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面佩01
民國十七年,茶城。
立秋之後的第一場雨下得尤其的大,大得将茶城的街道沖刷得十分幹淨,就連那些藏了許久的髒東西都被沖刷出來。最讓人吃驚的是西雀街巷子裏的那具屍體,五髒六腑都似被大雨穿了個透,裏面什麽都不剩。
警局來人,拉了好幾條警戒線都攔不住這些愛看熱鬧的百姓,明明害怕卻又因為好奇心的驅使,忍不住一看再看。
垃圾堆裏躺着的男屍,看樣子二十六七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那張臉被挖個稀爛活像是個爛番茄,觸目驚心讓人不敢直視。
一輛黑色的警車開來,泥水濺得老高,看熱鬧的人紛紛往後一退。能把這車開得這麽飄的,除了隊長陽明臻以外,怕是沒有第二人。
車門打開,裏面走出來一個人,劍眉星目,身材高大,一身正氣逼退人群。
正在辦事的小警員看見此人,趕緊迎上去。
“隊長。”警員邊說邊指着那屍體道,“這作案手段着實殘忍,五髒六腑都被掏了個幹淨,臉也被挖得稀爛。與前些日子發現的屍體一模一樣,是本月的第三起案件了……”
他最後那句話說得極其小聲,生怕被圍觀的百姓聽去。幾天前有人在東橋頭下也發現了這樣一具屍體,本以為只是一樁簡單的仇殺案,正在他們調查時,竟然發現了第二具屍體。
聽見警員如此報告,隊長陽明臻的臉色變了。他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那樣的傷口一點都不像是被利器割開,倒像是被猛獸給活活撕開,然後再挖出五髒六腑。
若是此事風聲走漏,恐怕又得鬧得人心惶惶。警局将此事一壓再壓,如今第三具屍體出現,茶城出現怪物殺人的事情怕是再也壓不住了。
陽明臻聽見百姓們的議論聲,臉色越發難看。
他壓低聲音問:“是誰報的案?”
警員忙将旁邊那個打更的老頭拉過來,老頭似被吓得魂不附體,整張臉慘白如紙,渾身哆嗦。
見他一時半會兒說不出一句話,小警員便替他說:“更夫張之年負責西雀街的打更,清晨路過這裏發現了這具屍體。”
張之年當時打完更正準備回家睡覺,那時天色依舊有些朦胧,因為昨夜下了一場大雨的緣故,地面有些滑讓他摔了一跤,一屁股坐在垃圾堆上,手一摸竟然摸到了頭發,再往上摸摸,感覺有點像是個人頭。他轉身一看,自己的右手邊竟然躺着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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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整張臉被挖個稀爛,肚子被挖得什麽都不剩,巨大的傷口像是一張血盆大口長在人身體上。那血不知道流了多少,整個垃圾堆都被染得通紅。
張之年吓得當即便暈了過去,醒來之後匆忙趕去警察局報案。
陽明臻聽完張之年結結巴巴的描述後,彎下腰仔細看了看這具屍體。
“有人認識這個死者嗎?”陽明臻看了一眼死者穿的褲子,這西褲的質量看起來極好,想必死者是個有錢人。與前幾日死去的那兩個人不同,他們調查了幾天才發現那兩個死者不過是普通的流浪漢,并沒有人認得他們。
經此一問,旁邊果然有人發聲了。
“我認得。”人群裏走出來一個男人,五短身材,長得宛如一個瘦猴。他指着那地上躺在的屍體說,“這個人叫王信,是個極其爛賭貪財好色的人。”
陽明臻轉過身看着他,聽他這番描述,倒像是對死者着什麽深仇大恨。
“這人的臉都被挖爛了,你是怎麽認出他的身份?”陽明臻有些懷疑地看着那個瘦猴。
瘦猴說:“我當然認得,你看他手上戴着那個玉戒指,就是他老婆陳彩兒的陪嫁物。”
陽明臻低頭一看,那男屍的右手食指上果真戴着一個玉戒指。
瘦猴不屑道:“這男人沒什麽本事,娶了個老婆也不懂得珍惜,如今他死了,倒是天公憐憫陳彩兒。”
“聽你這意思,話裏有話。”陽明臻問,“你叫什麽名字,與死者是什麽關系?”
“我叫陳谯,是陳彩兒的表弟。”陳谯眼睛帶着恨意,“王信此人死有餘辜,他能夠有今天不過是我姐姐的在天之靈在報複他。”
陽明臻立刻追問:“什麽意思?你姐姐的死和他有關?”
陳谯說:“我表姐嫁給他後,本以為自己可以過得幸福美滿,誰知道王信像是變了個人,結婚前的甜言蜜語溫柔體貼都變成爛賭暴力,他每次輸了錢就會去喝酒,喝醉了回家就打我表姐。”
“我們大家都勸他們離婚,可是表姐不聽。因為每次王信酒醒,都會去向姐姐認錯,他打自己罵自己,惹得表姐心疼不已,逼得表姐沒法離婚。表姐相信他會變好,每天都在家裏等着他,誰知道這人私信不改,竟然在外面找了個騷狐貍。”
“我表姐一氣之下,就上吊自殺了。表姐死了,王信就拿着表姐的陪嫁物到處花天酒地,陪嫁物本來有許多值錢的東西,到最後被他花得只剩下一個玉戒指。”
陳谯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将地上已死去的王信又拖出來吊打。
“我表姐本就對我一家極好,誰知道嫁給了這麽一個惡棍,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他如果沒死,我都想去把他殺死!”
一聽見這裏,陽明臻劍眉倒豎,神色威嚴地看着陳谯:“你剛才說什麽?”
陳谯重複道:“我想殺死他。”
陽明臻說:“你可知道,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該是怎樣的後果?”
陳谯笑了笑說:“我知道啊,鐵面無私的陽隊長。你當然可以懷疑我,不過這件案子真不是我做的,如果是我做的,我怎麽可以将這個人的屍體留在垃圾堆裏等着被你們發現?我會将他推入油鍋裏油炸,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陽明臻正色道:“收起你那些陰暗的想法,我現在只想問你兩個問題。”
陳谯看着他。
“第一,你最後一次看見王信是在什麽時候?第二,關于你剛才說的狐貍精又是誰?”
陳谯回答:“最後一次看見這個惡棍是昨天夜裏。至于狐貍精,我不知道探長你具體問的是哪一只?畢竟王信養的狐貍精挺多的。”
陽明臻又問:“昨天夜裏你是在什麽地方見到他的?”
“還能有什麽地方,當然是龍門廳,整個茶城最大的狐貍窩。”
陳谯所言不假,龍門廳這個地方就是茶城最大的煙花之地,裏面的那些女人都濃妝豔抹,在那燈光暧昧的地方扭來扭去,宛若美人蛇吐着信子,大膽地勾引着荷包裏有錢的男人。
陽明臻看了看陳谯的周身打扮,總結出兩個字:貧窮。
“我看你這模樣不像是能夠進得起龍門廳的人,你是特地去那個地方找人?或者說你當時找的就是王信?”陽明臻直接了當地問,“你想幹什麽?”
陳谯直視着陽明臻的眼睛:“殺他啊,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陽隊長記性不好?”
“你在龍門廳蹲守了他多久?你都看見他和那些人接觸過?”
一連抛出兩個問題,陳谯似有些不耐煩。
陳谯笑嘻嘻地道:“你不是說我窮麽?我沒錢自然就被龍門廳趕出來了,他跟誰接觸過,我怎麽知道。”
陽明臻盯着陳谯的表情,想看看他到底有沒有在說謊。陳谯卻說:“陽探長該問的都問完了吧?既然這樣,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煮飯了,我肚子餓了。”
旁邊的警員對着他擺了下手:“走吧你。”
陳谯笑着走出圍觀人群,嘴裏還念叨着:“人作孽,老天收,報應報應。”
警員望着陳谯離去的背影,問陽明臻:“隊長,要不要派人去跟蹤那小子,我感覺他在說謊。”
陽明臻擺了擺手:“不用,陳谯沒那麽大的能耐,你看他那身材猶如瘦猴,跟死者王信一比相差甚遠,他根本沒法雙手撕開王信的肚子。再看王信身上的傷口與之前的死去的兩人如出一轍。這根本就不是什麽老天報應,而是一樁連環殺人案!”
警員震驚:“什麽樣的人才能有這樣的力氣,直接用雙手不需要工具就能掏空活人的身體?”
是啊,什麽樣的人才能夠做到呢?
這些人不知道,陽明臻心中卻是十分清楚的。因為在兩年前,他曾經目睹過自己的同事被人挖走了心髒,他明明可以去救人的,可是因為腿受傷了,只能躲在暗處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同事慘死。
在那一場追捕裏,只有陽明臻一個人活下來了。上級将他從一個小警員提升到隊長,可是他連那個案子都沒能破,甚至還沒有救下自己的同事。他不止一次反複的問自己,到底有什麽資格能夠當上探長。
所有的回答,都化成嘴角的苦笑。
茶城出現怪物殺人,上面的人為了封鎖消息,命令所有人都不許說出實情。那些知道秘密的人都死在了怪人手裏,唯獨他活下來了。他們為了封他的嘴,就給他升職。
本以為太平兩年,這些怪事就算是結束了。
直到最近他才知道,這不過是噩夢重演了而已。
倘若那個人還在的話,也許他還能問一問。可是那個人被他逼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他又看了一眼王信的屍體,那殘忍的傷口讓他沒由來的心底一寒。
如果當初他的腿沒有受傷,他就會邁出那一步,該死的人就是陽明臻。而不是那個為了保護他而犧牲的同事……
旁邊的法醫郁舂看見陽明臻臉色不好,關心道:“陽隊長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陽明臻擺了擺手道:“沒事。”
說完,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輕人,覺得有些眼熟,卻又叫不上名字。
“你叫什麽名字?”
郁舂展眉一笑,聲音溫潤地介紹自己:“郁舂,新來的實習法醫,幾天前我和陽探長還在同一張桌子吃過飯。”
陽探長微微颔首,他記起來了,是有這麽一個人。因為警局裏的老法醫到了退休的年紀,他們不得不去請一個新人。這新人才來的第一天,大家組織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就是因為那一頓飯,太平已久的茶城出現了第一樁命案。
陽明臻伸手輕輕拍了拍郁舂的肩膀:“可有什麽發現?”
郁舂搖了搖頭:“王信和前些日子的死者一樣,五髒六腑被挖,臉也被毀了,沒有什麽重要的線索,還需要進一步檢驗。”
陽明臻點了點頭:“那就把屍體帶回警局,麻煩郁法醫了。”
“這都是我分內之事,不麻煩不麻煩。”郁舂補充道,“不過據我的觀察,陽隊長你真的該休息休息了,你臉色這麽差,若是病倒了,這兇手該由誰去抓?”
“我知道了,一會兒我就去藥房抓點藥。”陽明臻吩咐衆人道,“你們先回警局,我出去辦點事。”
郁舂點點頭,微笑目送陽明臻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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