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添香客棧
南唐保大十四年,揚州城正是草長莺低飛、柳絮因風起的時節,連着幾日都是春風和煦的好天氣。
四月的江南,日頭已然毒了起來,如意背着把長刀,頂着烈日走了幾十裏地。聽聞揚州城中高手如雲,可青天白日的,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這江湖可跟她想的不大一樣。
周遭愈發荒僻,如意見不遠處有家客棧,腹中一陣咕咕作響,索性停下腳步,決定去他的武林高手,先吃飽了再說。
客棧前飄着塊油布大旗,其上書着“添香”二字,旁邊不知被誰畫上了顆星星,瞧着甚為滑稽。如意一把掀開簾子,風風火火地走入添香客棧,找了個離門最近的位置坐下。
“店家呢?有什麽茶飲鮮瓜,快快端上來!”
如意拿起蒲扇扇了幾下,卻不見有人回音,她正要發火,擡頭卻見十幾個彪形大漢,圍着個風度卓然的白衣人坐成一圈,此刻正齊刷刷盯着她,面色十分不善。
這些人舉止一看便是江湖人,如意連連遞上笑臉,自來熟地抱拳寒暄道:
“諸位大俠好啊!”
她口中的大俠們原先正在議事,有人突然闖入,幾個急性子的立刻拔出刀來,見是個小娘子才放下警惕。
如意只道:
“諸位一看便是江湖上的英雄豪傑,你們可知危樓怎麽走嗎?”
她這話音剛落,幾人收回的刀複被拔出了鞘,衆人一副“來者不善”的神情,皆惡狠狠地盯着她。
領頭的烏衣大漢擺擺手,對同伴說什麽“不是,身法路數不像”,扭過頭去不再理她。
如意不知這些人孰善孰惡,決定坐下來看場好戲,遂扯着嗓子道:
“店家?店家呢!死哪兒去了?”
店小二聞言,戰戰兢兢地從櫃子後走出,給如意賠上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道:“客官要點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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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仰頭:“有沒有些時令的鮮茶瓜果?”
“沒,沒有。”店小二垂首道。
“那,要二斤牛肉,再随便上些菜。”
“沒有。”店小二繼續搖頭。
“湯餅也行,随便給些什麽吃食,我這人好伺候。”
“沒有。”
店小二又是擺手,又是連連給如意使眼色,“實在是對不住,都被旁邊那幾位爺包了。”
如意卻全然沒聽懂店小二讓她快些走的話外之音,她走了一路,正是口幹舌又躁之時,不耐煩道:
“水總有吧,你若再說沒有,惹得小爺我不高興……”
她将背上的刀重重摔在桌上,店小二見狀,連忙跑到後廚拎出一壺水,繼續躲到櫃子後裝死。于是如意邊喝着茶水,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觀望着對面桌子的動靜。
那白衣人年約二十八、九,他雖坐着,卻不難看出其人身形修長、風度翩翩。圍着他的一群大漢對他似乎不怎麽友善,他卻氣定神閑,對身邊那些彪形大漢笑笑:
“你們堂主到底給了謝清源什麽好處,竟會讓他叛了我,這般手眼通天的本事,令人嘆服。”
一名大漢道:“少廢話,我們才不是明月堂的人!”
“還有個不打自招的,你若是我手下,此刻已沒了舌頭。”
白衣人的表情甚是嘲諷:“青鸾劍派不過是送一個白玉珏,又不是送破天劍法,你們明月堂至于這般如臨大敵?”
領頭的烏衣大漢面色讪讪:“少廢話!江湖中誰人不知,只有拿到白玉珏,才能找到破天劍法?青鸾劍派的弟子何時能到?奉勸貴人早些開口,咱們有的是時間陪您耗着,只是貴人您劇毒噬心,這滋味可不好受。”
如意這一路上聽不少人說過破天劍法,關于這劍法,十個人有十種不同的說法,但有一點卻被江湖群雄公認——據聞那是江湖中失傳許久的絕世神功,由一位昙花一現的武學奇女子創造。即便是零星的幾章劍訣,就可以讓一個武功平常的人,晉升為江湖高手。
當今武林以劍法為尊,那劍法被傳的神乎其神,如意縱然使的是刀,也不免留了心。她偷偷望着被烏衣大漢下了不知名劇毒的白衣人,只覺這白衣人非但不感到痛苦,反而搖着一把純鐵制成的薄扇,面色紅潤,氣定神閑,甚至還有些愉悅之色。
白衣人幽幽道:
“那你們可要想想,雖說是為主效忠,得罪了我這樣的人有何好處。”
烏衣大漢冷哼一聲:“別以為我們明月堂怕了,改天兄弟們便一齊殺去金陵,也去看看這危樓之上有什麽好風光!”
一旁旁聽的如意蹙眉,危樓,青鸾劍派,明月堂,這可是風哥哥口中,淮南江湖中歷時久、根基深的三大派。
當今中原四分五裂,豪傑義士數不勝數,武林卻以地處金陵的危樓為尊,傳聞危樓之內高手如雲,又與南唐王室有些牽連,最頂尖的高手被稱作十二星使,甚是神秘莫測。
求取功名危樓客,閑散桃源清谷人,說的便是江湖中的廣負盛名的危樓與清谷天,只不過危樓開在金陵城,門可羅雀;清谷天卻是地處世外桃源,求路無門。
如意在清谷天出生長大,早看膩了清谷天這片清淨地,她此次出逃,便是為了前往危樓,瞧瞧這江湖中的名利場,有什麽值得讓後起之人趨之若鹜。
是以她一聽“危樓”二字,連連問那烏衣大漢:“你們可是要去危樓?能不能給我也指條路?”
白衣人聞言擡頭,第一次好好打量着面前這十八九歲的小小女子,她雖是男子衣着,卻膚白似雪、端麗明媚,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兩臉夭桃,一眸春水照人寒,別有一番天真可愛的風度。
烏衣大漢剜了如意一眼,“小丫頭片子,不想死的話把嘴閉上!”
如意卻并不怕那兇神惡煞的烏衣大漢,只看着那白衣人,揚聲道道:“穿白衣服的,你是危樓的人嗎?你若缺些什麽,或者有需要我出手相助的地方,盡管開口。”
“缺什麽?”
明月堂的人輕佻地一笑:“這添香客棧正缺個能紅袖添香的妙齡娘子,怎麽,小娘子是沒地方去,專程來這裏給哥哥們解悶兒嗎?”
一行人哈哈大笑起來,如意再天真,也知曉他們是在調笑自己,她正要與他們理論,客棧的門卻突然被打開。
只見一弱冠少年推門而入,身着對襟長袍,腰束月色雲帶,額前有幾縷發絲被風吹散,雖有些風塵仆仆,然容顏清俊,目若朗星,叫人霎然之間移不開眼。
那少年背着把長劍,快速掃了一眼客棧中人,最終将目光定在白衣人身上。
客棧中的情況似乎不妙,少年遂揖了一禮道:
“抱歉,好像走錯了路。”
他轉身想離去,誰知那客棧的門突然從外面關上。烏衣大漢乃是明月堂副堂主孫闖,也是淮南英雄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他望着少年劍上的青鸾紋,冷笑了聲:
“青鸾劍派果然是劍法大進,這麽年輕的弟子,都能單獨下山,還真是托了那幾卷破天劍法的福。”
明月堂的其他屬下哈哈一笑,旋即嘲諷道:“诶?那分明是托了咱們明月堂翁師姑的福,當初若不是師姑将白玉珏和幾卷破天劍法送上青鸾劍派,青鸾劍派早就窮途末路了!”
孫闖盯着少年的行箧,恨不得即刻打開行箧,看看裏面是不是藏着寶貝。他對那少年“喂”了聲:
“毛小子,你是不是來送白玉珏的?白玉珏是我們明月堂的東西,你不能把它交給危樓!”
那少年姓葉名子安,正是那些烏衣大漢要找的青鸾劍派弟子,面對明月堂的恐吓與嘲諷,葉子安淡定而從容,道:
“在下葉子安,受掌門之托,要将白玉珏交付危樓謝清源謝前輩,在座諸位有誰是謝前輩麽?”
孫闖只道:“謝清源早不知道被關在哪兒去了,你們在此處接頭的消息,便是他告訴我們的,這白玉珏給謝清源和給我們,都是一樣。”
“既然謝前輩不在此處,咱們也沒說話的必要,小二,上茶!”
葉子安自知無法脫身,索性幹脆地解下行箧,坐到如意對面,他并非拖泥帶水之人,誰知過了許久,卻不見小二前來。
客棧裏的氛圍,不可謂不尴尬。
如意聽到葉子安再一次呼喚小二,從桌子緩緩擡起腦袋,有氣無力道:“別喊了,這黑店裏什麽吃食都沒有,你喝口水,繼續趕路去吧。”
她話音剛落,忽而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烤肉香,如意順着香氣尋找,目光鎖定在葉子安的行箧上,試探道:“你……”
葉子安與如意四目相對,終于明白她餓了,連連從行箧中掏出一只燒雞,推到如意面前。如意大喜過望,一把攬過燒雞,拍着少年的胳膊道:
“小兄弟,你簡直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如意毫無形象地拽着雞腿大快朵頤,暗中卻在觀察着孫闖的舉動。
孫闖陰沉着臉,似乎是有些不耐煩,“年輕人,你果真不願意交出白玉珏麽?”
“瞎喊什麽,沒看見人家正吃飯麽!”
如意大聲道:“這燒雞簡直是人間美味,小兄弟,你還有別的吃食嗎?”
葉子安旋即掏出兩瓶清酒,放在如意面前,他雖背對着孫闖,卻也知明月堂諸人都拔出了劍,齊齊向他靠近,小小的客棧頓時殺氣沖天。
如意只當做沒看見,她故意将油污弄到葉子安的衣服上,一驚一乍地起身,将剩下的半只雞和酒往葉子安身邊挪了挪,道:
“瞧我真是笨,你風塵仆仆趕了一天路,一定也餓壞了吧,來來來,跟我喝一杯!”
她似乎是強要喂葉子安喝酒,又在推搡之中,故意将兩瓶清酒打翻在地。
如意一邊蹲下身追起酒杯,一邊抱怨道:“真是個小呆瓜,喝酒都不會!你能做什麽啊?”
衆人的目光被如意和咕嚕嚕亂滾的酒瓶吸引之際,葉子安提起一口真氣,身軀倏然後飄,手握長劍,挽起一個潋滟的劍花,直直迎上了孫闖的劍。
孫闖偷襲不成,反被葉子安搶占先機,一時不知是退是進,猶豫之間,葉子安的劍已至他面前,劍氣凜然,一招之內便将他擊傷在地。
葉子安這一劍摧枯拉朽,卻明顯留了情面,并未取孫闖的性命。連白衣人看了也不免贊嘆,“好劍法!”
孫闖捂着胸口踉跄起身,叫人将葉子安團團圍住,惡狠狠道:
“明月堂與青鸾劍派無仇無怨,貴派為何要效忠危樓,插手我們明月堂的家事!”
“在下只是奉命行事,明月堂若覺得不妥,大可以與家師和孟樓主三方對峙,設局攔截算什麽英雄!”
葉子安年齡不大,遇事卻冷靜沉穩,他将劍柄一轉,正對着烏衣大漢道:“方才那劍我已收了力,在下不想傷人性命,還請諸位高擡貴手,放我們離去。”
孫闖聞言“呸”了聲:
“少看不起人了!我們明月堂好歹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門派,今日要是敗給你這黃毛小兒,我們還有什麽臉去見堂主?王老四,擺陣!”
注:1.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晏幾道《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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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個女性群像武俠劇,背景設在南唐末年,這次是he的小甜劇~
同時祝某位古姓少女破殼快樂,好好成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