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朋友吧

========================

何骅枼回到學校的日子和往常沒有什麽不一樣,照常上課、照常做題、照常等食堂人群都散去再慢慢地獨自走去吃總是被學生們挑剩下的那幾個窗口。

沒有人來問他請假的這兩天去幹嘛了,受傷了恢複得怎麽樣。後門的那個角落他在的時候尚且無人問津,他不來的時候就更是了。

哦,除了代雲帆。

何骅枼心态平和,接受了她的問候。但他心裏明白,她的這種行為只不過是為了多和宛風有點談資的引路石。

畢竟他倆是因為自己才認識的。

何骅枼心知宛風比自己聰明得多,即使談個戀愛也不會影響多少成績。

但他還是覺得代雲帆配不上宛風。

和那天那幾個對何骅枼恨得咬牙切齒的小混混比起來,學校裏更多人對他的态度是避而遠之、可有可無、不痛不癢、能遠則遠。

除了每次考完試放榜,其他時候何骅枼在班裏就是透明的存在。

他盯着理綜試卷出神,手裏轉的筆随着教室前門被打開,随之掉在了桌子上。班主任手裏拿着一疊號碼貼條走入教室,身後跟着湧入大片大片的高壓。

“同學們,鑒于上次校模拟考試很多同學的成績非常不理想,所以學校決定明後兩天臨時安排一場加考,”班主任在講臺上宣布着,臺下應聲而起一片鬼哭狼嚎,“全市模考在即,大家有緊張的情緒很正常,所以多考一次也是為大家考慮,多找一找考試的感覺,練練手感。”

何骅枼撇了撇嘴。他們學校哪次考完試放榜不是跟過山車似的,除了前五個人基本一直都是眼熟的名字外後面的好幾百來號人誰不是随緣考試,根本沒幾個人真正在乎什麽所謂的“考試的感覺”或者“做題手感”。

“那就正好,下周該哪組大掃除了,再加上下下周的吧,兩組一起,把考場布置一下。一組貼考號,一組打掃衛生啊,速戰速決。其他同學就提前放學吧,祝大家明天考試順利!”

班主任宣布完消息,推了推眼鏡走出了教室。

聽到放學的消息,講臺下面分成了兩派:除了被留下做值日的兩組學生外,人皆歡呼。

何骅枼沒什麽所謂,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教室。

他單肩背着書包,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擡手看了看表,才剛剛不到六點。

這幾天宛風要求他下了晚自習就在學校門口等他來接。五中初三八點放學,一中九點半放學,宛風這兩天幾乎天天翹将近兩個小時的晚自習,從一中門口打了車過來,接上他之後再一起回家。

他覺得沒什麽必要,但拗不過宛風,畢竟行動不便的是他。

他右腳點在地上轉了兩圈腿,感覺剛才走起來問題不大,但是停下來了還是有點從裏往外的刺痛。

何骅枼在門口站了會,琢磨着要麽忍忍走回去再說,反正攏共也沒有十幾分鐘的路程。

但是怎麽才能把自己提前回家這事告訴宛風,好讓他別白跑一趟呢。

他突然想起來付雲帆好像剛好是被留下來貼考號的那一組,剛剛他背着包離開的時候恰巧聽到她正在講臺邊上怨聲載道。

何骅枼擡頭望了望位于教學樓三樓的教室,嘆了口氣又走了回去。

何骅枼其實和付雲帆算不上熟,他跟這個班裏的任何一個人都算不上熟。

之前看宛風微信的時候何骅枼手不小心往上劃了一下,看到了他們的聊天記錄。

他大概知道付雲帆這姑娘是看上宛風這臉了,于是借着他的光自來熟似的跟付雲帆說:“你手機借我用一下。”

付雲帆擡頭,有點莫名其妙:“幹嘛?”

“不借也行,”何骅枼右腳站着疼,順勢往不知道是誰的課桌上一靠,“你幫我跟宛風說一聲,我先走回家了,讓他晚上別來接我了。”

付雲帆疑惑,問過宛風的問題又問了何骅枼一遍:“你倆什麽關系?”

何骅枼如法炮制:“鄰居。”

何骅枼看着付雲帆在手機上噼裏啪啦敲了一堆字發給了宛風,道謝扭頭走了。

第二次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何骅枼看到了一個女生的背影,正站在路邊在等什麽人。女孩往後甩了一下馬尾,何骅枼看到她側臉的時候感到有一些眼熟。

他拖着腳步走到人行橫道等綠燈過馬路,路過她身邊的時候,才依稀想起她好像就是導致自己現在行動不便的“罪魁禍首”。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女生剛好也轉過臉來看到了他。

他覺得既然看到了總要出于禮貌問候一下:“你最近...”

他話沒說完,卻能感覺出那女生眼裏的情緒複雜,有緊張、有害怕,更多的是不想和自己因為什麽交流産生接觸,再被更多人看到的慌亂。

對那日将她從三個混混手裏解救出來的何骅枼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反而像遇到了什麽麻煩一樣對他避之不及。

何骅枼突然覺得自己的動搖和好心真不值錢。

揍也挨了,腿也瘸了,卻落得個被扔掉的垃圾一樣的下場。

艹。

何骅枼暗罵了一聲,他發誓再多管閑事他就姓茍,叫狗。

罵完了是過瘾了,但走回家的這一路上,何骅枼的心思都沉甸甸的。

他早就因為何廣智和汪美娜的種種行為對人性不再抱希望,也本不需要用“見義勇為”這種行徑來使自己榮譽加身,标榜立命。

他聽到巷子裏有不尋常的聲音,甚至親眼看到了有女孩陷入困境的時候都堅持着自己的“原則”,他本來一點都不想趟這趟渾水,給自己招來麻煩。

但那女孩對自己發出請求的時候他腦子裏突然閃過的是宛風的身影。

他那一瞬間想,如果宛風是他,會上麽?

他思考了一剎,覺得答案無疑是會。

所以他趟了這趟渾水,現在和了一身的泥。

他想世界上果然都是道貌岸然的爛人,宛風一家這樣的人才是稀有的存在。

心裏裝着事,路就變得短了許多,何骅枼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一瘸一拐地走回家的。他摸黑開了門,又摸黑上了樓,沒有任何複習的心思,把書包往椅子上一扔,陷進了床裏,沒發出一點聲音。

安靜到後來何廣智和汪美娜睡覺的時候,以為何骅枼又賭氣住在了外面。

盡管心裏看上去以這種暴躁的方式安慰了自己千次萬次,但何骅枼這一晚上輾轉難眠,心裏像紮了根刺一樣無法釋懷。

他感覺人心一層是冰,一層是火,火燒旺了冰就融了,冰化完了又把火澆熄了。他每想去觸碰一次,就要被凍透了摔碎一次,要麽就在熊熊烈火中化成一攤灰燼。

真煎熬啊。

前一晚何骅枼心思重,又沒睡好,而且要考的內容一眼也沒看,一直到第二天人都坐在考場了,還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題答得自然一般。數學和理綜甚至來不及答完,最後一道大題全靠胡亂瞎寫。

但可能是大家對于臨時加考都有或多或少的意見,總之這次總體的成績比上一次還要慘不忍睹,包括前幾名都沒能逃脫。

何骅枼也不例外。

他總分比上一次低了将近三十分,剛好是一道數學壓軸和一道理綜壓軸加一起的分數。

但名次沒變。

那個周末是全市統一摸底前最後一個周末,宛風拿着何骅枼這次臨時加考的試卷和成績單,臉色有點不是很好看。

“你什麽情況,這題目不是很難啊,我之前應該都幫你梳理過的,”宛風的語氣一如往常地柔和,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怎麽這次反而題都做不完了?”

“宛風,”何骅枼答非所問,“我臨考試前一晚上,在學校門口碰着上次在小巷子裏挨揍救了的那女孩了。”

“嗯?”宛風思路沒跟上,不知道何骅枼想說什麽。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幫了你,就算當下來不及道謝,再見面的時候是不是至少值一句‘謝謝’?”何骅枼聲音平淡得像盛夏午後的湖面不起波瀾,“是做個好人太難,還是我根本不配,為什麽我明明幫了她,最後卻要被用那種眼神看待,為什麽把我當成過街老鼠一樣看見就跑?”

宛風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他媽就覺得不值,真不值。”

宛風沉默了一會,像是在醞釀說辭,良久後終于出了聲:“在你決定要幫她的那一刻,你是準備在以後的某個時機,去向她索取屬于你的報答嗎?”

“當然沒有。”

“那誰規定,被欺負的都只能是好人呢?”宛風本意是想要安慰何骅枼的,但話到嘴邊聽上去還是有那麽幾分殘酷,“如果你只是剛好幫助了一個被壞人欺負的壞人,那可怎麽辦。”

“你要幫她的決定并不是為了得到她的感謝才做的,所以即使最終沒能得到那聲聽上去很讓人舒服的感謝,也沒什麽的。至少你心裏無愧。”

“宛風,”何骅枼打斷了他,說話的語氣聽上去在咬牙切齒般,“我沒有你這麽善良。永遠都不會。”

這是何骅葉第一次用這麽沖突性的語氣和宛風說話。

何骅枼那時候覺得,在這個問題上,自己永遠都和宛風達不成一致。

他不是聖人,也做不到天下為公的胸懷。

他沒法假想所有人都是純良的好人,都會湧泉以報滴水恩。

人本來就是自私的不是麽?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裏匆匆行路,哪裏有功夫多看別人一眼。就算有,也必然是有目的的。

他想,這太好舉例子了。

不然他們一家怎麽會一無所有卻要死守着這天價地段的天價房子,不然他為什麽寧可流落街頭也不願意回到這幢名存實亡叫做“家”的空殼。

何骅枼從不擅長也不熱衷于去和任何人搞好關系,或走得太近。建立一段關系就意味着要維護、要經營,然後落入一個逃不開人情的俗套圈裏。

他實在是懶得,也不願意去為了任何和自己本沒有關系的人浪費心思。

他連自己的親情都無法經營得讓父母對自己好一點。他從來沒有奢求過何廣智和汪美娜能做一對好父母,但可惜,他們似乎連一對合格的父母都沒有做到過。

家不暖,人心也是冷的。

但說來也奇怪,和宛風相處的時候他卻沒有絲毫的負擔,甚至從來沒有擔心,他在和人交往中各種不通人情、不夠娴熟的技巧會在有朝一日讓宛風對他敬而遠之。

他不曉得他和宛風之間的關系達沒有達到朋友的程度。但宛風對于他而言,讓他想分享和傾訴的欲望都已經遠遠超過了何廣智和汪美娜。

心在被冰封的時候,只需要小小的一簇火苗就足以慢慢融化。

所以這句聽上去根本算不得半點禮貌的反駁,就這樣不計後果地出了口。

但宛風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沒有過多得在這個問題上和他要争出個誰對誰錯。

他最後對何骅枼只說了一句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判斷,我相信你的價值觀一定不會做傷害人的事情。不論你做什麽樣的決定,都值得尊重。我只是希望,”他敲了敲何骅枼的考卷,“不論你做了什麽樣的決定,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做了就不要後悔,更不要影響到你自己。因小失大,得不償失。”

那一瞬間何骅枼才回過神來,如果被宛風拿在手裏的是中考卷,那他可能已經沒得選擇了。

中考不像高考,沒有人考砸了會選擇複讀再重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