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與你冰雪中見

他把斐秋扶好,放到一旁靠石壁的地方坐下,那塊地方地勢高出一點,段滄瀾用衣袖一揮,把上面厚厚的一層冰雪掃開。

“你在這裏坐一坐。”

斐秋拉住他轉身的衣角,他的腿還在軟,渾身沒有力氣,拽着段滄瀾衣角的手指隐隐發白,顯然是用盡了力氣,“我方才在火光中,好像看見了什麽東西。”

他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讓人聽了就想欺負。

段滄瀾也不例外,他心底莞爾一笑,目光卻冷淡下來。初見時斐秋冷冷淡淡,話裏話外都藏着算計,相熟了才發現這個人其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精明。

否則也不會被十年後的他騙得團團轉。

段滄瀾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因此并不相信斐秋口中所說的約定二字,或許對斐秋來說那是約定,但對段滄瀾來說,不論是十年後的他還是如今的自己,那都是拿來騙別人的好話而已。

他微低頭看了斐秋一眼,“我去看看。”

從雪地中央拔地而起的冰雕将耀眼如星芒的冰藍色蝴蝶冰凍在一起,火光每一下的閃耀,都帶着蝴蝶羽翼翩飛的弧度,它們被困在冰層裏,在巴掌大的冰窟裏翻轉翩飛,優雅緩慢,似乎并不焦急自己的處境。

段滄瀾虛浮在翅蝶面前,流光在冰雕上顯出一層水紋,他伸出雲羅扇點了點,扇端觸碰到比翠羽還要堅硬的寒冰。

“怎麽了?”見段滄瀾身形微微一頓,靠在石壁上休息的斐秋不由急出聲。

他的視線從冰雕上方的翅蝶身上掃過,落到了段滄瀾身上。

斐秋頓了頓,“剛才看的不清楚,現在想想,那大概是魂珠一類的東西,滄瀾,你看到它了嗎?”

段滄瀾長袖擡起,雲衣無風自動,露出長袖底下那豔麗的單衣,他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對勁,但仍是平靜的,“看到了,是一顆很漂亮的珠子。”

他的雙眼原本因為給了斐秋而變得沒有色彩,但此刻他擡起頭,那黯淡無光的眼睛裏竟豎起金色的瞳孔出來。

像妖物一樣冰冷無情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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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秋在他身後,他沒有看到段滄瀾此時的樣子,“滄瀾,拿到它,那是很重要的東西。”

段滄瀾沒有聽見他的話,他的心神全在飄浮在翅蝶身後緩緩游動的珠子上。

那顆仿若琉璃的珠子有着琥珀一樣動人心魄的顏色,純粹,美麗,能将人的靈魂的攝入其中。

然後,将看到它的人落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那些翅蝶擋在它面前,是為了保護?

段滄瀾低低一笑,他白皙的手指捋了捋額前的頭發,露出個似笑非笑的神情,“你算什麽東西?也敢算計我?”

斐秋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話是什麽意思,四周冰雪忽然崩塌起來,從地底深處開始劇烈震動,那原本被堅冰覆蓋的岩洞裂開一道道蜘蛛網,轟然倒塌。

“你坐在那裏,不要亂動。”段滄瀾金色的豎瞳冷無機制,他淡淡瞥了斐秋一眼。

斐秋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震動倒在了地上,他的面前是一條通往地底深淵的裂縫,幽深漆黑得仿佛随時将人吞噬。

地表在崩塌,斐秋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冷靜,岩洞上方的寒冰一塊一塊的砸落,他攙扶着晃動不已的石壁站起來,對着段滄瀾大喊,“你不要亂來!”

段滄瀾會亂來?

不,他只是想教訓一下躲在裏面長眠的人而已。

整個岩洞開始往地表凹陷,段滄瀾冷漠的站在上空,指尖握着展開的雲羅扇。

“善。”沉沉浮浮的缥缈聲音從遠處出來,響在斐秋腦海裏。

地表崩塌的巨響陡然停止,塵嚣在一瞬間遠離,耳邊似乎只剩下呼吸的聲音。

斐秋睜眼閉眼,眼前一片黑暗。

這裏沒有光,沒有聲響,什麽都沒有,連生命也不存在。

他想聽聽塵嚣的聲音,卻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被吞噬在黑暗裏。

斐秋開始有點慌,他喉嚨動了動,試圖喊出聲來,“段滄瀾!”

沒有聲音。

他更加慌了,加大了聲音,“段滄瀾!”

“你喊的我腦仁疼。”段滄瀾嘆息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斐秋能想象到對方直鄒眉的樣子,還是那麽飄渺出塵。

“你在哪兒?我看不見你。”

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黑暗中握住他,手腕上男人冰冷的指尖和自己溫熱的肌膚相觸,斐秋不由得顫抖。

段滄瀾以為他冷,“你的镯子呢?難道弄丢了?”

雖然剛才晃動得很厲害,但也不至于将他的镯子弄丢吧?

斐秋心底生出的幾分滋味生生壓了下去,他頓了頓,“沒丢,我也不冷,你出來吧,我看不見你。”

心裏怪慌的。

段滄瀾又嘆了口氣,這個人明明初見時還是很精明的,怎麽這會兒就突然笨起來了。

他沒有說話。

斐秋心底開始忐忑。

一道星芒劃破黑暗。

仿佛信號一般,十幾道流光接踵而來,劃破黑暗,又隕落在黑暗裏,星芒消失的地方點點火光突然出現,那斑斓得好似霞光的色彩點綴在黑暗裏,遠遠的看,像星海降臨。

而他們站在瀚海的星海裏。

斐秋手有點顫抖,在星芒不斷劃過的星海裏,有人向他伸出了手。

對方身後有絢爛虹光,雲衣烏發,靡顏膩理,令他不安焦躁。

段滄神色平靜,卻偏偏對他微微一笑,“來,帶你去個地方。”

斐秋看着他,沒有猶豫,他把手伸過去,一下子被人握緊。

“去哪?”他問,“我們還在蛟墓裏嗎?”

雖然滿天星海确實令人心神震撼,但就是有點不真實,他還是想呆在蛟墓裏。

段滄瀾牽着他,有點無奈他的問題,“在,你現在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墓。”

斐秋看了看四周,除了星星就是黑暗,有點懷疑段滄瀾早就知道真相但就是不告訴他。

他心底的那點疑問越來越接近真實,斐秋卻狠心将它掐斷。

鬥轉星移間,仿佛天地颠倒,斐秋感到有些難受,人類的身體承受不住高負荷的轉動,頭暈目眩之後就是一陣幹嘔。

段滄瀾再一次嘆息,他把斐秋扶起來,讓他靠着自己,“到了這裏就沒有後悔的退路了。”

他白皙的手指抵在斐秋柔軟的唇上,輕輕說了一句,“一會兒,不管看到什麽,藏在心底就好。”

斐秋怔怔的看着他,他的心神全被抵在自己唇瓣上的手指吸引。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問我,我答應你,下次見面,你問什麽我都告訴你。”

斐秋擡起頭,那雙好看的眼睛裏都是段滄瀾的身影,“你保證,不會再騙我?”

段滄瀾看着他,忽然低低笑了起來,有點溫柔的味道,“你明知道我是騙你的,還敢來找我。”

這個人讓他說什麽好,明明看起來也不笨,怎麽盡做些傻事,明知道他目的不純,明知道自己被騙得團團轉,卻還是來了。

段滄瀾冷心冷情慣了,喜歡用假面目示人,可眼下這個人,卻讓他有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斐秋有點心慌意亂,“我以為我想來,還不是你騙我——”

他的話說到這裏,忽然就停住了。

段滄看着他,見他臉上有點熱,耳根也有點紅,不由勾了勾嘴角,“怎麽不說了?我是怎麽把你騙來的?”

斐秋努力讓自己心跳恢複正常,他能怎麽說?難道他要說段滄瀾當年騙他,說他們前世今生,說他們花前月下?

那時候斐秋還小,信以為真,還偷偷摸摸去看過段滄瀾一次。

大約是在十多年前,冬季的一個夜晚,斐秋看到自己家閣樓上坐着一個人。

那個人雲衣烏發,背對着他,偶爾動一動,也只是風吹衣袖起。

那時候段滄瀾沒有地方去,他就坐在斐家的閣樓頂,一個人看月亮,看星星,感覺很寂寞的樣子。

斐府沒有人發現他。

斐秋讀書讀累了,推開書房的窗,好奇的看着遠處白衣美人。

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是誰?

斐秋心底這樣問,每次經過閣樓,他都要問自己一遍。

春去秋來,秋去冬來,年複一年。

似乎沒有改變,那個雲衣烏發的人還坐在閣樓頂,常年保持着看天空的姿勢,不論斐秋在花廊下注視他多久,他都沒有轉身。

這樣的一個人,真的存在嗎?

斐秋轉身離開,然後在那年冬天,最冷的一個夜晚,他看見那個在閣樓上從來一動不動的人站在庭院雪地裏。

白衣烏發,雪花紛落,他單薄的身影在風雪中像随時消失。

斐秋從窗口向門口跑去,腳印一深一淺,從花廊下開始延伸。

“天氣越來越冷了,你跟我進屋。”

段滄瀾看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少年,忽然低聲笑了起來,他的模樣在風雪中看不清楚,唯有那如玉石相擊的音色令人刻骨難忘。

“你小時候,居然是這副模樣。”

斐秋怔在寒風裏,被風吹的衣角翩飛。

他擡起長袖,遠遠的向他伸手,眉眼在冰雪中很溫柔,“斐秋,我來找你了。”

那不是夢,所以不會破碎。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是存稿君。

如果你們說想要斐秋和段滄瀾真正初相見的番外,我就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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