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躺在裏面的人

越往深處走就越冷,空氣裏仿佛飄着冰渣,岩洞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在火光的照耀下,冰層下那些顏色分明的藓仿佛在随光移動。

斐秋被段滄瀾抱在懷裏,他瑟縮着身體,抱着他的人身體像個火爐,讓他不再冷得嘴唇發紫。

“怎麽了?”

段滄瀾抱着斐秋騰不開手,給“镫”施了術法,讓它在前面帶路。感覺到衣襟被人拽緊,他微微低頭,優美的唇形落入斐秋目光裏。

斐秋緊了緊身體,把目光從段滄瀾身上移開,“……有些不對勁。”

段滄瀾聞言腳步一頓,前面帶路的油燈也停了下來,盛着燃料的圓盤扭過頭,似乎在問怎麽停下來了?

“是藓。”

段滄瀾輕聲開口,他白皙的指尖在斐秋眉心輕輕一點,然後把對方放下。

斐秋靠在段滄瀾身上,看見他把自己繞肩的披帛拿下來,變成一只玉白一樣的手镯,擡起他的手腕給他戴上。

斐秋想把手縮回來,他雖然不懂披帛對于段滄瀾的意義,但直覺告訴他少了披帛對段滄瀾來說不是好事。

“別動。”段滄瀾拽緊他的手腕,嘴角勾起笑意,“我倒是忘了還有它,不然也不會讓你凍了一路。”

斐秋臉色被凍得發白,“你不是很讨厭我的到來嗎?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段滄瀾怔了怔,低低一笑,“你死了,以後我去找誰?”

斐秋忽然不敢擡頭看他。

他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太多的話想說,可是目光一接觸到段滄瀾,他的那些問題和話,全都在心底化作嘆息。

段滄瀾低頭給他戴上,玉白的手镯襯得他白皙的手腕愈加白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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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逸如霞光絢爛的披帛是神的一種标志,後來西臺初立,又演變成天神的一種标志,地神是不用披帛的,因為他們不用在天上飛。

對飛升西臺的女仙來說,披帛就相當于她們的羽衣,只不過作用不同而已。

段滄瀾在西臺的那幾千年,看見四處往來披帛繞肩拽地,穿着雲緞彩衣的天神,頭一次覺得披帛的作用就是讓神看起來美顏盛世。

但誰讓神的配備就那幾個,少了誰也不行。

斐秋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看向段滄瀾的目光裏藏着很多情緒,“這次回去,我還會再見到你嗎?”

他這句話問的很奇怪,段滄瀾微微一愣,“……當然。”

斐秋心底澀然,有些話忽然就不想說了。

段滄瀾以為他是通過海棠一族回到現在來跟他對話,可事實卻不止如此,他把那株名為白芽的海棠從地底下帶出來,不僅沒有按照兩族約定醫治好對方,還威脅對方替他賣命。

這次回去,那株海棠大概活不了了,海棠一族也不會就此放過他。

斐秋的內心沒有因此波動,誰讓這個時間點除了李言僑,就只有那株跟在李言僑身邊的海棠能讓他投影。是的,他說的那株名叫白芽的海棠,就是他現在用的這具身體。

他不能投影李言僑,因為李言僑會死,李言僑一死,段滄瀾……大概也不會放過他。

斐秋有很多問題,但他最想問的,就是李言僑和他段滄瀾究竟有什麽關系?

他想問,既然你這麽在意李言僑,那為什麽在以後,他在李言僑身邊看不到你段滄瀾?

段滄瀾沒有注意到斐秋的神色,他的視線落在冰層底下三三兩兩擁成一堆的藓身上,臉上若有所思。

斐秋心底思緒百轉,面上卻不露絲毫,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镯,把湧上心頭的話全都咽了下去。

段滄瀾走到藓堆旁,伸出指尖接住一只在藓上方翩飛的冰藍色蝴蝶,蝴蝶渾身冒着寒氣,像冰作的一樣,它停在男人的指尖上,顫抖的翅膀劃出優雅的弧度。

“過來。”段滄瀾輕笑一聲,側頭對斐秋道,“你看看,這是什麽?”

斐秋走過去,低頭靠近,那顫抖着羽翼的蝴蝶一點一點溢出冰藍色的光點,時不時有絢爛的色彩在羽翼抖動時浮現。

斐秋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蝴蝶,不免有些好奇,他伸手碰了碰,感覺到寒意從指尖襲來又猛地縮了回去。

剛剛那一霎那,他好像看到了萦繞在蝴蝶周身的火光。

“它是?!”斐秋隐隐有些猜測。

段滄瀾輕輕颔首,“雖然并不常見,但這确實是人類的靈魂。”

斐秋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

不,只是現在不常見而已,二十年後,在人間去往招搖山的路上,被妖靈吞噬的人類靈魂不知凡幾。

“這應該是誤入山界的人類,死了後靈魂沒有自由,冥府的鬼找不到他,他也出不去,因而被吞噬掉了靈魂。”

段滄瀾依稀記得,在一千多年前,如果誤入山界的人類不幸死亡,山神是可以做主讓靈魂去投胎的,那是很久遠的記憶了,久到,連這樣的規矩都變了。

不知道天上地下,還有多少個山海初立時的神沒有隕落。

段滄瀾嘆了口氣,把袖子裏的雲羅扇拿出來,手指握住展開,扇翼虛浮,從蝴蝶身上穿過,牢牢的把它困在雲羅扇裏。

斐秋被撲面而來的冰藍色光點驚得退後幾步,“我還是覺得奇怪,就算是游蕩的靈魂,也不可能會出現在蛟墓裏,更別提還是這副模樣。”

要出現,也該出現在外面。

段滄瀾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了回來,“你也太看得起外面的結界了,雖然神和妖怪進不來,但不代表靈魂體進不來。”

斐秋還是不懂,他以前接觸最多的,就是那幾株化作人形的植物,哪裏知道這些神神怪怪的東西。

被困在雲羅扇裏的蝴蝶抖動翅膀,在扇子裏橫沖直撞,想要從扇翼裏飛出來,被一層流光似的水紋穩穩擋住。

段滄瀾“啪”的把扇子合起來,輕聲對斐秋解釋,“這裏對人類不設防,即使是靈魂,也一樣。”

因為人類跟神,原本就是不同的體系,而長眠在這裏的人,要防備的,本來也不是人類。

斐秋一瞬間想起了外面的那幾個虬烏人,還有李家的幾個人。

“既然對方想長眠在這裏,又為什麽要把那些怪物放進墓裏?”這也是斐秋最想不明白的地方,招搖山上的怪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段滄瀾搖頭,“我也想不明白。”

他擡頭看了看上方越來越逼近的冰藍色蝴蝶,它們翩飛在空氣裏,冰色的流光若隐若現,還有明橙色的火焰在羽翼末端燃燒。

“你的這些問題,大概以後才能問了。”就算問了,段滄瀾也不一定告訴他。

斐秋猛地擡頭,驚駭的退後幾步,“這些東西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段滄瀾“啧”了一聲,把斐秋拉到身後,側頭對他開口,“你怎麽這麽愛往我身後鑽?”

斐秋,“……”都這個時候了能不能認真點!

冰藍色的蝴蝶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緩緩的朝斐秋翩飛而去。

段滄瀾一只手攬住斐秋的腰,神色有點冷,“小心點,別被碰到了衣角,那些東西身上的金粉會要人命的。”

話落,便見方才還在空氣中優雅翩飛的蝴蝶停頓了一瞬,忽然光束向兩人襲來。

眼前一片五光十色,斐秋就是在張燈結彩的節日裏也沒見過這麽多的色彩,那光裏的灼熱感撲面而來,似要将一切焚燒殆盡。

段滄瀾本來就有點煩,他好好的地方被人修繕成這樣子心裏好受才有鬼,一想到外面那些五光十色的珍珠和珊瑚,他就恨不得把鸠占鵲巢躺在裏面的人給切成十八塊。

他是喜歡發光發亮的東西,可不代表他想讓別人知道他喜歡發光發亮的東西!以前沒做人時不知道,做了人才知道自己以前的那些愛好,根本無法宣之于口。

斐秋被湧來的熱浪灼燒着眼,無法睜開。好一會兒,段滄瀾緊了緊他的手腕,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好了,睜開眼睛看看。”

斐秋試着睜開雙眼,灼燒感還在,但入目卻是一片冰雪的白。原本岩洞裏還能依稀看到冰層地下的石塊,但現在整個岩洞就像被冰雪掃過一樣,白得晃人眼,地上厚厚一層的雪花讓人懷疑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斐秋低頭,腿膝蓋以下的部分埋進雪地裏,別說走路,擡腳也困難。

段滄瀾手搭在他肩膀上,低聲念了一句,“善邪,疾!”

以斐秋為中心的白雪瞬間化為冰水,順着地勢流了出去。

斐秋動了動腿,整個人栽了下來。

段滄瀾接住他,掐了掐對方軟得像塊棉花的腰,不由嘆了一句,“你們人類的身體就是經不起折騰。”

斐秋沒聽清,他雙腿使不上力氣,想站也站不起來,只能被段滄瀾抱着。

他臉色有點難看,“我怎麽會這樣?”

段滄瀾心虛,“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你不太适應忽冷忽熱的空氣,”

斐秋不會相信他這扯淡的借口,自從戴上了那镯子,別說忽冷忽熱了,冷和熱他都感覺不到。

段滄瀾見他還要動,鄒眉,“你不要亂動,一會兒就好了。”

被冰凍在上空動彈不得的蝴蝶化作明橙色火焰,像懸挂在半空中将息未息的燈籠。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下周有兩場比賽。

但我已經存有一周的稿了。

所以,嗯,從今天開始到下周六,日更。

愛你們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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