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些日子,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的深淵,他在黑暗裏憧憬着太陽然而迎接他的确實一次次的背叛和傷害。

“贏祁已在鹹陽繼位了,他還沒有來救你。”

嚴赟從盒子裏拿出酒和飯食,牢房的空隙很小,聞昱坐在一堆幹草上,看着他将酒壺遞進來:“我不喝酒。”

嚴赟便将酒壺拿走,飯食是熱的,聞昱随意掃了一眼,淡淡道:“勞煩您了,多謝您來送我。”

“若是那日我背着大哥将你放走便好了,或者我沒有将你帶回來。”他的聲音顫抖,含着歉意,可惜已經太遲了:“城外的秦軍尚在,我……我無法置燕國于危難中不顧。”

“我是秦王最親近的侍臣,所以以我相換,嚴将軍的主意吧?”他淡然一笑,全然沒有被俘的狼狽:“可惜你們還是不夠了解我秦人,若我與贏祁易地而處,我絕不會相救,一個人換一個王國,血海深仇得報,孰輕孰重,不是很好抉擇嗎?”

嚴赟呼吸稍有些不暢:“你太悲觀了,就算贏祁不出面相救,只要你歸順我燕國也一定有轉寰之地。”

“嚴赟,你了解我的,這一生我只會并且只能忠于秦國,這是我的使命。”他璨然一笑,仿佛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聞昱,你不要做傻事。”

聞昱卻充耳不聞,只是靜靜看着身邊,那裏躺着一劍,樸實無華卻鋒利無比。他輕輕拾起好像捧着什麽稀世珍寶,劍鞘上刻着“祁”字,他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柔光。

“聞昱你總是送我這麽多東西,我都無以為報了!”

“給!這柄正陽劍我用不着,送你了!”贏祁豪情地将身上的佩劍解下來扔到他懷裏,剎那間劍的重量震得他雙手微垂,差點把劍掉到地上,聞昱猛得向後一仰整個人便跌在了地上。贏祁笑得合不攏嘴,直笑他傻:“你怎麽這麽傻!劍掉了就掉了,怎麽還這麽護着!要是這劍壞了你只管再來找我要!我再送你一把便是。”

他笑着搖搖頭:“這把劍很好,臣必珍視之。”愛如生命。

思緒回到這一刻,想起那些回憶,仿佛連痛苦也少了些,即使你心中從未有過我,我也甘之如饴,只要你君臨天下。

“沒想到此劍第一次出鞘,見的卻是主人的血。”他拔出寶劍,寒光熠熠,倒映出他濃密的睫毛。

“聞昱!不可!”

“秦軍退了!秦軍退了!”外面一陣歡呼,聞昱猛得睜開閉上的雙眼,嚴赟急忙喊道:“聞昱你聽!秦王來救你了!”

怎麽會?你的仇恨,你的大業呢?你卻……選擇了我。

“聞昱……”嚴赟呆滞地看着他,那雙星眸被淚水淹沒,一瞬間淚如雨下。

“他竟然……竟然……”贏祁啊贏祁,你怎麽這麽傻?

牢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拐角處走來一個人,定睛一看,正是馮鄧,他突然笑道:“聞大人可真是寶貝,一個人換整個燕國,這買賣可真劃算!”

嚴赟一向讨厭他,此人品性卑劣,朝野中人莫不知道,所以此時看見他只覺得真真厭惡:“你來幹什麽?”

馮鄧朝他行了個禮:“嚴大人,大王派我将聞大人送回秦軍,此刻秦軍已退出我燕國邊境了,您兄長應當是在往邊防去的路上,您失守,這可不太好啊。”他語含威脅,叫人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可奈何,有所謂君子不與小人鬥,便是這個道理。

“聞昱…….”将他置于馮鄧手中,終是不放心,可是畢竟是燕王的命令,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都是男人,想來馮鄧也做不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來,因而嚴赟雖然有些不放心,卻還是沒有什麽。

城外

馮鄧率領的小隊突然停了下來,聞昱不解:“馮将軍,怎麽停了?”他心有不安,卻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馮鄧的臉越來越近,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又仔細地端詳着他的臉,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聞大人真是比女人還嬌豔啊。”一衆人大笑,羞辱感油然而生,一路以來他都是一副淡淡地表情,此刻聞昱終于按捺不住,恨恨地甩開臉,加重了語氣:“将軍請自重!”

“自重?本将軍為什麽要自重?大王只是要我将你安全地交到秦軍手中,其他的,可不歸我管。”馮鄧的眼光越來越危險,聞昱握着劍的手緊了緊,馮鄧一偏頭,幾個人過來按住他的手,馮鄧一腳踢開他手中的劍,他手被他們鎖着,動彈不開,馮鄧一把扯開他的衣裳,蒼白的身軀便暴露在衆人的視線中……

整整七日,只要他們想,便可以随時随地折磨他,終于,到了秦軍營地。

“今日我所受的屈辱,必要你舉國償還。”

喊殺聲激烈,他仿佛聽見了,又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一個龐然大物,在夕陽中緩緩落下了帷幕,從此退出歷史的舞臺,秦國的霸主地位,也随之越來越明晰。

他極緩慢地扯出一抹笑,擡頭對着天空,喃喃念道:“終于,結束了。”

“大人!嚴續自盡了!”

他眼眸裏一閃而過的詫異,随之便是平靜的淡然:“知道了,吩咐下去,厚葬嚴将軍。”其實光明多麽短暫,黑夜多麽漫長,你怎麽會不知道,那時候我沒做成的事你卻做了,若是那個時候我早一步死去,也就不會活得這麽痛苦了吧。

“也好,死亡亦是一種解脫吧。”有時候,活着才是最難的。他們都是太像的人,只是可惜,嚴續他沒有碰到一個好君主。

消息傳到秦國宮中時,容和正伺候燕姬喝安胎藥,燕姬并沒有什麽表現,只是在容和将藥碗放好的時候,她重重一掃,那白瓷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濺得滿地,燕姬轉了個身,靜靜地躺在床上:”容和,我累了。”

當晚王後便生下了一個兒子,體格強健,健康無比,贏祁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孩子帶離雍宮,吩咐乳母照顧小公子,燕姬頭也沒回,對這孩子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留戀。

當這孩子滿百日時,贏祁一意孤行将他封為了太子,自然是遭到了莫大的反對,于是攻讦朝着燕姬如雪花一般飛去,她身處雍宮中,充耳不聞,每日只是侍弄花草或是與容和品茶。

還有一件不太好的事,便是聞昱在回朝途中遭人刺殺,此刻已被拿下,是已故燕國上将軍的弟弟嚴赟,他那時被因為他哥哥申訴而被流放,倒是躲過一劫。

“大人已睡了足足三日了,那人要怎麽辦?”聽說此人與聞昱交清不淺,連大王都下了命令說是等聞昱醒後由他做處理,因此其餘的人雖懷恨在心也無他法,只是每日路過關着嚴赟的帳篷時故意說一些難聽的話,或是恨不過打幾下,嚴赟自來是天之驕子,從未受過此等侮辱,可是他亦有自己的驕傲,只是憤恨地盯着那些打罵他的人,一言不發。

“裝什麽忠貞,燕國都亡了,你要是真的忠心不二就該随着你哥哥和燕王一起去死!”這些日子,叫罵的人越來越多,聽說聞昱因他那一劍足足昏睡了三日未醒,想到聞昱,心裏一陣抽痛,他是那麽信任他,他竟然下了“屠城”的命令,這樣殘忍的決定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可是那一日他潛入營帳問他,他卻淡淡地說:“是我。”和他從前的淡然別無二致,可是他殺的都是無辜的百姓啊!燕王被殺,他不怪聞昱,甚至是大哥自盡他都可以不怪他啊,可是那些無辜的百姓和士兵呢?他完全可以接受他們的投降的啊,燕王已經死了不是嗎?

“住手!退下!”

預想的拳頭沒有落下,那個企圖揍他一頓的士兵倉皇退下,擡起頭,果然是那個人,他白色中衣上披着件鬥蓬,想來是走來時太急,胸口的傷口已裂開,滲出嫣紅的血。

他來幹什麽?不好好養傷,難道是為了一睹他此刻的慘狀嗎?

嚴赟忿然朝聞昱望去,他不知在想些什麽,一動也不動。

“你走吧,別再回來了,去哪裏都好,不要再回來。”

良久,聞昱掀開帳篷的簾子,光透進來,照在他臉上很是刺眼,許是太久的黑暗同化了雙眼,嚴赟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只聽到聞昱這樣說。

有些事情,一早便已注定,若沒有相識就不會生恨,也許,所有的相遇都是錯誤的開始,聞昱搖搖頭,人最不能決定的就是命運,誰也避免不了,再好的人,都是會變的啊。

“若我是你,該有多好。”生而傲骨嶙峋,歷再多苦難而慈悲不泯,多久以前,他們曾是一樣的人呢?可到底還是屈服給了命運。他是一個政客,不止是聞昱,為了贏祁,為了複仇,他失去了太多東西,可是他不曾後悔,因為為了那個人,一切都是值得的,不管變成什麽樣的人,只要能保護他。

但是如果有下一世,我不想再被命運所左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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