們所言我的責任……”
她安靜地看着他。
“還有……想你,”江渚道,“想我不要辜負你。三百年前辜負了,三百年後不願重蹈覆轍……我處理完曲陰網的事,算是報答主持和師兄們多年厚愛……”
“那蒼生之苦,那些責任……”
“你在後世書上寫‘三世以換後世歡’,”他苦笑了一下,“可我不願再等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