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孩
林沢川終于把示意圖畫好了。
他們的病房是403。
走廊最盡頭是401,往這裏數過來是402,403,404……依次類推。
溫祈妍和甜歌的病房就是402。
陸意看了一眼那個示意圖,默默地把病房分布都記在了心裏。
晚上自由活動的時間,陸意在四處轉着查看進一步的構造,黃毛和林則故端了兩個小板凳坐在403門口看着門口的人來人往。
腳步匆匆的護士臉色漠然,就像行屍走肉一般。
林則故對黃毛說:“你覺得她們在這裏工作開心嗎?”
黃毛說:“開心個屁啊。是你的話你會選擇在這個地方工作嗎?這牆壁都潮濕起皮了,藥水的氣味聞着就壓抑,要我在這呆幾十年,非把我逼瘋不可。”
林則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過也許真的有人會願意呢。”
“呵呵,大家都只願意不幹活也能拿錢。你一個還在讀書的小孩懂個屁。”黃毛輕蔑地翻了個白眼。
旁邊,404的兩個病人也在聊天。
其中一個嘴裏叼了支煙,沒完沒了地吞雲吐霧。
另一個說:“老趙,你這煙抽得可兇。他們不是叫你一天不要超過兩支麽?前幾天你還勉強算聽話,今天這是怎麽了?”
“嗨。”老趙笑了笑說,“抽抽吧,抽完了就沒了,沒了就可以安心養病了……”
“養養養,到底要養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我覺得我的病早就好了。”
“其實我也覺得。但是我覺得有什麽用,得他們那群人點頭。”
“那要是他們一直不點頭呢?”
“那就呆在這裏呗。出不出去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名叫老趙的人把最後一點煙頭熄滅,點在了煙灰缸裏,“哎,話說413的小娜怎麽樣了?”
“小娜嗎?……還是那個死樣子,死氣沉沉的,就愛盯着窗外看。她老說等窗外那根樹枝上的葉子掉光了,她也就死了。”
老趙便笑:“我看她才是真病不能出院的那個,人的生死和幾片葉子有什麽關系。”
林則故和黃毛的視線同時轉向窗外,外面立着一根大樹,樹枝上挂着幾片搖搖欲墜的黃葉,一陣大風吹過就能掉光似的。
黃毛撓了撓頭:“我沒太聽懂那個小娜是什麽意思哎。”
林則故:“你沒學過那篇課文嗎?”
“歐亨利的《最後一片落葉》。講的是一個病人一直喜歡盯着外面的落葉看,說落葉掉光的時候她的生命也會枯萎。一個畫家為了不讓她失去希望,畫了一片葉子上去。其實葉子已經掉光了,但是因為那片畫上去的落葉,她一直以為落葉沒有全部掉光……所以她就活下來了。這是一篇很感人的文章,如果出去了的話,有機會你可以看看。”
黃毛愣了愣,随即滿不在乎地說:“我不信文化人那套,你別老一副迂腐文人的樣子。”
“我知道。”林則故輕聲說,“不過,第一,我學的理科。第二,我覺得文字的力量有時候是很強大的。”
而陸意正盯着403的窗戶看。
窗戶……窗戶……
窗戶到底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呢。
他總是忘不掉自己昨天晚上跟瘋了一樣地要把窗戶砸掉的樣子。
為什麽要砸掉窗戶呢。
窗戶外面能看到什麽嗎。
陸意很想看看窗戶外面有什麽,但是他太矮了——其實并不是陸意太矮,他好歹也有183呢,主要是這窗戶真的是太高了,他夠不着。
就在陸意想要把病床拖過來的時候,無論他怎麽盡量小聲,還是有一陣乒乒乓乓聲,護士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幹什麽呢!造反了是嗎!需不需要來點鎮靜劑啊?!”
陸意洩氣地要把鐵床放回原地,就在這時,聞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在幹什麽呢。”
“我想看看窗戶外面有什麽,但我夠不着。”
下一秒,他感覺腰被一雙手扶住,然後,整個身子被人猛地抱起。
陸意:?哎。
聞執:“你可以坐在我的肩上。”
“我、我這……”陸意猶豫了半天,還是問了出來,“你這件衣服貴嗎?貴的話我就不坐了。”
到時候他把自己賣了也賠不起。
耳畔傳來一陣輕笑,聞執說:“不貴。你坐吧。”
聞執把他支起來以後,陸意總算是能看看窗外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窗戶外面霧蒙蒙的,像是有一雙手擋在了他面前似的,讓他什麽也看不清。
只是隐隐有什麽暗影移動的樣子,在他的眼前投射下明暗交錯的影像。
陸意放棄了。
聞執笑:“這下看清楚了?”
“好奇心滿足了?”
“嗯……”
“不會再跳出去了吧?”
“嗯……?”
此時此刻,402。
甜歌坐在床邊。
她的眼睛紅得厲害,像是哭了一百年沒合過眼睛那樣。
但她的動作卻是呆滞無比的,像是一個被操控的木偶人。
溫祈妍還是叫了護士來:“你看看她這是怎麽了,在這坐了一個晚上了,跟個活死人一樣,怪吓人的,影響我睡覺。”
護士看了甜歌一眼:“她吃藥了嗎?”
自然是沒有。
誰敢随随便便吃游戲世界的藥啊。
但溫祈妍這話是不會說的,她只能說:“吃了。”
“吃了藥效也沒有發作的樣子。可能是劑量不夠,等會我再送點藥過來。”護士說完就出去了。
江厭祁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溫祈妍床上:“擔心她就直說嘛,偏偏還要說她影響你睡覺。你這個人可真別扭。”
溫祈妍冷漠地瞥他一眼:“你又不來幫我,少在那說風涼話。”
江厭祁攤了攤手:“你要我怎麽幫你?我幫不了你。我要是插手對你起了實質性的幫助,游戲會連我一起抹殺了的。”
溫祈妍“哦”了一聲,面露譏笑:“一起抹殺?還以為你這個高等NPC有什麽特權呢。”
“不過我也不是什麽善良的人,只是看着她這樣,讓我想到我的奶奶——”溫祈妍看着木呆呆的甜歌,微微垂下眼睑。
“之前奶奶有一段時間身體特別不好,天天住醫院,吃什麽都吐,我以為她熬不過那一段日子……反正我特別讨厭醫院就是了。壓抑得讓人惡心。”
江厭祁聞言卻笑了。
“我就不像你,我就特別喜歡醫院。”
“你是變态嗎?”
“你不覺得,醫院的牆壁聆聽了人類最真誠的祈禱嗎。這可是世間最真誠的地方了。”
溫祈妍已經完全放棄了與他争辯,她說:“我去喂甜歌吃藥。”
“你忘了之前陸意告訴你的不要吃藥?”江厭祁皺了皺眉。
“可是……”溫祈妍看着半死不活的甜歌。
“……盡量別吃吧。那個東西有依賴性。”江厭祁無可奈何的說道。
溫祈妍喂甜歌吃了藥。
甜歌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視線總算清晰了些。
她知道是溫祈妍救了她。
她從小嬌生慣養,所以在這麽多人裏面,她的病發作得最快也最嚴重。
甜歌本想向溫祈妍道謝,卻突然指着不遠處,愣住了。
溫祈妍看見甜歌渾身發抖,也是愣了一下:“……怎麽了?”
“……腳印。”甜歌發抖了半天,才勉強地從牙縫裏擠出了這樣一個詞。
為什麽,那個窗戶外面不是一直都是黑的麽,為什麽現在突然亮起。
為什麽有無數的血紅色的腳印從窗戶裏蔓延出來……
甜歌覺得自己渾身發冷。
她說不出自己到底是為什麽感到這樣冷。
是因為發作的病,還是因為恐懼。
“……我去幫你喊陸意來。”溫祈妍實在是沒辦法了。
她一個人完全不知道怎麽處理這樣的事情。
甜歌看着溫祈妍遠去的身影,張開嘴想讓她不要走。
不要丢下我一個人。
但她說不出口。
腦袋頭痛欲裂,滿眼都是那密密麻麻血紅色的腳印。
甜歌迷迷糊糊地倒在了床上,隐約間感覺有人在面前蹲下。
“甜歌,你還聽得見嗎。”那人皺着眉推了推她。
“哥哥。”甜歌模模糊糊地喊出來,“好看哥哥,你不要不管我。”
陸意愣了一下。
一旁的聞執冷笑了一聲:“這到底是明白還是糊塗呢。”
陸意隐隐有一個感覺,聞大佬這到底是不是吃醋了的表現?
他好笑地看了一眼聞執說:“你還和一個小妹妹計較?等我們出了游戲再說。”
“甜歌,你看見什麽了?”甜歌把自己看見的一切都告訴了陸意。
陸意聞言皺起了眉。
又是窗戶,又是腳印。
和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樣。
所以,到底代表着什麽……
聞執:“還是不肯放過這扇窗戶?”
陸意摸了摸下巴:“唔,我在想到底怎麽樣才能鋸開這些欄杆。”
聞執笑:“反正拿花瓶砸肯定是不行的。”
聞執在揶揄自己。
陸意翻了個白眼,他真的是懶得和聞執計較哎。
就在這時,甜歌喊了起來:“我的手鏈不見了。”
“什麽手鏈?”幾個人同時問。
“就是我一直戴在手上那串啊……那是是爸爸送給我的。”
溫祈妍努力想了想,她似乎是隐隐約約想起來甜歌之前手上是戴過一串手鏈的。
不過,這重要嗎?又不是什麽道具。
“重要。這手鏈已經跟了我十幾年了,對我來說很重要。”
無論衆人怎麽勸說,甜歌還是為了她那串手鏈東翻西找。
衆人見勸不住,也就漸漸罷了。
只是護士的聲音又陰魂不散地響起來:“哎,你們兩個本來不是在402的吧,怎麽跑這來了?”
陸意立即朝護士甜甜一笑:“是我們的錯,姐姐你不要生氣,我們這就回去。”
多虧陸意和聞執兩個人長得不錯,護士看了看兩個人的長相到底也沒忍心再罵,只是嘟囔着說:“真是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跑來跑去,真是要給人增加多少工作量哦……看來醫院給病房加鎖的決定還是對的。”
陸意敏銳地捕捉到了一個信息量:“姐姐,你說這鎖不是一直都有的?”
“對,是這一個星期才裝的。”護士回答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問這麽多做什麽?趕緊回自己的病房!不然就給你打鎮靜劑了!”
——這裏的護士真沒有意思。
——動不動就威脅要打鎮靜劑。“
小朋友,糖,吃不吃?”聞執在一個小孩兒旁邊坐下,長腿一彎,從口袋裏掏出一根棒棒糖來糊弄小孩兒。
那小孩正搬個小板凳坐在病房門口,雙眼木呆呆地盯着前方,好像要把空氣看出花來。
聽到聞執的聲音,他把目光轉回來:“哥哥,您在叫我嗎?”
聞執:“嗯。不接一下糖嗎?”
小孩盯着聞執手中的糖咽了一下口水,才接過來道:“謝謝哥哥。”
“和你打聽個事兒呗。這是咱們君子間的交易,不能告訴別人。”
聞執朝着小孩兒伸出一根小手指。
小孩兒愣了一下,也學着聞執的樣子伸出一根手指。
一大一小兩根手指拉過勾之後,聞執才說:“好了,拉過勾就不能把談話的內容告訴別人了。你呆在這裏多久了?”
“一年了。”
“那這一層樓的事情,你都知道咯?”
“不能說全部,百分之九十九,我都是知道的。”
“那你說說,這鎖是怎麽回事?”聞執伸手探了探病房門口挂着的鎖,“怎麽這一個星期突然就挂上了。”
小孩說:“這是因為401有個叔叔每天晚上都跑出來,他一跑出來就偷每間病房裏人的東西,我們這一層樓幾乎都被偷過……護士姐姐怕他再偷我們的東西,只能把每間病房的門鎖上,他進不來,就不會再偷了。”
聞執:“原來是這樣。那你也被偷過麽?”
“當然偷過啊。他偷402,403……反正一直過來着偷,我之前放在口袋裏的好幾塊糖都不見了。後來都是護士姐姐從他手裏拿過來還給我的。”
“你知道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嗎?”
“我們都他叫小傅叔。”
聞執得到了他想要的全部信息,就放松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小孩兒閑聊。
小孩突然問:“哥哥,你這些糖都是哪來的啊?”
這句話還真把聞執問住了:“……”
其實是,他覺得他要找一個人來問問情況,大人的話比較難套,小孩的嘴就很容易撬開了,有時候只是一塊糖的問題。
他就喊來黃毛,讓黃毛給他搞點糖來。
黃毛效率很快,不到五分鐘就給他搞到了一堆糖。
就在聞執在想怎麽回答的時候,小孩已經說:“我原來也有這樣一堆的糖,但是剛剛被一個黃頭發的哥哥給搶走了……嗚嗚嗚嗚,真是氣死我了。我當時哭得很大聲,可是那壞哥哥一點也不懂得禮讓小孩。”
感情這些糖黃毛都是從一個小孩兒那裏搶來的啊?
真是時代好青年。
但對黃毛來說,他寧願沒有道德,也不敢不完成聞執的任務。
在他看來,聞執比千夫所指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