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補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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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骅枼推開家門,何廣智和汪美娜正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有說有笑,一片虛假的和睦。何骅枼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聲,招呼也沒打,從兩人面前穿過準備上樓回房。

路過門口鞋櫃,他稍作猶疑,還是偷偷把隔層的那一袋消炎藥揣進了校服。

何廣智看見他回來,又開始輸出:“今天跟你說的聽見了沒有!說一半你還往外跑,膽子大了你是吧何骅枼,你爹媽給你錢不是讓你買沒用的東西的!”

何骅枼走了一半,扶着樓梯扶手俯視何廣智:“那麽缺錢把房子賣了啊,除了房子你還有什麽,家徒四壁了都,還賭。又菜還愛玩。”

何廣智氣不打一處來,從腳上薅下拖鞋就往何骅枼身上丢:“我艹你...你滾下來我非打死你不可!”

拖鞋擦着何骅枼的肩膀撞上了牆,掉在了樓梯上。他嘆了口氣,從何廣智身上收回視線,拖着腳步上了樓。

晚上放了學回家被何廣智踹了一腳肚子,何骅枼關上卧室門,在床沿上沒坐多久,疼得直抽氣。

他把那袋藥打開,随便取了一盒,倒了幾片出來含着水吞了。那是盒消炎藥,沒什麽止痛的功效,但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除了消炎藥袋子裏還放了碘酒、棉簽之類的消毒用品。何骅枼脫掉校服外套,把T恤下擺掀到胸口,從鏡子裏看到上腹部果然淤青了一大片。

他盯着鏡子,蘸滿碘酒的棉簽一圈一圈慢慢塗抹着,塗到最後手裏動作一頓,握成了拳頭砸在大腿上。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嘴唇被咬得完全沒了血色,喉結随着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窗外夜色如水,他望着出了神。

良久,他把手裏用過的廢棄棉簽扔掉,整理好衣服坐回了書桌前。散了一桌的藥品被一件一件地收回袋子裏,放在了抽屜的最底層。

隔壁的鄰居是一中的學生。何骅枼低頭看看攤開在桌子上的真題,想想大家到時候考的都是同一套卷子,只是自己的正确率不知道要比人家隔壁的慘烈上多少。

何骅枼頭微仰,用力眨了眨眼睛,忍着痛深呼了口氣拿起了筆。

何骅枼讓那個鄰居不要再多管他的閑事,那人果真就沒有再來招惹過他。兩人交換了彼此的名字後日子還像往常那麽過,夏天過了過秋天,一直到合光巷的梧桐葉開始變黃,風一吹洋洋灑灑落在地上。

初升高和小升初不太一樣,只能通過中考用硬實力說話,像那些條件好點的家庭,稍微花點錢就想把人送進好學校的做法肯定是行不通了。

高考成績是市高中錄取新生的唯一标準,但考慮到各初中的教育水平參差,所以各重點高中在分配錄取指标的時候,多少都會給稍差一點的學校一個相對平等的機會。

哪怕再爛的初中,只要能考到年紀第一第二,即使不夠重點高中的分數線,也鐵定能夠乘上政策的東風,順利進入省重點。

市教育局領導美其名曰,差生也需要激勵機制嘛。

初三的第一個學期才過了一半多,市教育局的摸底考試如期而至。

何骅枼看看自己的成績單,校內排名個位數,全市排名八千八,全體要參加中考的學生,八萬多人。

五中沒幾個人正經學習,他卻也難随便拿第一。再努把力還有機會沖一沖,但他只有兩成機會。他心裏有個想法琢磨了好幾天,從聯考前就在琢磨,只是遲遲沒能付諸行動。

排名太刺眼,再等下去便是坐以待斃。有些路只要邁出了腿就一定走得下去,他得給自己找條靠譜的出路。

天氣有點微涼了,何骅枼的手縮在袖口裏,捏着聯考的成績單等在巷口。頭頂的梧桐葉已是強弩之末,還殘存最後一點倔強挂在枝頭,一點微風吹過去,就輕飄飄地往下墜。

何骅枼把落在頭發上的葉片摘下來扔掉,擡頭剛巧迎上騎車回來的宛風。

宛風這回離得遠遠的就看見了何骅枼的淡綠色校服,在背景一片黃色的梧桐葉裏仿佛唯一的生機。

何骅枼料想對方是被自己上次直接徒手攔車攔出了陰影,離他還十萬八千裏遠就開始剎車:“你什麽情況,你跟你爸這回有什麽矛盾跟我沒關系啊。”

何骅枼皺眉“啧”了一聲:“上次那事我跟你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态度不是很好。”

宛風眉頭一挑,心想太陽這是打西邊出來了:“那你這回是一時興起呗,來攔我?”

何骅枼難得支吾了一通,做了一番思想鬥争後終于開口:“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宛風心想這事從當初告訴他“別管閑事”的何骅枼嘴裏說出來更有意思了:“嗯?什麽事?”

何骅枼好像從沒求過別人什麽事似的,語言是現場組織的,動作是深思熟慮的,然後一字一句鄭重地說:“我想請你幫我考一中。”

他當然從沒求過人,他甚至沒怎麽交過朋友。

宛風臉上布滿了驚訝,像聽見了什麽天方夜譚:“中考?你?考一中?”

何骅枼見怪不怪。畢竟自己這吊車尾的學校,出一個考上一中的都算能載入校史的光榮事跡。冷不防碰上個自己這樣癡人說夢的,宛風吃個驚也不奇怪。

他還沒來得及回話,手裏被捏皺的那張紙被宛風抽走:“這是你成績單?”

宛風看完,果不其然皺了眉,說不出話。

何骅枼猜測宛風作為一中初中部的優秀學生,此刻應該正在鄙視自己不切實際的奢望。他盯着宛風,目光卻不閃爍:“嗯,我想上大學,一定要上。”

這是宛風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回答。

十幾歲的年紀正是叛逆的時候,何骅枼的家裏三天大吵大罵,五天動手打架,五中又堪比小社會,環境魚龍混雜,誰知道他有沒有什麽心理變态報複社會的傾向。

宛風并非不樂于助人,但他很怕麻煩,無比、十分、特別。同班同學在學校問他個問題頂多幾分鐘搞定的事,但何骅枼的這個請求聽上去就知道是個戰線很長的“麻煩”。

他本想拒絕,對上何骅枼的視線時卻話鋒一轉,變成了:“我怎麽幫你?”

他沒見過那樣神奇的眼神,一片混沌,卻仿佛有光能漏出來。

“五中教學水平很差,所以我基礎肯定比不了你們,但我只要能拿到我們學校的第一就肯定能通過名額保送進一中。”

何骅枼的話顯然是經過了很多次的揣摩,才能說得這麽有邏輯和條理:“我不想給你添太多麻煩,但我們老師講課很散,沒有什麽重點,我刷題效率很低。你能不能幫我畫個大概範圍,然後我整理出一份我可能存在問題的題集,一周争取只占用你一次的時間,行嗎?”

何骅枼這句話結尾明明是個問句,但他臉上卻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仿佛他不是在求人幫忙,而是在和人談判,不卑不亢。

宛風考慮了幾秒,覺得何骅枼自己都有計劃了,應該也不會浪費自己太多時間。本着速戰速決的原則,他說:“行,那明天不是就周末了麽,你來我家?”

何骅枼一愣,這進展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們大考完的周末都不布置作業,所以明天比較閑——”宛風說着,語氣突然轉圜,“你要是沒準備好,那下周開始也行。”

何骅枼難得聲音提了幾度:“不用!我今晚就回去整理。”

“那我回家了,明天見,”走不了幾步到了第一幢矮樓門口,宛風車頭一轉拐過去推開家門,向裏面大喊了一聲,”爸!媽!我回來了!”

何骅枼“嗯”了一聲算回應過了,兩手揣在校服兜裏低着頭慢慢往家走,幾步的路程走得磨磨蹭蹭,到了家門口,他回頭向隔壁張望了幾眼。

宛風的媽媽站在房門口,腰上系着圍裙,左手開門右手是還冒着熱氣的鍋鏟,吸吸鼻子仿佛還能聞到隔壁的飯菜香,好像是炖排骨的味道。

何骅枼看了一眼自己家門前快堆成山的外賣垃圾,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他已經放在大門上的手頓住了,最後還是趁何廣智和汪美娜發現他之前輕輕合上了門,拎上地上那堆兩個成年人誰也舍不得扔的垃圾,往巷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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