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摸少年的桃花眼,波光潋滟,寒氣逼人。
少年沒回答:“它叫香雪海。”
“香雪海不就是梅花嗎?”嬴祁不解地問,只得到少年一聲冷哼:“俗人。”
風雪蓋了少年滿頭,他抱着嬴祁,還是有些吃力,滲了一頭的汗珠子。
富麗堂皇的屋宇近在眼前,少年開口想告訴嬴祁他們到了,卻沒能得到回應,才發覺嬴祁早已趴在他的肩上睡着了。熟睡中的孩子砸着嘴巴,像個毛茸茸的小狗一樣直往他肩窩中拱,撓得他癢癢的,想丢掉卻不忍心。
“祁公子回來了!”侍女一開門就見到嬴祁被人抱着回來了,高興地沖屋裏喊到,阿姆拄着龍頭杖從裏面迎出來,疑惑地望着少年:“閣下是......”嬴祁又是睡着的,不免有些擔憂。
早有侍女從少年手中接過嬴祁,少年于是鞠了一躬以示尊敬,道:“老夫人不必擔憂,祁公子只是睡着了。信受聞昱大人之托,将公子送回。告辭。”略一點頭,便轉頭走了。
嬴祁才慢慢轉醒,滿眼的風雪,臉色倒是十分紅潤,四下張望突然喊到:“兄長?”
有侍女回答:“公子叫的可是抱着公子回來的那位大人?他早已走了。”嬴祁不好意思承認被抱着回來,顯得十分羞赧,問侍女:“可問了他叫什麽?”侍女思索一番,回道:“他好像自稱是信。”嬴祁失神,喃喃道:“原來他叫信。”
出來時匆忙,肩上還覆着嬴祁随手搶來的披風,走時也忘了還去,不過也好,漫漫冬日,既有人肯好心關照,他又何樂而不為。
緊了緊披風的系帶,北風急促而狂亂,信縮了下脖子,臉頰蹭到肩膀,涼嗖嗖的一片濕意,愣怔了一會,複而失笑,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小小的梨渦,他長得星眉劍目,只這嘴角一隅格外秀氣。因此他不常展笑顏,恐怕別人輕賤。
孩童之稚,為長者不忍其忘,他私心裏想着,若是能永葆天真,哪怕做個傻子呢。
想想又自顧自地搖頭,那怕是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就是如此矛盾。
作者有話要說: 到底誰攻誰受?
emmmmmm.
☆、ch4
“子越大人,您來了,王上正等着您呢。”內侍低聲說道,雙手垂在腹間,兩眼只盯着地。
子越擡頭看天,黑漆漆一片,半點星子也無烏雲遮月,一副風雨欲來的态勢,
聯想秦王深夜傳召,心中估量着約摸是要出什麽不得了的大事,腦海中的想法即将破土而出,又被他狠狠壓回去。王宮內靜得可怕,走在路上都能聽見“突突”的心跳聲。
子越生得高大,走路也是陣陣帶風,愣是橫沖直撞進去。
“嘭”平時的周全禮數也全顧不得了,秦王寝殿的大門被子越撞開,入目便是這樣的景象:
秦王躺在床上,蠟黃的臉,病态十足,只是眼睛還算清明。
子越連忙走上前去,剛想說些什麽,秦王掙紮着起來,手一揮,寝宮裏的侍從便全都退了下去,又阖了殿門。屋外白雪皚皚。秦地是常年的朔漠大雪,因此西北地的男兒們大多粗砺不羁,龍行虎步,不似吳越燕楚的歌舞升平,富貴喧鬧。
子越乃是奉诏前來,自秦王傳出病危的消息之後又硬生生地熬出了八個春秋。
六國之中,離得最近的魏國以及稍微次之的燕國都蠢蠢欲動,等一個秦王駕崩而去,內政動蕩的局勢,以便從中獲利,可秦王就是不死,靠着一口湯藥續命也活活支撐了八年。
八年,仍然磨不去不了觊觎與貪婪。
但看這架勢,子越知道,秦王大約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秦王撐着身子從榻上坐起來,子越眼明手快從架上取了袍服披在秦王身上。
秦王伸手阻撓:“孤這個身子,也不必了。”
子越沉默,想說些什麽安慰的話,還未說出口,秦王又繼續道:“我大秦王室歷來子嗣艱難,壽短命薄,若非如此,齊國的霸主之名早該易位。”
子越道:“非我歷代秦王命薄,皆因我王勵精圖治,夙夜憂嘆,為秦國之治憂思不已,積勞成疾,才......”
話到口,又覺得不妥,于是改口道:“大王洪福齊天,必能千秋萬歲。”
“千秋萬歲”,秦王喃喃自語,有些失魂落魄,一雙眼空洞地盯着床頂上的帳子:“世上有誰能千秋萬歲呢?生老病死,人倫大常,孤所憂心的,不過秦國的安危,恪與忌,唉......我所寄望的,無非是你,能替我輔佐一二,若有幸能強盛秦國,也不負先王所托了。”所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秦王一番話說得聲淚俱下,句句肺腑,令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天命不可違,縱然帝王将相,将軍美人,都抵不過生死無常。
想着自己一路陪伴秦王從少年走到中年,如今自己還身體安康,秦王卻已行将就木,物傷其類,心中頓感悲傷,卻又不敢露出太傷心的神色,以免秦王受了刺激。
“恪公子敏行于事,忌公子勇猛無敵,嫡長子祁公子遠質于燕,多年來不知其品行才能,不知大王屬意誰為太子?”
嬴祁是從出質之日便不做考慮的,至于忌和恪,秦王的心裏其實一直都不滿意。
秦王搖搖頭,又閉上了眼睛,這從矮子裏面拔高個,豈不是無中生有。
“恪公子品行俱佳,可為。”
“就依卿家所言罷。”
“祁公子還是每月一封家書,祁公子确實是至孝之人,依臣下愚見,我秦國的公子流連燕地終究是授人以柄,不如......”子越手已伸到了袖子裏,秦王咳着道:“此事孤心中已有計較。提起燕國,近年來欺負孤王久病,屢犯我大秦,如今孤不知還有多少時日,這禍患實不可縱容!”
子越皺起了眉頭,以他對秦王多年的了解,這一遭怕是非興師動衆不可。
秦王又道:“便讓恪兒去,有了戰功,繼承王位也名正言順。”
“可祁公子......”畢竟是大秦的公子,子越心中也着實不忍,然而秦王并未因此動搖:“祁兒,會明白孤的。”
秦王想以久病之身攻一個出其不意,而秦王顯然撐不了多久,此時若是迎公子祁還朝,便必與攻燕失之交臂,何況有質子在燕國,方不至于引起燕王的戒備。
秦王吩咐完這些,臉色更蒼白了幾分,智慮傷身,這一番算計思量可謂是對秦王的病體雪上加霜,可他顧不得這些了,秦王的存在便是為了秦國的子民,為了大秦帝國生生世世,代代相傳,繁榮昌盛。
他是一個優秀的秦王,他要為自己的一生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讓後人提起他是倍感敬服。
子越啊子越,你的弱點便是心慈手軟,太重情義,所以始終是成不了管仲與百裏那樣的傳世名臣。
燕國
一去紫臺連朔漠,獨留青冢向黃昏。去國三千裏,寸寸斷腸淚,函谷關的風景早已記不清,兩岸青山是否依舊,秦國只停留在幼年的記憶裏,還有那威嚴無比的父親的臉。
他對父王的印象不多,只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他知道自己是秦國的嫡長子,先王後唯一的孩子。但他拿不準父王的态度,秦王喪妻并未再娶為實,可多年來對他不聞不問也是真,他們說:“祁,這是你的責任,所以不要怨恨你的父王,他是個偉大的王。”
所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做好一個質子的本分,不讓遠在秦國的父王憂心煩惱。
五歲那年,聞昱憂心忡忡,滿目蕭然地對他說:“公子,秦王危矣。”只為這一句,八年來他月月修書問安,只願得父王的一顧,上月聞昱不知從哪裏得來的消息,說是秦王夜诏子越,只怕是命不久矣。
他心中感嘆,縱然父子遠隔千萬裏,他都終究記挂着父王,為國為君,至忠至孝,是他啓蒙時所教,他一直都恪守聖人所說,盡忠盡孝。
他自出生來,與父王見面屈指可數,如今他已十三,燕秦兩國一直相安無事,他想回秦國,哪怕只見一眼父王。
“要離,秦國有回音了嗎?”嬴祁對他左手邊的青年道,那青年一雙劍眉,虎目凜凜,只右臉上一塊刺目的鐵烙,表明了他的身份--奴隸。
要離是他在燕國救下,有一回嬴祁在都城薊中閑逛,恰好人販子正在販賣奴隸,十六個奴隸中,唯有要離神色狠厲,眼神如刀,惡狠狠地盯着那奴隸販子。
嬴祁便決定買下他,後來才知道要離是已滅衛國大臣家的公子,在他十五歲的時候,燕王以雷霆之勢滅了衛國,衛國所有王公子弟全部充作奴隸。
至那時,要離已輾轉了好幾個奴隸販子。都恨要離面目可憎,不好售賣,于是紛紛轉手。那人販子一見嬴祁扔了幾枚燕刀,也不還價,立馬将要離交予嬴祁。
“公子,并無任何回應。”先前所有的信件都石沉大海他都可以安慰自己兩國情勢特殊,互通困難,并且他也未要求回應。
可這回,他仿佛明白了什麽。其實從一開始就隐隐知道自己作為棄子的命運,只是遲遲不願醒罷了。
為秦國犧牲小我,亦是他的責任。
“這些書,拿去燒了吧。”滿桌子的《王道》《為君》,每次都是閱過即焚,怕別人嘲笑他一個小小質子還妄想回國繼承王位,贻笑大方。他自己又何嘗不知呢,空留一絲念想罷了。
五歲的嬴祁還會相信阿姆和聞昱說,遲早會回到秦國的,十三歲的嬴祁不會相信的。
“公子經天緯地,才華洋溢,為人至善至德,只恨秦王無眼,看不見公子的好!”要離快人快語,因嬴祁對他十分禮遇,也十分維護嬴祁。
“要離!”再如何,都是自己的父王,容不得旁人說一點不是,“父王要顧及秦國,孤乃秦國嫡長子,本該擔此責任。”就算做得再多無人看見,也必須做,否則,誰來入地獄,誰為秦國赴湯蹈火?
“公子,今日還要去梅林嗎?”
“時節尚早,梅花還未開,你說呢?”
要離原先生于武将之家,不愛舞文弄墨,倒是對刀槍劍戟情有獨鐘,所以多年來修得一身好武藝,對這些風雅之事實在不上心。
嬴祁每年都會在新歷将至德時候去燕宮最偏僻的地方拜訪故人,說是故人,其實也未見得幾年。
那人常年不在宮中,只有梅花盛開的時節才會回來小住幾日,對這一事,宮中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不聞不問。
今年的新歷來得早,天寒得卻晚,因而那一樹梅花仍然還是骨朵的樣子,以嬴祁對他多年的了解,知道他這人只在梅花盛放的時候才會出現,所以便拖着。
說來也是緣分,那一年冬雪漫天,偏偏那日梅花開得最好,也是嬴祁如中了魔怔,失魂落魄地往那走,才遇上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每個人一生下來都是一樣的,性格和後天的環境有很大的影響,我想讓大家看見嬴祁的成長,是怎樣一步一步變成那個令人疼惜又恨的冷酷君王的。
猜猜故事走向啊~
收藏收藏!!!堅持更吧!!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希望能有個令我滿意的結局。
ps:結局已經想好了,也寫了一部分。我很喜歡那個結局。
☆、ch5
燕國許久未下過這樣豐厚的雪了,贏祁伸手接了片雪花,那瑩潤的雪花旋即化作一灘水打濕了掌心。北風凜凜,耳邊仿佛響起秦國的故音,萬馬齊喑,兵矛相交,鐵器金屬碰撞嗡嗡。
“你又來了。”身後是酒入酒爵的聲響,腦海中不由得蹁跹起多年前那白衣勝雪,孤傲清冷的模樣。多年未見,不知故人安否?
贏祁轉過頭,那人手執一柄茶壺,面前随意擺了兩個瓷杯,一絲花紋也無,要多簡陋有多簡陋。
“好香的酒,擺的茶壺,喝的卻是酒,兄長好雅興。”蘇信卻只倒了一杯,眼睑低垂:“酒是公子的,我喝茶。”
嬴祁輕聲一笑擡頭道:“我想着,今年梅花開得甚好,兄長必不會錯過,果然不出所料。”贏祁也不嫌棄,徑直坐在那人對面,端起剛剛奉好的酒,慢慢品起來。
“公子怎知信是聞花而來。或許,有所意外。”
贏祁笑了笑:“兄長無牽無挂,有何意外?”一雙眼睛卻是緊緊盯着蘇信,直鑿到五髒六腑,要瞧個仔細。然而蘇信卻失笑,又搖搖頭,附和道:“也是。”
酒是好酒,只有些上頭,嬴祁平日裏也不甚喝酒,一杯盡了竟有些頭暈,便扶額醒了醒神:“這酒倒很有些勁頭。”
蘇信只顧吃茶,一鐘吃畢,才悠悠道:“我這酒叫醉生夢死,公子不會品酒,倒怨起我的酒來了,倒叫我惶恐。”
語出犀利,嬴祁直道“不敢”,卻再不喝酒了,轉頭将目光投向開得格外燦爛的梅花:“今年的梅花怎麽開得這樣好?”
蘇信也順着嬴祁的目光望去,果不其然,殷紅勝雪,俏立枝頭,那一朵接一朵的紅色梅花攢簇在一起,遠遠望去仿佛大片大片的血漬,令人頭暈目眩。
“秦國今歲雪災嚴重,燕國倒是好景色。瑞雪豐年,也是幾家歡喜,普天之下,總有人飽受磨難,亂世之下,都是惶惶不可終日。”都說是瑞雪兆豐年,可前幾日從秦國傳來消息,北部大雪連續數日,俨然成了災區。
蘇信面沉如水,也不作評價,只道:“祁公子倒是心懷百姓,針砭時弊,看得也透徹。”
嬴祁苦笑:“我看得不過是民生所想,若一個人身處水火自然也懂得水火之中的人。我不過是有所感而已,又做的什麽數呢。”
蘇信只顧吃茶,也沒接話,不一會又下起了雪,蘇信方道:“我這裏也起了風,外面天寒地凍,公子還是早些回去,免得受了寒氣。”他說的懇切,口氣倒很平淡,卻又叫你無法駁回,嬴祁原也不知為何來此,回去卻是叫人給轟了出來,想想好笑。
剛一出蘇信的小院,要離便從斜裏跟上來,贏祁面沉如水,要離不由得低聲詢問到:“公子可問出了什麽?”
贏祁不作回答,只是愈行愈快,良久才停下來,問道:“聞昱回來了嗎?”
要離皺着眉頭,像是在想些什麽:“公子您知道的,聞大人的行蹤只有您一人知道,我等怎會知曉。”
嬴祁略一思索,也不追究:“說的也是。”
正走着要離突然神色一變:“公子,有人來了,人數還不少!”這一趟出來甚少有人知曉,只帶了要離,嬴祁畢竟是秦國的質子,到如此偏遠的地方難免惹人懷疑,為了免除麻煩嬴祁當機立斷和要離躲了起來。
嬴祁一雙眼睛盯着前方,果然一群人從南邊走來,為首的是一個峨冠博帶的青年人,不大認得,旁邊兩個嬴祁倒見過,是楚國質子與韓國質子,只是不知到此為何來?三人身後跟了五六個随從,匆匆一瞥倒有些來勢洶洶的意味。
嬴祁神色一動,待那一群人走遠了,轉頭對要離道:“你先回去回禀阿姆,我去去就來。”
要離顯然是不放心,神色間有些猶豫,嬴祁虎了臉:“孤的話不管用了?”
嬴祁只有在命令別人的時候才會說“孤”,這也表示他動了真格。
要離抱拳道:“不敢。”才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方圓幾裏人跡罕見,本就是燕宮最偏遠的地方,那三人怎麽也不像是踏雪尋梅的樣子,則必然是來尋蘇信的,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事。
別國質子的事他倒也不想管,只是蘇信,倒想看看他如何自處。
心下決定了便徑直朝着蘇信的茅草屋走去,随意尋了處草木茂盛的地方躲了起來,半晌才見那群人過來,想必是走錯了地方,氣勢卻沒減。
先前果然是轟他走的,那雪下了一會便住了,他都走了有一會了,他還在這雪地裏吃着茶,嬴祁心中“切”了一聲,莫名有點委屈。
一群人還沒發話,蘇信倒先開腔了:“伏公子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原來的燕國的伏公子,難怪他沒見過。這些年秦國式微,老秦王久病不愈,外人看來國力大減,燕國這個昔日的盟友自然是見風使舵,退避三舍了。
燕伏身着紫色袍服,看起來甚是華貴,蘇信道:“伏公子這身衣裳好生華貴,我只見衣裳之光輝而不見公子之日月了。”
嬴祁暗笑,蘇信這家夥,是在嘲笑燕伏人不配衣了。
這燕伏倒是沉不住氣,燕國的幾位公子,當屬這位伏公子最沒有頭腦了,不然,又怎會來此尋事?
于是便破口大罵:“狗雜種,別忘了你的身份,你不過是亡國之後,靠着你母親的一點恩寵在燕宮得以自保,你以為自己是什麽東西?公子?你配嗎?”
燕伏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蘇信,臉上帶着一絲嘲諷:“瞧瞧你自己,我的這身衣裳,你配穿嗎?”
楚國質子和韓國質子站在後面默默給燕伏壯了壯聲勢,互相交換了個眼神,他們一向與燕伏交好,不過是想得到一些關照。
蘇信淡然一笑:“你父親尚且對我禮遇三分,你倒是膽子很大。”
燕伏不由得有些慫了,又仔細想了想,似乎燕王确實一向對蘇信很禮遇,這麽多年也無人敢尋蘇信的麻煩,雖然他也時常不在宮中。對,一定是他不常在宮中的原因,燕伏給自己找了個解釋。
堂堂燕王怎麽可能去管一個私生子的死活?
想到這兒,燕伏的表情更加猙獰了,舉起拳頭,對着身後的奴才們令道:“給我打,今日本公子便讓你知道什麽是尊卑。”
蘇信一杯茶盡,擡頭看了一眼燕伏,只一眼便看得燕伏如墜冰窖,嘴裏吐出兩個字:“你敢。”
燕伏卻不聽威脅,只覺得箭在弦上,如若不教訓一下蘇信恐怕顏面不保,一下推出了楚國質子子,楚國質子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只見一柄劍橫在了脖子上,原來蘇信的身旁一直備着一把劍,不過在茶桌後面,看不太出。嬴祁也松了一口氣。
“楚國世子的命在我的手裏,你若不想引起燕王大怒,最好趁早離開這裏。”
質子雖不受重視,卻代表着一國的臉面,質子的命是很貴重的,因為他們的存在就是一個不定時的□□,一個出師有名的理由。
燕伏自然知道其中的關鍵,恨恨地甩袖:“算你狠!”
直到所有人走了有一會,蘇信才将劍移了下來,看也沒看楚國世子,道:“你走吧。”
楚國質子走後,蘇信仿佛被抽幹了力氣,劍也掉在了地上,整個人半跪着,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出來。”
嬴祁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自己,十分奇怪地從草叢裏走出來,卻見到蘇信眼裏訝然的目光:“原來你也在?”
嬴祁一愣,感情他說的不是自己?
果不其然,梅花樹後走出一個裹得十分嚴實的女子,垂着毛茸茸的腦袋不情不願地慢悠悠蹭了出來。
蘇信大感頭疼:“你怎麽又來了?”
少女探出頭,明顯有些氣憤:“誰叫你每次都躲着不見我!”
傾國傾城,眉如遠山,唇如櫻桃,杏眼粉腮,姿色絕麗。嬴祁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竟看呆了去,直到聽到蘇信急促的咳嗽聲方收了眼,連忙問:“兄長,這位是......”
蘇信還沒回答,少女便搶着自報家門,興奮地嚷道:“我是他的妹妹桃姬。”
連忙岔開了話題:“倒沒想到公子會去而複返。”
嬴祁有意與他開玩笑,便故作幽怨:“我若不來,豈不是看不到兄長這般大發神威了麽?”
蘇信搖搖頭,也不作解釋,他向來随心所以,也從未想隐瞞過什麽。
桃姬顯然十分崇拜蘇信,竹筒倒豆子似的仿佛要将蘇信的平生偉績倒個遍:“哥哥師從莫大家,文韬武略無所不能,善謀略懂音律,可是七國中不可多得人才,只不過他還未出山,莫大家曾預判,若是哥哥出山,這七國渾亂的場面怕是......”
“桃姬!”
蘇信一聲怒喝,桃姬連忙住了嘴,想來也是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什麽,觸犯了蘇信的某些雷區,乖乖地跪坐着像個鹌鹑,再也不敢說話。
蘇信道:“桃姬年幼不懂事,公子莫怪。”一帶而過,不解釋,倒擺出了清者自清的态度。
☆、聞昱歸來1
桃姬不過才十一二歲,心思簡單,正是青春好動之時,不滿被兄長訓誡,自是不滿,獨自一人,撅着小嘴,視線別開蘇信。
若是自己有妹妹,想必也是這樣的,贏祁心中竟生出一些憐意,便溫聲道:“桃姬不要哭了,我想蘇兄沒有那個意思。”
桃姬聞言擦了擦泫然欲泣出的眼淚,轉頭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緊緊盯着蘇信,像是在問:是嗎?
誰知道蘇信卻神神在在的很,兀自吃着茶,不看桃姬,贏祁恨鐵不成鋼般地瞪了蘇信兩眼,蘇信才慢悠悠擱了茶杯,道:“祁公子說是,便是吧。”
桃姬才滿意,又沖贏祁露了笑臉,甜甜地說道:“桃姬謝謝祁公子。”
望着桃姬的小腦袋,贏祁瞬間感覺有點手癢癢,便伸手去摸桃姬的小腦袋,果然如想象中的一樣可愛,溫暖。冷不防桃姬把臉湊過來,笑嘻嘻道:“除了父親,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摸我的腦袋呢,連兄長都沒摸過。!”
贏祁剛想說些什麽,蘇信便下了逐客令:“風雪大了,祁公子請回吧,桃姬,你出來這麽久,也該回去了。”
贏祁眉頭一動:“蘇兄又趕我?”
只見蘇信一張臉大半隐藏在袖子後面,待飲盡一杯,垂了眼睛,為爐子裏添了一勺炭火,那火便“蹭”地冒了上來。
贏祁在心裏“哼”了一聲,朝桃姬道:“桃姬妹妹,有緣再見。”
待贏祁走後,蘇信才停了動作,桃姬自知逃不過數落,便一直在角落裏拽着衣袍,果然蘇信道:“你也太過放肆,若是讓燕王知道你擅自來尋我,怕是有你好看。”
桃姬不滿嘟囔道:“還不是聽說三哥要來尋你麻煩,桃姬擔憂兄長安全,才……”話未說完,便被蘇信打斷:“我不是公主的兄長,還請公主謹記,這話讓王上聽見了,總是要不開心的。”
誰知桃姬不開心了:“兄長即是桃姬的兄長,你我一母同胞,本來就是骨肉至親。”
蘇信卻道:“信不敢當,公主,外面黑了,您也當回宮了。”
桃姬一甩袖子,氣呼呼地:“你總是這樣,不近人情,我讨厭你!”說罷負氣跑了。
蘇信無奈地搖搖頭,收了用具,放進屋裏,不過一會,天黑了下來,這一處園子瞬間寂靜無比,只留風雪聲。
一時半刻後,行人匆匆留下的腳印亦被雪覆蓋住,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俱歸虛無。
鬥室宮
贏祁擡頭望着這鬥大的三個字,抖了抖肩上頭上的雪,擡腳跨過了門檻,立馬有宮婢迎上前來準備毛巾熱水等一應物事,頌姚接過贏祁脫下來的鬥篷,将一早準備好的的暖爐遞到他手中,才溫聲道:“聞大人在內殿等着公子。”
贏祁“嗯”了一聲,掃了眼四周,問道:“阿姆哪去了?”
頌姚道:“阿姆身體有些不舒服,吩咐奴候着公子。”
贏祁便揮揮手示意頌姚等人退下:“孤知道了。”
內殿燈火通明,殿門擺着兩架仙鶴燭臺,聞昱背着身子凝神盯着贏祁的書幾。
贏祁摸索過去,蹑手蹑腳地,正準備好好吓一吓聞昱,卻聽聞昱道:“回來啦?”贏祁懊喪地撓撓頭:“怎麽又被你發現了?”
聞昱不錯眼:“你的動作太大,我想不發現也難啊。”
贏祁問:“你在看什麽?”說着一邊伸着脖子一邊湊過去,一看那東西,瞬間——“不許看!”一把抄起桌上的幾張紙:“大膽,竟敢偷看本公子的東西!”
聞昱用袖子捂着嘴,一臉憋笑的樣子,拱手,彎腰,賠禮道:“是臣下說錯了,公子長大了,都會寫——”贏祁一下子跳起來想捂住聞昱的嘴,誰知聞昱生得比他高大太多,而贏祁還是個未發育的少年,結果,自然是撲了個空,不僅如此,還像只小癞□□似的,趴在聞昱的腰上,衣裳都拉得變了形,只堪堪夠碰到聞昱的嘴。
贏祁怒:“都怪你!害孤失了面子!”
聞昱便附和着他:“是,都是臣下的不好,讓公子失了尊嚴,臣下自責。”說着,聞昱便跪坐在贏祁面前,一副任打任罰的樣子。
贏祁才:“罷了,這次就原諒你了。不可再犯!”至于贏祁到底寫了什麽,終是沒有再提起。
贏祁與聞昱面對面坐着,方才發現聞昱瘦了好多,竟有些形銷骨立的樣子,人也黑了不止一點半點,贏祁瞬間心軟,問:“你才回來?”
聞昱不明就裏,點頭。
贏祁朝殿外喊:“來人。”
頌姚聽了傳話,便輕輕從門口走進來,垂首聽吩。
贏祁說:“孤餓了,去準備晚膳吧。”
作者有話要說: = =ye~
☆、第 8 章
聞昱微微一笑,問:“公子可是餓了?”
此時的人都慣用一日兩餐,王公貴族亦不例外,聞昱在嬴祁身邊多年自然知道他的習慣,所以有些好奇。
嬴祁有些好笑地望着聞昱,他倒是少有如此呆的時候,便想着好好捉弄一下他,便附和道:“是啊,見着聞昱似乎連飯食也格外香呢,難道此即‘秀色可餐’?”
聞昱擡起袖子“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似是忍俊不禁:“公子這些都是誰教的,好生輕佻,幸而臣是臣下不是女子,否則還不被公子羞死。”
嬴祁昂着頭,仿佛是刨根究底:“那聞昱怎的就沒被我羞死呢?”少年雛形已初具,然而仍是一半稚氣,眼睛裏一片真摯與好奇,對一切陰晦似乎毫無察覺,仍是單純的青澀。
聞昱不由得看呆了去,直到嬴祁揮揮手喚他回神:“聞昱,回神!”
他渾身忽然抖了一下,少年溫柔的觸感落在他手上,杏仁一般的瞳孔在燈火下熠熠閃光,再定睛一看,是幾碟精致的小食,燕國富庶,王室的吃食總是要精致許多。他不由暗罵自己,怎麽就一時難守心境,在公子面前作了這等癡呆狀。
“公子恕罪,臣失神了。”他朝嬴祁行了一個禮,雙手交握,匍匐在地上,倒惹得嬴祁不大開心,臉色立馬塌下來:“聞昱,你這是在和本公子見外麽。我原以為,你我同赴燕為質,本就非比尋常,你又曾在朝堂為我解圍,更是情誼深厚。”
聞昱猛一擡頭,又緩緩低了下去,緩緩道:“陳年舊事,公子記得清楚。”
二人之間的氣氛不免尴尬了許多,嬴祁心中說不清地,竟有些隐隐的失落感,然而很快又回複平靜。
聞昱握着手中的袍角道:“臣身體不适,先告退了。”
嬴祁原想挽留,怎奈手将将想伸出去,又迅速縮了回來,淡淡道:“準。”
屋外響起侍女送客的聲音,殿門随之關閉,頌姚緩步走近,低眉順眼:“公子,可需要收拾一下?”
嬴祁擺擺手,頌姚喚來兩個侍女,伶俐地收好,又悄無聲息地離開,獨剩嬴祁一人在殿內。
夢裏,有人搖着嬴祁的肩膀,大喊:“公子,公子,秦燕交戰了,快逃,快逃!”
他猛得睜開眼,頌姚已為他拿來衣衫并迅速給他穿上,嬴祁一臉茫然,很是呆滞地問:“頌姚,發生了何事?”
頌姚道:“秦國向燕出兵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下意識地向下看。
手中的簪子“啪”得一下摔在地上,嬴祁喃喃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似是不敢相信,又看着頌姚的眼睛暴喝:“怎麽可能!”他抽出榻邊的青銅劍,劍端指着頌姚,神色平靜:“不可能的,父王怎能……”
頌姚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她能深切地感受到這個少年身上的絕望,被最信任的親人和母國利用完後一腳踢開,任誰都難以置信,若不是親眼目睹,頌姚也不能相信。
但事實便是如此,秦王将所有質燕的人都抛棄了,不止是祁公子,而是他們所有人,被秦國,抛棄了。
饒是再義憤難平,也無濟于事。
嬴祁轉過身去:“頌姚,你逃吧。”他知道自己是在劫難逃了,哪怕所有人都能逃出生天,唯有他,是絕無可能的。
頌姚默默起身,向嬴祁行了個禮:“奴是先王後的陪嫁女媵,活着的意義便是保護王後和公子。”
她撿起落在地上的木簪為嬴祁束好發,道:“要離已去通知聞昱大人了,此刻阿姆應該打點好一切,再過一刻鐘接應的人會來帶公子出宮,出宮之後自有聞昱大人照應公子。明日燕秦交戰之事便會天下皆知了。”頌姚話裏有話,眼含深意地望着他。一切後事早被安排好,簡直可以說是算無遺漏,只是……
嬴祁皺着眉,問:“只有我一人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