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頌姚道:“是。”
嬴祁心一緊:“那你與阿姆,怎麽辦?”
頌姚不緊不慢地答道:“那不是公子應當關心的事。”
頌姚将一個小包袱交到嬴祁手中,深深地望進嬴祁的眼睛裏:“公子,接應的人到了。”嬴祁沒說話,換了衣裳,随之離去。
頌姚看着嬴祁的背影,手握成拳頭,小聲道:“公子,後會無期了。”
不知怎麽的,一路走來,今日的燕宮似乎格外寂靜,守門人也頗為漫不經心:“幹什麽的?”
接應的人連忙賠笑:“是蘇大人的師弟,昨日來看他的,喝多了便留宿宮中,今日還要回山門交代,要趕着回去呢。”
守門的人也未多加懷疑便不耐煩地嚷着;“快走快走。”
嬴祁從身上掏出幾枚刀幣,放在那守衛手裏,守衛立馬轉了笑臉:“貴人是想打聽什麽事?”
嬴祁氣定神閑,略看了燕宮四周,道:“這位兄弟,今日燕宮怎麽這麽冷清?”
那守衛将刀幣揣進了口袋,說:“這我卻不知,說是內宮裏出了什麽事。”
嬴祁謝過守門的小哥,轉頭出了門,心道,這也未免容易得有些蹊跷。待至原本約定地方,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
直到暮色四合時,方聽得陣陣馬蹄聲,還不待嬴祁反應,便見着要離滿臉血污,朝嬴祁飛奔過來,一直做着同一個手勢。嬴祁心一驚,急忙躲進旁邊的松樹裏面,那松樹生的巨大,內裏好大一塊空地,從外面卻是看不出來。
燕宮的守衛從後面追上來,照着要離背後就是一刀,嬴祁愣愣地,只覺得什麽也沒看清,便見到要離倒在地上。汩汩的血淌在雪地上,蓬松的雪瞬間塌下去,一直流到嬴祁的腳下,他卻不敢動。
只聽外面的人喊道:“私藏秦公子者,立斬無赦!”
天徹底黑下來,四周傳來幾聲狼嚎,更深露重,嬴祁凍得瑟瑟發抖,風雪漸厚,要離的身體被覆上一層白雪,仍是死不瞑目的樣子,他扒開要離臉上的雪,去探他的鼻息,身體已僵硬多時了。
嬴祁攥着手心,指尖觸摸處有絲絲疼痛感,原來指尖嵌得太深,深入骨血。
作者有話要說: 好久沒更新了,最近打算一直更,抱歉确實太懶了,而且本身自己對于情節的掌握還是欠缺,自己也不滿意
☆、第 9 章
數九寒冬,積雪漸厚,一腳踩進積雪裏便仿佛陷入了沼澤,吃食自然是沒有的,樹梢上落下來的水珠滴在嬴祁脖頸裏,凍得直打哆嗦。
“兔子。”漆黑的夜裏,嬴祁猛然瞅見一只兔子,灰色的皮毛,從林中一閃而過。忽然那灰色的影子蹲在那裏一動不動,嬴祁心中暗喜,一個縱身撲上去,與此同時,一支箭破空而來,紮進他的肩膀裏。兔子回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嘲笑,他本就一天水米未進,此時中了一箭,更是虛弱不堪,便直直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遠處傳來一個人的腳步聲,他操着濃重的燕語,即使看不見臉龐也能想象到他皺眉的樣子:“啐,真是晦氣。”
寒冬臘月,若不是走投無路,誰會深更半夜進山打獵找吃的十一盯着眼前的人,若有所思,想了想,上天有好生之德,還是将他拖了回去。
嬴祁是在一陣劇痛中醒來的,醒來的時候他摸摸自己的左肩膀,已然上好了草藥,一看便知上藥人粗心大意,只弄了塊布随意繞了兩下。但活下來,便是很好的,他自嘲般地笑了笑。想下床,又跌了回去。
曾以為少年心比天高,原不過命比紙薄,大難臨頭,誰都護不了。還要如喪家之犬,東奔西逃,可逃出生天又如何?勾踐卧薪嘗膽尚有一絲複國的希望,而他,母國不要,質國追殺,無一親信。
十一在外面砍柴,嬴祁便喊道:“哎,有酒嗎?”
十一以為自己聽錯了,丢了柴刀,一臉稀奇地望着他:“你是真不要命了。”
“要烈酒。”嬴祁看向窗外:“你也很大膽,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十一仿佛聽見了什麽好笑的話,一臉不屑:“就憑你這傷殘之軀,能奈我何?”
“我是秦國公子嬴祁,你将我送到官署,必有賞金。”
十一便以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嬴祁:“你诓我呢,秦公子在燕宮裏,豈會如此落魄?你莫不是給我一箭射傻了?”他邊說着邊伸手去探嬴祁的額頭,意料之中,被嬴祁一把打掉。
看來秦燕交戰的消息還未傳到。他這樣思忖着,心裏已有了計較。
十一抹抹袖子,道:“便宜你了,昨晚上剛獵到的野兔。”贏祁見他走遠,估摸着大約是去河邊洗兔子肉,四下無人,随身攜帶的包袱好好的放在桌子上,不似被動過的樣子,料想十一應當是一個心地純善的人。本想留一些錢財玉器,又怕是太貴重為他招來殺身之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贏祁低頭又默默抽走了包袱,從床上下來的時候,肩膀的傷略有牽動,卻還可以忍受。
“我這裏有今秋釀的酒,你要不要來一口?”十一舉着酒壇子,屋裏卻是空蕩蕩的,床褥翻在一側,桌子上的包袱也不見了,真是咄咄怪事:“走了也好。”這樣喃喃道,搖着頭走出門。
不過萍水相逢。
臨近城門,贏祁從農夫手中買了頂草帽戴在頭上,遠遠窺見那城門掩映在青山下,格外威武。
城門口有一座茶肆,以供來往的行人歇腳解渴,贏祁大方地走進去,叫了壺茶,小兒“哎”了一聲,肩上搭着條手巾從簾子後面沖出來,笑面迎人:“來嘞!”
端看那小二的面相,較一般的男兒要矮小些,長得卻是十分機靈,雙目中精明畢現。
隔壁坐着個虬髯客及一位白面書生。只聽虬髯客道:“師弟,如今燕國乃是是非之地,為何要在此時入燕?”
白面書生抿了口茶,似是嫌棄茶水苦澀,略皺了眉,看着虬髯客道:“師兄,這你有所不知了,如今燕秦交戰,正是人才匮乏之際,雖說危機四伏卻也包含着天大的機遇。我若能救燕國于危難之中,何愁名聲不顯?”
虬髯客點頭:“那麽為何不去秦國?秦國君主開明,國力強盛,亦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白面書生搖搖頭:“秦人蠻橫,我是不屑與之為伍的。”虬髯客戚戚然,他一向知道這個師弟心高氣傲,貪慕虛榮,但也确實是有些真本事的,何況此次下山乃是奉了師傅之命的,也不好與之計較,便換了個話題:“此次燕秦之戰,不知秦王做的什麽打算,嫡長子質于燕國,也不怕那位公子命喪異國?”
白面書生冷哼道:“你懂什麽?”
虬髯客不敢反駁,只好靜等他說下去,只見白面書生朗聲說:“一個幼子而已,一早就成了棄子,若是顧念他的生死,秦國又何必率先發戰?此事的彎彎道太多,說了師兄你也不懂,只要知道王室無真情足矣。”
虬髯客聽了,縱然心裏不滿,亦不得不承認師弟講的确實在理,不由得啧啧嘆道:“果然人心險惡,連至親都可以算計在內,王室的爾虞我詐實在是看得人心有戚然。”
白面書生面露得色,贏祁執杯的手竟有些微微發抖,一飲而盡,便擱了杯子,将雙手藏在袖子裏。小二迎上來迅速将杯子裏倒滿了水,又去招呼其他的路人。
那二人并未呆多久,贏祁想着他二人大約是要進宮,因此格外留意。見他二人起身,便迅速跟了上去,到了城門口,斜裏伸出一只手,将他拽進了陰影處,贏祁心中大驚,正要抽出提前藏在腰間的匕首刺向那人,一擡起頭,兩眼愕然:“聞昱,怎麽是你?”
☆、第 10 章
聞昱一身粗布短衣,臉塗得黝黑,活似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人,聞昱低聲向贏祁道:“小祁,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
聞昱打量了一下四周,來往的行人頗多,縱然一時無人發現他二人,也還是要小心為上,便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便指着遠處的茶寮道:“邊走邊談。”
二人便避過人多的地方,竊竊交談。聊着聊着贏祁住了腳步,皺着眉問:“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聞昱聽到這,雙眼便黯淡下來,并深深嘆了口氣,道:“燕人詭詐,跟着要離想将我們一網打盡,所幸要離忠貞不二,為我引開追兵,我這才得以逃脫。”提及要離,皆是一陣嘆惋,聞昱知贏祁與要離主仆情誼深厚,也心中不忍,只好寬慰道:“人總有一死,他得命于你,為你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縱然聞昱有心安慰也只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倒不免惹的贏祁心中愧疚更甚。
這份異國共患難的情誼又豈是身份尊卑所能輕視的,尤其是要離死前,那誠摯而熱烈的眼神,以及不屈,仿佛在向他祈求:“一定要活下去啊,公子,為我報仇,也為自己報仇。”
他不知道這份執念到底屬于要離還是屬于他,卻總算給了他一絲活下去的欲望。
“聞昱,我……我們還能回到秦國嗎?”他飽含希望地望向聞昱,心中存有一絲僥幸,卻很快被聞昱的遲疑澆熄。
盡管聞昱告訴他:“小祁,我們會回到秦國的。”他說的那樣斬釘截鐵,似乎過度催眠自己,但那短暫的遲疑卻輕易地出賣了他。
贏祁只好附和道:“是啊。”但實際他們二人都聽出了那話裏的絕望。
他們不知道的是,秦國已經準備好另立新君了,老秦王行将就木,此次攻燕也只是為後世所鋪就的一條路,只不過,他們成了墊腳石。
城門口一陣躁動,聞昱下意識看過去,等到他想阻止贏祁回頭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燕國的士兵列好隊,井然有序地攀上城樓,每個士兵的手中抱着一個木盒,然後指揮官一聲令下,幾十個木盒被打開,士兵們從裏面提出各種各樣的——人頭。
他們将人頭提在手中,然後挂在了城牆上,為首正中的是一個莊嚴的老婦人,她的額頭上綁着黑色額帶,眼睛睜得很大,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她的左側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秦國尚水德,玄色最為尊貴。
贏祁知道那一雙雙睜大的眼睛中的渴望。他們的眼睛望的是故鄉,望到安坐在王座上的秦王,看他如何出賣他們這些為國出使的臣民們。
秦王出賣了他們,是的。
贏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事實,那不安的幻影終于慢慢凝成實像,那八十七人的慘死讓他知道了被出賣的滋味。
最痛苦的事不是自己死去,而是無法保護。
第一次,感覺到命運的不公;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第一次,恨透了那個所謂的父王。
”小祁……”聞昱欲言又止。
他的小公子卻沒有回答他,那個天真的小公子眼睛通紅,目不轉睛地盯着城樓上的人頭,似乎想記住他們的模樣——慘死的模樣。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周圍的燕兵開始多起來了,贏祁這樣的神情實在太引人注目,或許他自己并不自知。聞昱以為他會久久不動,卻沒想到贏祁只是很冷淡地說了聲:“走吧。”然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如果不是那略微沙啞的聲音出賣了他,聞昱幾乎以為他一點都不難過。
他的小公子,學會了隐忍呢。
他沒有哭。
“阿昱,我們一定會回到秦國的。我以死去的八十七個秦人的亡靈起誓。”
他說的那麽漫不經心,但是鬼使神差的,充滿了力量與信服力。
聞昱注視着贏祁的背影,他漸漸明白了一件事,他的一生或許都将為這個男孩而活,為他鞍前馬後,為他征服一切,只要是他想要的,劈山填海,在所不辭。那也是他的誓言。
☆、第 11 章
秦國與燕并不相鄰,此番入燕乃是借了齊國的道。齊國是七國中最為強盛的,但這強盛過了頭便生出一股目中無人的态度來。
贏恪端坐于馬上,身後是齊國邊城的闕樓,獨立蒼穹之下,凜然一幅宏偉壯觀的景象。贏恪肖母,生母頤夫人是趙國公主的女媵,當年秦趙欲結兩姓之好,只可惜趙國公主初入秦便不幸殁了。能跟随公主嫁入夫國的必然姿容秀美,這頤夫人性格靜美多年來恩寵不斷,贏恪随了母親,也不像普通秦人一般,倒生了一幅俊俏的臉,長到二十多歲時已得了許多鹹陽閨閣女眷的垂青。
且因為王儲的緣故,至今未許親。
贏恪臉上現出一抹冷笑,大隊車馬緩緩駛離齊國,步入燕土。
父王說的果然不錯,齊國早已不是宣王時期的齊國了,如今的七國之首不過徒有其表,內裏早已被腐蝕,齊國的好光景不過就這兩年了。
贏恪揮了一記馬鞭子,主帥居中為防敵人偷襲,然而贏恪心高氣傲又豈甘屈居人後?
“将軍,恪公子他……”左庶長一直跟随在贏恪身邊,然而贏恪做出破格行動他亦無法,便只能快馬鞭至大軍副将王良身側。
此次出征,大家都心照不宣,秦王為何讓一個久居深宮之人成為主帥,而王良只能偏居副将。
王良以眼神示意左庶長止住,悠然道:“既然恪公子喜歡,便随他去吧。”左庶長見王良一幅風輕雲淡的樣子,也不由得覺得無甚大礙便歸了隊。
“左庶長,質燕的那位弟弟叫什麽來着?”贏恪心中十分清楚,原本繼承王位的人應當是這位久質于燕的兄弟,自然他也不是記不住一位兄弟的名字。
左庶長一介武夫不懂這些彎彎道,十分耿直地答道:“嫡公子名祁,秦王後所出今歲應當十二歲了,臣記得走時祁公子只有四歲……”
贏祁這個名字,于秦人來說都有些遙遠了。
“好了,沒要你說那麽多。”贏恪不耐煩地揮了揮袖子,左庶長不明就裏,直怪自己多嘴,惹惱了恪公子,這贏祁的身份向來是個尴尬的存在,尤其是在未來的王儲面前。
秦國
“忌公子好生悠閑,難不成這儲位拱手讓人,心中倒很痛快麽?”
贏忌看了眼程複,道:“程先生來得正好,趙國美人,果然不俗。”程複面露笑容,心中了然:“公子意有所指啊。”
趙國美人遞了一塊酥,贏忌便順勢摟過,引得美人一陣嬌笑。
“反正無論是誰做王儲,都輪不到我。”他眼神飄忽,仿佛想起了一件極為久遠的事。
“若不是黎王後,我才是嫡長子吧。”
“臣還記得您的母親入秦那日的場景……”
那時的嚴冬将将過去,陽春三月,正是一年中的好時節,秦國新君依照老秦王的意願迎娶燕國嫡公主婧燕為王後。
秦燕初結盟,鼓樂齊鳴,真真盛大極了,嫡公主面上覆着珠簾,一襲玄色嫁衣滾邊火紅,滿朝文武驚為天人。
也是有過一段琴瑟和鳴的時光的,燕公主溫婉,甚得秦王喜愛,不過終究是政治聯姻,虛情假意有誰分辨得清。
“然後便是豔俗的故事了。”嬴忌挑了美人的下巴,道:“往日的事便到這吧,還是眼下重要。父王瞧不起我,也瞧不起嬴恪,哈哈,他雄才偉略,我等做兒子的,望塵莫及啊。”
“但到底,這是大秦的天下,恪公子的做派,實在是......”
“他?”蒼狼劍指北方,嬴恪推開美人,拭了拭手中的劍“本公子十三歲便混跡軍營,朝堂之事或許他還能左右一二,戰場上?父王怕是高估了他。”
“秦王老了,倒真如世人所說,愈見昏聩。”
嬴忌搖搖頭:“他只是在一件事上很昏聩,這便是愛之深,責之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