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深夜，章呈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無法入眠。
手機一直攥在手裏，屏幕上已心濡出一層濕意。章呈按了一下HOME鍵，屏幕亮起，然後又怔怔地看着它暗去。
再按，屏幕亮起，解鎖，切換到通訊錄的界面…然而，怔忡片刻，最終還是任它暗去。
卧室的窗簾厚重，将城市的夜色一絲不透地遮住，章呈的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相同的暗夜帶來了許多回憶，遠溯到小時候那開不起燈的歲月，近溯到幾年前在某個貧瘠的荒村那隔絕了城市霓虹的靜谧的夜晚。
章呈怕黑，很怕。
剛離家的日子，他總是咬着牙整夜開着燈睡覺，哪怕從其它的生活開銷上節省出一些電費。那個時候，他感覺暗夜就像一個孤獨冰冷的大黑洞，渺小無力的他就站在洞邊，随時會被吞沒。
章呈喜歡燈火通明的暖洋洋，喜歡人聲鼎沸的亂哄哄，喜歡交錯的車水馬龍——更喜歡睥睨着這些的自豪感和跋扈感。
漸漸地，他得到了這些，然而得到得越多，對記憶中那個大黑洞的恐懼便越深刻，他本能地緊緊地攀住現有的生活——除了這些，他實在不知道用什麽來拯救這單薄的人生。
章呈閉上眼，腦子裏一片亂麻，本不該有的躊躇和猶豫撕扯着他的心，毅然決然地，他睜開眼，一鼓作氣拿起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等待着對方接聽，章呈坐起身，輕吸了一口氣。
“怎麽？”
終于，就在提示音快要響到最末的時候，對方總算是接聽了電話，不耐煩的女聲跟冬夜一樣清冽。
“睡了嗎？”章呈低低地說道，語氣像是在演繹深情的公子，“我打擾你休息了嗎？”
“少廢話。”熟悉的女聲，冷漠地拒絕章呈的故作深情，“你不簽字，我跟你無話可說。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如果你說不出什麽有意義的話，那咱們就直接法庭見吧。”
“葉倫…何必這樣絕情。”章呈突然不再緊繃，他往後靠了靠身子，面容冷硬，卻異常柔聲道，“我們這個組合還有許多的發展潛力，想要賺錢，日後還要依靠彼此。你是聰明人，性格也要強，嫁進豪門、成為一個男人的附屬品或許是某些小女人的夢想，但絕不是你葉倫的志向。跟我在一起，我保證讓你擁有絕對的、更多的自主權，我保證，我們兩人能創造出來的財富，絕不會輸給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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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倫冷笑一聲，打斷了章呈的話。
“說實話，我根本沒料到你會打電話過來。”葉倫的語氣裏有一絲輕蔑，“在按下接聽鍵前我還在想，章呈打電話過來，是有了反撲的籌碼呢？還是要氣急敗壞地把我咒罵一頓？呵，我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你會示弱服軟。”
章呈沒有說話，他早應該知道，撥打這通電話，他能從葉倫那裏提到的，除了鄙視的譏諷，再無其它。
“你當真是厚顏無恥。”葉倫恥笑道，“算我高估你了。”
章呈閉了閉眼，葉倫犀利的言辭沒有傷到他，倒是自己愚蠢的行徑傷了他自己。
為什麽他要打這通電話？為什麽要向葉倫示弱？他明明…還有選擇，只要他願意，他便可輕而易舉地撕了葉倫這個惡心的女人！可是為什麽，他會瘋了心似的，抱着一絲微弱的希望向葉倫讨饒，任自尊被這種女人踐踏呢？
章呈有心中充滿了憤怒，除了恨葉倫，更是恨自己。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葉倫。”章呈的聲音裏透出一絲決絕，“你是想一起幹事兒，還是…同歸于盡？”
葉倫那邊沉默了一秒，随後笑了一聲，一字一句地道：“不是我瞧不起你，章呈，就你那點本事，只配做個小打小鬧的雜碎，勸你還是滾回你的鹵菜攤賣羊肉去吧。”
章呈愕然，葉倫已然挂斷了電話，只剩下電話這頭的章呈面對着被葉倫掀起的不堪過去，本能地抗拒、下意識地恐懼。
章呈咬牙，拿起電話撥通另外一個號碼。
他要自救，無論如何他也要自救！他連葉倫的輕視都承受不起，又如何面對淨身出戶、事業盡失、聲名狼藉又一無所有的境地？
到時候，甚至連親情他也無法延續下去了吧？
為了辛苦建立的一切，為了跟過去的不堪生活背道而馳，只要能自救，他章呈可以卑鄙無恥，也可以傷害任何人！
反正…一直以來他也是這樣的，不是嗎？
“喂？”電話那頭的男聲将章呈的意識拉回現實，“章大明星，有何吩咐？”
“你的提議…我答應。”章呈急急地說道，幾個字說完，竟覺得暗夜裏的冷冽空氣突然滞重，肺部竟隐約感到些許呼吸不暢的痛感。
對方笑了一聲，像是冷笑，片刻後又笑了一聲，才似乎顯出一點高興來。
“你想怎麽做，我全都配合…你不能忘記你的承諾。”章呈微微弓着身子，在大床中央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低低地說。
對方又笑了一聲，說道：“Deal.”
章呈提出要跟徐言去日本散心，後者當然是求之不得，回日本的機程突然變得生動有趣起來。
徐言本來聽說章呈其實有個片約就在這幾天開機，不明白他的空閑從何而來，本能地，徐言的腦中又難免冒出一些小小的想法，“無利不鑽”的章呈這一次的日本行，究竟是不是有什麽企圖？
然而…徐言其人，很好地诠釋了什麽叫“盲目”、什麽叫“好了傷疤忘了疼”，帶着一絲煩惱的章呈，更讓他難以割舍，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喜歡的程度已經幾近變态了——他寧願看到一個張狂地傷害他的章呈，也不願得到一個柔順卻低落的章呈。
如果日本之行能夠對章呈有所撫慰，那又何樂而不為？背後種種，徐言不想去多慮了。
章呈的沉默差不多一直延續到東京，連楚顏也覺得有一絲奇怪。
她雖然對章呈并不熟稔，但也曾在公司見識過他的陣勢和腔調——章呈一向是個不知內斂為何物的人，如今的沉默着實讓人覺得奇怪。
“我覺得章呈怪怪的…看來離婚的事情對他打擊真的挺大。”趁着章呈去衛生間的當兒，楚顏對徐言輕聲道，“其實我一直不太喜歡他，感覺他最近纏着你總好像有目的似的…可是今天一看，他好像還挺可憐的。”
徐言笑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啊，是為沒能跟葉倫争得着財産而心焦呢！整個兒一財迷。要我說，葉倫這麽治他治得好。”
“得了吧你。”楚顏翻了翻眼睛，“是誰一路上連眼睛都沒合一下，死死地盯着章呈不放的？就差要跪地求虐了…哼，你那樣子，我都不稀得看。”
“誇張吧你！”徐言聞言曲起手指在楚顏頭上輕輕敲了一記，笑道，“怎麽，你吃醋？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他？”
楚顏揉了揉頭，嘟嘴道：“懶得跟你貧…反正你得留着一絲理智，不能看他可憐、看他長得帥就精蟲上腦了，萬一…”
“精蟲上腦？”徐言失笑。
楚顏見他一副浮想聯翩的樣子，估計也是聽不進她說的話了，于是便不再多言，只問道：“下了飛機，章呈是跟我們回家還是住酒店？”
徐言想了想，說道：“這家夥四體不勤，什麽事都要人伺候，跟我們回家的話恐怕還是要煩累你，再說，跟一個大直男住在同一屋檐下，你一定會不方便。可是…”
“可是，放他一個人住酒店你又不放心…”楚顏撇撇嘴，“再說，放他一個人住酒店你不得被萬猴撓心而死？”
“你現在怎麽這麽會吐槽？”徐言無奈地笑道。
“好啦，不逗你了。”楚顏輕嘆一口，說道，“你帶他就近住酒店吧，我回家去幫你收拾些東西送過去…通告從明天就開始了，我待會兒去一下分公司把事情都安排好，明天直接來接你，你啊，就好好享受你的‘大餐’吧。”
徐言雙手合十，作感動狀：“謝謝…老婆大人。”
兩人正笑着，章呈從衛生間返回，遠遠地看得兩人氣氛熱烈，腳步微微停了停。他看着徐言笑得十足開懷，跟前幾年的一板一眼的樣子截然不同，再看看楚顏，也是一臉會心的笑意。
章呈的嘴角微微下沉，表情更為沉重。
眼前的兩個人，男的溫厚、女的善良，都是一派天真如水的人，如若不是被造物者玩弄，必定會是最可愛的一雙璧人，然而世事多舛，老天沒有給他們平淡的人生，也沒有讓他們遇上對的人。
章呈垂下眼，輕輕擡起嘴角，暗諷自己無端的唏噓。
“小夫妻還挺恩愛？嗯？”章呈笑着，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徐言一愣，見章呈心情總算有些昂揚，不禁也覺得有點高興。
面對章呈的打趣，楚顏“呵呵”笑了兩聲，等了片刻也沒見徐言開口說什麽，怕沒人理會章呈會讓他覺得尴尬，于是只好沒話找話：“章老師餓不餓？待會兒下了飛機讓徐言帶你去吃好吃的，你不知道，有一家壽司店，我跟徐言剛來那會兒啊，最喜歡…”
“你們倆真心挺合拍的。”章呈仿佛沒有聽楚顏說話的內容似的，看着她微微笑道，“如果徐言能夠轉性，你們倆也不失為一段佳話，可惜了…”他頓了頓，目光有些悠遠，喃喃道，“錯的時間遇上錯的人，有時...會害死人的。”
徐言和楚顏兩人聞言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不明所以的眼神。
章呈又笑了起來，說道：“我不就是這樣嗎？遇上一個葉倫，搞得現在要傾家蕩産…還真是遇人不淑。”
徐言見他總算是能笑着說起這件事，微微放下心，笑道：“既然出來了，就先放下這些事吧…你啊，繃得太緊了，也該放松放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