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月影婆娑,黑夜裏薄霧籠罩,一名女子緩緩掀開鬥篷,她擡起頭,長疤宛如一條蜈蚣盤踞在她的臉上,嬴祁将手中的白布覆在劍身上,一拭到尾,寶劍柝寒光,月光下瑩瑩閃光。
女子好似想起了什麽往事,輕輕撫摸着臉上的疤痕,眼中帶着目空一切的漠然道:“妾身已經老了,大王竟還有用得到妾身的一日。“若馮鄧與燕王還在世必能一眼認出,這女子便拭當年的月姬!
“連你也要背棄寡人嗎?“嬴祁的眼睛裏帶着一絲痛苦,目光中滿是渴求。
月姬卻哂然:“論起心機,誰能及得大王得萬分之一啊。您不過是略施小計就能讓一個又一個的人為您死心塌地,就好像聞昱。“她的笑容從嘴角處蔓延開來,有些慘然,仿佛一朵沾血的海棠花。
嬴祁收起了那副神色,冷笑了一聲,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形勢所迫罷了,月姨你會幫寡人的對不對?”
他拿準了她的弱點,他已然完全變成了一個冷漠而殘暴的人,月姬轉過頭,嘆了口氣,失望地望向嬴祁:“阿冉姐姐若是知道你變成了這個樣子,該有多心痛。“
嬴祁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嘲諷道:“那就讓她恨我吧。“這個世界上恨他的人何其多,父王恨他奪走了母後,蘇信恨他殘害生靈,可是他做錯了什麽?若是母後要恨他,那也很好,至少她還是念着他的。
月姬閉了眼,一行清淚從臉上落下來,劃出一道淡淡的淚痕:“說吧,你要我做什麽。“聲音仿佛是來自天外宇宙,溫度全無,也沒有一絲眷戀:”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她目光堅定地看向嬴祁,不由得想起多年前,曾有個愛過自己的人,那個人花心,好酒,野心像嬴祁一樣重,他們長着相似的臉,承自一脈,她甚至為他懷了一個孩子。
可是美夢都在那一天破滅了,嬴祁是他的親外甥,在那個人和嬴祁之間她只能有一個決斷,那便是嬴祁。
于是她背叛了那個人。
“嬴忌,你還會恨我嗎?你和祁兒是那麽的像,受過的傷終此一生都難以忘記,可是我還是想奢求你的原諒,下輩子,我們要生在尋常人家,做一對尋常夫妻,不要再背負那麽多了。“月姬摸着臉的一角,緩緩揭開,疤痕随之脫落,只留下一條淡淡的粉紅色印子,月光之下,傾國傾城,媚态縱橫。
嬴祁莞爾:“寡人早知道月姨你定是十分愛惜自己的容貌,不忍毀去的。“
月姬冷哼:“你心寬似海,倒也能想得出自己的母親在旁人身下婉轉承歡。“嬴祁臉色不豫,他知道,月姬的容貌于他母親有五分相似。
他笑:“月姨你在嬴忌身下承歡之時可有想起過您的姐姐,寡人的母後?若寡人所言不虛,當年我母後驟逝,他功不可沒吧。”
過去的事有的過去了,有的永遠不會過去,月姬竟然愛上了嬴忌,這是他永不能原諒的。
那月色好得很,如無數個難以入眠的夜一般,但月色是永不會寂寞的,嬴祁注視着那一輪明月,是如此的皎潔,和他多年前在燕宮中注視的想必是同一輪明月,到底是多年時光匆匆而過,他不複他了,所有人亦不再如當年。
可笑的是一直活在過往中的人。
“那麽多年,你怎麽還是看不淡。”
月姬并未擡頭望他,她跪在地上,看似凄凄切切,實則不卑不亢,兀自答道:“大王一應如是。”
良久默然。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我回來啦!元旦去玩啦,沒更文,emmmmm...五個小時的火車可給坐癱了。
☆、第 38 章
“既為此盟,則望諸公皆守之,如有違背,秦國率先征讨。”秦王贏祈面對着諸天神靈,山川江澤,鄭重其事地行了叩首禮。禮官高聲唱道:“禮畢。”山頂上突然吹起一陣陰風,諸侯面色不一,也都夾道觀禮秦王,未敢有微詞的。
這是繼桓公之後最盛大的一場會盟,自然是鄭重無比,因此除了禮官史官便只有諸侯王參與其中,手臂粗的香紮在香爐裏,騰起袅袅青煙,順着風的方向,對于這些聞慣了宮中精細熏香的貴人們來說自然是刺鼻的,蘇信無緣觀得這場盛景,然而閉眼悉心聽聞,亦能聽得山岳的回響,整齊不一的盟誓:“願結此盟。”
便塵埃落定了,只是到底是政客的把戲,他睜眼時再面對四面的山,郁郁蔥蔥,莫不茂盛,倒是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蘇信輕輕笑了一聲,很快被淹沒在嗚嗚的風聲裏。
禮成之後,諸侯自然是各回各家,秦王率先出來,接下來便是諸侯陸陸續續的身影,一個接一個,趙王年邁最後一個才出來,蘇信看見趙王那顫顫悠悠的身影方才定了心,正想迎上去,又頓了腳步,原來贏祈料準趙王最後出來,待到三國諸侯走遠才上來搭話。
趙王人精似的人,皺着張老臉笑的一臉褶子,很有些慈祥的味道,贏祈的年齡,做趙王的孫子綽綽有餘,要說趙王心中沒有憤懑那是睜眼說瞎話,怎麽他趙國人傑地靈就生不出贏祈這樣的孩子呢?
贏祈這邊心裏也在打着算盤,兩個人,一只老狐貍,一只小狐貍,明裏暗裏連眼神中都是如出一轍的假笑,贏祈先拱手,二人雖說平起平坐但畢竟趙王年事已高,尊重一些也是好的,蘇信覺得哪裏不對勁,贏祈絕不是那些虛與委蛇的人,他向來玩的是陽謀,怎麽竟對趙王假以辭色?
他該痛恨趙王才是,自己與趙王聯合起來耍了秦王一道,這個仇他不可能不報。
趙王友好地笑了笑:“不知秦王有何指教?”
贏起也笑着說:“無甚大事,只是看趙王如此精神矍铄,便想通趙王談一談往事,聽說那一回趙王您可是身在其中,那時候寡人還未出生,您新即位,也是在此處。”
蘇信一下子握緊了拳頭,可是國君之間的交談豈容他人置喙。這是趙王心中的一根刺,當年幾乎人盡皆知,那時趙王剛剛即位,血氣方剛,一心想做出些大事,便與楚國合縱,誰知楚國卻是來了個虛虛實實,到頭來被算計的人竟是自己。
雖說過了那麽久,可是被人背後捅了一刀的感覺卻不是那麽輕易可以忘卻的,趙王心中震顫,面上卻很平靜:“不知秦王是何用意。”
秦王笑道:“趙王可知為何當初楚國選擇了齊國而不是趙國嗎?因為齊國更強,趙王是個聰明人,一定明白寡人所言何意。時間不早了,趙王該下山了,蘇大人等着呢。”
趙王的神色晦暗不明,贏祈仿佛計謀得逞般朝蘇信揚了揚頭,蘇信站在一棵松樹下,眉頭皺在一起,贏祈微微輕笑,不知誰家走出的少年郎,直道相思了無益,他腦海中生出一點點憂愁,隐隐約約炸在腦子裏,意識糊塗又清晰。
“大王,我們回趙國。”蘇信伸出手卻不是迎接他,人生二十數載,贏祈最明白的一件事便是無論曾屬于你的什麽東西都會消失得一幹二淨并很快出現在另外一個人的手中。
蘇信的身影漸漸遠去,很多年前,他看着自己的身影,不知作何感受。
“人要是老去,便會生出懼意,擁有的越多越是怕行差踏錯。”由愛故生怖,當你有了牽挂的東西就不會願意放手一搏了,趙國,在秦國面前顯得多麽弱小,仿佛是不堪一擊,可是趙王他有太子,有百姓,有愛戴他的臣民還有一心扶持他的蘇信,而自己卻是什麽都沒有的。
那冷風灌進風口,禮服的袖子本就寬大,風鑽進去,從另一個袖口跑出來,脹得鼓鼓囊囊,卻怎樣也填不滿。
秦王會盟三月有餘,看起來六國确實是風平浪靜,而實際上身處局中的人都在靜觀其變,亦可謂是人人自危。四國畏懼秦國的虎狼之師,而秦國也有畏懼的,因為秦國的士兵再勇猛終歸是血肉之軀,若是四國結盟也是招架無力。秦國,終歸是顯現了一絲頹勢。
趙國都城邯鄲,亦是繁華之地,茶樓酒肆數不勝數,城中的鐵匠鋪生意紅火,門口紮了一個燈籠,歪歪斜斜,倒是獨樹一幟,上書:靜心。
打鐵的是個後生,赤紅的胳膊,體格健碩,臉龐熏得看不出模樣,蘇信看着那後生的模樣,喊:“嚴赟,一別經年,你可還好。“
那漢子稍頓了片刻,又繼續手中的活計:“郎君莫不是認錯了人,小人不是什麽嚴赟,只是個鐵匠。“
“鐵匠也好。“蘇信自嘲般笑了笑,鐵匠未看他,淡淡說:”沒了他們,我才知道原來生存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覺得很快樂,忙碌可以使人忘卻痛苦。“說到這,他深深看了眼蘇信:”你也不要太糾結與前塵往事。“
“對不起。“
多年之前,他們三個人尚且談笑風生,而現在,只剩下兩個異國相逢的人。
“你為什麽要來邯鄲?“這世上有那麽多可以去的地方,怎麽偏偏是邯鄲呢?
嚴赟擡起頭盯着他,視線令他渾身不自在,蘇信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麽,他聽到嚴赟以一種不可置信的語氣驚嘆道:“你竟一直不知道他的心意?枉他癡戀你這麽久!你可知他多年不娶是為了誰?”
蘇信心裏“咯噔”一下,喃喃念道:“不可能,不可能,明明……明明他說我們是好兄弟!怎麽可能?”
蘇信看到嚴赟眼中湧現出一絲淡淡的嘲諷:“龍陽又如何,他待你無一處不是真心,直到死前還一直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顧你,你便是這樣回應他的真心的?”
他慌不擇路地逃出鐵匠鋪,身後不斷的打鐵的聲音,将他一顆心砸得稀碎,無處安放,這樣畸形的癡戀,究竟是對還是錯呢?嚴赟哈哈笑起來,無休無止,好像是在嘲笑他,亦是在嘲笑嚴續。
眼前突然出現贏祈那雙狹長的鳳眼,也是在嘲笑他。他掙紮着逃出他們的視線,卻不知逃到哪裏去。
嚴赟最後的話幾乎擊碎了他所有的防禦:“承認吧,蘇信,我不信你對贏祈沒有一絲非分之想,嚴續也不會信的,不然當年你又為何冒殺身之禍救他于危難中。天下?蒼生?你以為你是誰,哪來那麽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我不愛贏祈!“他曾那樣斬釘截鐵地告訴贏祈,自己沒有愛過他半分,難不成一直是他在自欺欺人嗎?不,不可能,他愛的是女人。
一瞬間,蘇信仿佛下了什麽決定,對着小厮喊道:“去趙王宮。”
趙王宮
“什麽?蘇卿要求娶十五公主?”趙王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宮中皆知十五公主傾慕蘇卿立誓非卿不嫁,趙王也是探過他的口風,這結果嘛,自然是以失敗告終。
蘇信,霁月光風的一個人,仿佛不食人間煙火,別說十五公主,就連趙王都覺得凡間的女子少有能與其比肩的,可是蘇信是自己仰仗的賢臣,拉攏的最好方式便是成為一家人,可是蘇信不願意,誰也不能強逼,牛不喝水強按頭,強扭的瓜是不是甜的,趙王便熄了賜婚的念頭,不料這一遭倒是蘇信自己提起了。
趙王是樂不思蜀,十五公主乍聽聞也吃了一驚,披頭散發便鬧着從寝宮跑來問詢。
十五公主只有十九歲,蘋果一樣的臉蛋,可愛的緊,蘇信覺得不讨厭,更為了證明自己并不是龍陽。其實對他來說娶誰并沒有分別,只要不讨厭便好了。趙王歡欣應允,喚來內侍寫好旨意,一切算是定了下來,十五公主羞答答地站在一旁,蘇信朝她淡然一笑。心中亦無什麽多餘的心情,只不過覺得,終于是走到了成家這一步,往後嬴祁再不能對他如何了,也算是滅了嬴祁的執念。
想到這裏,只覺得十五公主面目讨喜,不禁莞爾一笑,十五公主飛速地低下了頭,臉頰緋紅,這一切看在趙我那個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調笑道:“這還沒嫁呢,月兒你的心都一心向着蘇卿了,讓父王如何自處啊?”
趙月人長得讨喜,嘴巴又甜,最受趙王寵愛,因此放在身邊多年到了十九歲也未挑到合适的人,便是怕她遠嫁異國受苦。
蘇信不由得想起一個人——桃姬,他閉上眼,桃姬的模樣便出現在他眼前,嬌俏的,可愛的,天真的,不知嬴祁待她好不好,想來是好的,她的兒子已被立為了太子,還有什麽不好的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各位讀者朋友們!最近一直在忙期末考試!還沒考完我就來更新啦~
本故事是架空,高仿春秋戰國,所以有比較考究的朋友們需要避雷
☆、第 39 章
趙月沉浸在欣喜中,忽聽得屋外侍女道:“月夫人到。”趙月不禁笑起來,忙喊侍女:“還不快将月姬請進來。”
那名叫月姬的婦人掀起簾子,濃郁的花香撲面而來,趙月猛嗅了一下,全無公主的端莊,挽過月姬的手臂甜甜道:“月姬你怎麽來了?難怪王兄如此喜愛你,果然是人比花嬌,你這一進來,整個屋子裏都香香的,好聞極了。”
月姬嫣然一笑,不經意間露出風情萬種,直叫趙月看呆了去,不由嘆道:“你我都叫月,可是為何你如此綽約,而我偏就像個孩子呢?”
月姬笑道:“可是有人偏就喜歡公主這樣的天真無邪呀?”她眼波流轉,已有所指,不愧是太子寵妃,三言二語就哄的趙月心花怒放。
說來這位月姬并不是什麽少女,年歲也頗大了,說不好聽寫就是個半老徐娘,可是太子不知怎麽迷了心竅,一心要納了她作妾,且自她入內帷來,獨得恩寵,可謂是風頭正勁。
月姬八面玲珑,與□□的衆位夫人公主都私交頗好,因此十五公主即将大婚,她自然是要來恭賀一番的。
“日子定了幾期?”她已然是婦人了,問及這樣的問題倒是爽朗的很,倒是十五公主,姑娘家家,臉皮薄,嗫嚅着說:“就定了下月十六,父王說日子好,他也同意了。”說到最後,臉上竟飛了紅霞,月姬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子:“沒出息的,還沒嫁呢,就這樣被吃的死死的了?”
趙月嬌嗔道:“月姬你說什麽呢?”又是引得月姬不住的發笑。
“妾今日就是來看看公主,出降那日妾和太子還有大禮相送,這就告辭了。”她看着十五公主,不無真誠地說,小女兒的臉龐紅得像三月裏的桃花,可惜她這一輩子是不會再有女兒了,月姬愛憐地看着她,不覺有些失神,直到身旁的侍女輕輕咳了聲,她才察覺到自己的失禮,忙向趙月致歉:“是妾身失禮了。”
十五公主視她如母如姐,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虛禮,神神叨叨地伏在她耳邊問:“月姬可是在思念太子哥哥?父王說太子哥哥就快回來了。”趙王回國後,發現太子監國出了岔子,幸而不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但也惹得趙王震怒,便命其去守陵半月。
誰知月姬笑了一笑,十五公主額前一绺碎發落下來,她情不自禁地伸手觸及趙月的頭發:“月兒,若有一日你發現月姬做錯了事,請不要怪她,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趙月迷茫地看着她,被那一聲突如其來的月兒震撼到,很久沒有人叫她月兒了,從前只有母親會這樣叫她,她看着月姬,問:“你會犯錯嗎?”
月姬笑着搖搖頭:“不,在我心裏,我永遠是對的。”當你願意去做一件事的時候,你的心裏就是認可它的。
年輕可真好啊,月姬攏了攏頭發,不禁想到,年輕的女孩總是像朝陽一般無所畏懼,願意為了愛情飛蛾撲火,趙月,你可知蘇信,他終不是你的良配。
秦宮
嬴祁手中握着一塊絹布,拳頭砸向桌子帶起一陣悶哼,伺候的六安并小內侍們大氣都不敢出,思政殿的氣氛簡直冷到了極點,燃着的燭火突然晃了一下,原來是嬴祁站了起來,六安只看見寒光一閃,放着案牍的木桌便應聲而裂,嬴祁默然無語,屋外閃過一道閃電,燭火亦被他斬掉,屋子裏頓時暗了幾分,六安看得膽戰心驚。
雨聲淅淅瀝瀝,嬴祁劍尖指着他,六安“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滿殿的小內侍全都跟着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卻聽嬴祁道:“傳鄧胥。”話語像是冒着冰碴子,叫人不寒而栗,驚得六安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急忙領了旨,退出大殿,不住地擦着額上的汗,嬴祁眼皮子也沒擡一下,只是直直盯着那一幅絹布,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眉頭緊皺。
“大王,鄧大人到了。”六安垂首,不敢看他。
嬴祁袖子一揮:“傳。”
便走進一個面容和藹的中年人,身姿颀長,雖然是書生之像卻別有一番英武的味道。他不卑不亢地跪倒在嬴祁面前,拱手道:“不知大王深夜傳召所謂何事?”開門見山,鄧氏一族向來是王族近臣,常為王族班些不可見人的密事,因此深得幾代大王的寵信。
嬴祁單手撐着額頭,一幅焦頭爛額,不勝其擾的模樣,淡淡道:“寡人要你去帶回一個人。”
王族近臣,終究不是那麽好做的,只有辦事牢靠,嘴上也把得住的人,才能常年屹立不倒,鄧胥低垂着眼眸,問道:“大王想要臣要誰?”
嬴祁緩緩道:“蘇信。”
鄧胥蹙眉:“是趙王寵臣?聽說下月便要與趙十五公主成親?”
嬴祁沒有回答,表示默認,嬴祁攥着手中的絹布,幾乎是咬牙切齒般說道:“兩年內,寡人定要趙王族成為我秦國鐵騎下的一支亡魂。”是不是只有将剩餘的四國統統滅了,兄長你才能去無可去,才會回到寡人的身旁?
嬴祁沒有回答,表示默認,他攥着手中的絹布,幾乎是咬牙切齒般說道:“兩年內,寡人定要趙王族成為我秦國鐵騎下的一支亡魂。”是不是只有将剩餘的四國統統滅了,兄長你才能去無可去,才會回到寡人的身旁?
鄧胥心裏明白這位“蘇信”是趙國的蘇信無疑了,只是對于秦王深夜召見并震怒的事情仍是不甚清楚,大約是這個蘇信做了什麽令秦王難以容忍的事了?從前也聽別人說起過蘇信的故事,很是欽佩,聽聞他本是衛國的太子,甫一出生母親便被燕王擄進宮中,自此落了個私生子的罵名。
“亡六國者公子信,莫不然說的便是這位蘇信蘇公子?那麽難怪大王如此上心了。”這句谶語早已成了宮中無人敢提及的秘辛,但也有個別人不知從何處輾轉得來些消息,“只是與這前半句有和關聯處呢?”
月至中天,不期陰森寒冷的王宮中又該掀起一陣腥風血雨,亂世的征伐是永不會停止的。身處這漩渦中心的人們,每一個莫不是天下間至尊至貴的王室貴族,鄧胥掂着秦王給的畫像,未忍住心中的好奇,趁着月色整正好,展開了那幅絹帛,一雙桃花眼率先映入眼簾,不由得贊一個月朗風清,鄧胥也大吃一驚,嘆道:“好一個國士無雙,不愧是公子蘇信,這樣清隽富貴的人,實在是舉世罕見!”
他戀戀不舍地合上絹帛,塞進衣襟處藏了起來,未注意到遠處有個人影一閃而過。
“你可看清楚了?那畫上的人真是蘇信?”榻上的女子緩緩問到。
侍女跪在地上小聲回複:“公子信那樣的人,奴婢怎麽會看錯,是他無疑了。”
女子不由輕笑一聲:“大王竟還沒死心,蘇信寧願娶一個天真幼稚的公主也要斷了他的念想,他真的不知嗎?”沒有人回答,女子便自己回答自己:“是了,大王哪裏是不知?他心裏比誰都清楚,大王想要的東西哪有得不到的呢,不過大王越是珍視,妾身便越是高興……”明明是柔美異常的語調,聽起來卻讓人如墜冰窖。
女子看向地上的侍女揮了揮手:“你且下去吧,今夜虧得你機靈。”又從匣子裏挑了枝簪子戴到那侍女的頭上。
侍女得了賞賜,心中歡喜,千恩萬謝地退了下去,偌大的宮殿又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哈哈......”,方才停了一陣的雷雨卷土重來,冷宮中更顯凄厲,她明明不過才二十出頭,卻蒼老的不成樣子,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帶來了一瞬光亮,襯得桃姬的面容更加陰森似鬼,多年前,她還是面如桃花的燕國公主,可是時光太無情了,雷聲轟隆隆下來,桃姬抱着膝蓋,嘴裏默念着:“子休,子休,你在哪?母後好想你。”
子休,那是她和嬴祁的孩子,這世上她唯一的親人。
桃姬擡頭看了看屋外,使勁抑制住眼淚,這樣的雷雨天多可怖,她記得年幼時,母親總是守護着她,那時候母親總是對蘇信冷冷的,她覺得母親狠心,便時常纏着蘇信,直到母親死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母親這樣做只是為了保護他,可憐她那麽傻,一廂情願地纏着蘇信,讓他教她彈琴、吟詩,為她帶宮外的玩具,滿心以為這樣便是對他好,能讓他記住她和母親的好,讓他少怨恨母親一些,那時候,她常為占盡了母親的寵愛而對他愧疚。
“若你知道母親為你做的一切,你還會對嬴祁心懷憐憫嗎。”
☆、第 40 章
大婚的日子越來越近,蘇信便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心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然而他自己無法言明,最近趙王宮亦很少去,聽聞太子終于上進了些,趙王很是欣慰,他也很是歡喜,卻有種說不出的荒謬感。
晚膳做了鴨子,容和釀的梅子酒也搬了上來,他嘗了一筷子擱住了搖搖頭:“梅子酒還是要埋長些時間才夠入味。“
容和笑着回他:“我們來趙國的時日尚淺,等時間長了還怕釀不出有年份的好酒麽?”
蘇信笑道:“這釀酒之道,不光是時日,還有地域,在燕國釀的酒與趙國釀的酒是不可能一樣的,秦國的酒也一樣。”
言及與此,舌頭上酥酥麻麻的觸感使他恍然回憶起那時候,喝的酒,濃烈而芬芳,連靈魂都能徹底沉醉,“往者不可追。”容和為蘇信添了一杯酒,他舉起來一飲而盡。
酒雖差了點,可依然是帶了勁道,他不善飲酒,不知不覺間喝的便有些多了,容和見狀也不替他添酒了,敦促道:“公子要醉了,不能喝了,萬一趙王召見可不能這麽不清醒。”
蘇信生得好看,倏忽地癡癡的笑了起來,容和一時不慎看呆了眼去,趕忙移開視線,內裏嘆一聲“罪過罪過”,蘇信搭着她的手跌跌撞撞地尋到了床,容和替他掖好了被角,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門“吱呀”地一聲,屋子裏便只剩一片黑暗。
腦子混亂一片,卻出奇的清醒,他摸下床,口中渴得厲害,容和為他除了外衫是以蘇信身上不過穿着中衣,他倒了杯水,摸着是冷得,茶壺砸在桌面上,他微微抿了口水潤潤唇,向着黑暗中問:“敢問閣下為何而來。”
黑影從天而降,蘇信抽出床榻旁的劍,只是使劍時微微有些顫抖,那人隐在夜色中看不清面色,只是蘇信從那久違的氣息中聞到了故人的味道,面色有些怪異:“你是秦國人?”
來人很是訝然,并不作答,蘇信只感覺到渾身軟綿綿的,頭昏得厲害,語氣有些沖:“你給我下了迷藥?”
“得罪了。“只這三個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只感覺自己要結結實實地砸在地上,可是直到意識消失殆盡的那一剎那,一雙手攔住了他。
再醒來時他和那個人在一輛馬車上,守城的人正在盤問,大約是最近風平浪靜,守衛只是例行公事地問了問便很輕易地放行了,他心裏涼了半截,大約行了兩個時辰左右,算是徹底脫離了邯鄲城,馬車大搖大擺地走在官道上,蘇信一顆心徹底地沉了下去。
“是嬴祁要你這麽做的?“除了嬴祁,他想不出還會有誰這麽喪心病狂,是的,喪心病狂,嬴祁被他逼瘋了,這是蘇信始料未及的,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派人到趙國搶趙王寵臣,公主未婚夫。
那人一言不發,蘇信透過簾子只看見一截半長不短的胡須。
馬車連續奔波了五日,巍峨的秦宮近在咫尺,“咳咳咳……“馬車裏傳來一個青年的咳嗽聲,守宮門的守衛感到奇怪想要仔細查驗一番,卻被鄧胥低聲喝住:”爾等敢!“他手中所持秦王手谕,守門的衛兵一陣發怵,統統跪在了地上:”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放行!“
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駛入秦宮,蘇信掀開簾子,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細細打量秦王宮,看上去好像與燕宮與趙宮相去不甚遠,兩側的宮牆高聳林立,城樓上立着衛兵,一動也不動,他放下了簾子,臉色因連日來的奔波而略顯蒼白,頭發卻是一絲不茍的。
漸漸的,馬車停住了,簾子下探來一雙手,玄色冕服近在眼前,鄧胥交了差,簾子外的人吩咐道:“你們下去。”
然後便再沒有動靜了,嬴祁站在簾子外,他在簾子內,一步之遙,卻沒有一個人主動打破。
就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到底是嬴祁耐不住性子,粗暴地扯開簾子,他便這樣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嬴祁的視線下,他嘴角噙着一絲冷笑,緩緩道:“兄長大約從未想過還會有故地重游的一日吧。”
嬴祁他,越發叫人捉摸不透了。
蘇信閉着眼,仿佛視死如歸:“你何苦。”倒是與數月前說的一模一樣的話。
嬴祁将他從馬車上拉下來,他的右手受過傷,被嬴祁這麽猛的一拉,又是一陣鑽心的疼,他額上冒了冷汗,适時地收了表情使得嬴祁并未發現他的異樣。
一進門,門口擺了幾十壇剛從地下起出來的壇子酒,他心感不妙,果然嬴祁執着他的手,将他拽到面前,笑着問:“兄長不是喜歡喝酒嗎?喝個夠怎麽樣?”
他這是要報當年的仇!
蘇信背過身,緩緩揭開酒壇子上的封,與嬴祁道:“是我欠你的,當還。”說着抱着壇子便是一陣猛灌,一壇子酒就這麽給他灌下去,蘇信面色上暈起一絲醉意,看着嬴祁,目光卻清明:“大王可否放過臣?”
嬴祁冷哼,似乎是存了戲弄的心思,随口道:“若你将這二十四壇烈酒全部一飲而盡寡人便遣鄧胥将你送還。“
“願大王信守諾言。“蘇信又啓開一壇酒的封,竟是一言未語,連飲了兩壇子酒。
他身形不穩,仍是想再喝下去,即使心中明白嬴祁所立的誓約不過是刻意刁難他,可他偏偏不知難而退。
“啪“一壇子酒摔在了地上,蘇信晃了晃身子,摔在了地上,嬴祁只是冷眼旁觀:”兄長好嬌弱的身軀。“
嬴祁的目光從上頭掃下來,仿佛在細細打量,蘇信掙紮着從地上爬起來,一個酒壇子猝不及防地砸在他身旁,蘇信愣了片刻,只聽見嬴祁道:“你不是要喝嗎?寡人陪兄長一起喝。“
嬴祁灌的比他還猛,他喝一壇砸一壇,最後幹脆拔劍掃過去,将所有酒壇子都砸了個稀巴爛。
“你回不去了。“嬴祁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目光中盡是嘲諷。他邊說邊用劍挑開蘇信的衣服,劍端觸到肌膚帶起一陣戰栗。
蘇信看向嬴祁:“嬴祁,我愛的是女人。”
嬴祁“呵”了一聲:“趙國公主?你知道,我不在乎。”可是那句話似乎是激怒了嬴祁,他不再用劍慢慢的戲弄他,而是一下子撕開蘇信的衣衫。
他穿的儒生的衣衫,只一條帶子松松系着,嬴祁這一撕便将他整個上半身都暴露了出來。
蘇信知道這回他無論如何都避不過去了,在秦國這片土地上,嬴祁是主宰一切的王,而嬴祁他,已經失去耐心了,他閉着眼,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終有一天也會淪落到如今的境地。
“是我錯了,我當初不該救你。”嬴祁似乎聽見了這句話,身形頓了一頓然後是更猛烈的攻城略地。
“啊!”蘇信吃痛叫了出來,一滴淚從眼角滑下來,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嬴祁握住他的手,是久違的溫柔:“我不想恨你了,恨你那麽累,你陪在我身邊不好嗎?你不是要輔佐我嗎?”
得到的卻是一陣沉默,嬴祁将蘇信翻過來,他雙眼閉着,竟是看也不願意看他。
嬴祁莫名覺得有些煩躁,正是日落西山,嬴祁召來六安,吩咐道:“讓膳房做些飯食來,要精細些,溫和些。”
六安餘光掃到大殿中,一片狼藉,摔得到處都是的酒壇子,一屋子的碎瓷片,忽聽到大王一陣驚叫,六安心中驚疑,怎麽大王也有這般驚魂失措的時候,然後是嬴祁一聲又一聲的:“傳醫官!傳醫官!”
六安只覺得眼前一花,嬴祁竟親自沖了出來,他扯着六安的衣領,暴喝:“寡人讓你們去找醫官,你們都聾了嗎!啊?”六安慌亂間瞥到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