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漲潮了!快跑——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裏,新人陸續開始生病。
不幹淨的水和食物導致的拉肚子和發燒在新人裏面蔓延開來。有人整晚不停地拉,防空洞裏是沒有所謂廁所的,大小便全部就地解決,房間裏排洩物和嘔吐物的酸腐味久久停留不去。
有人發燒到第二天起不來床,士兵們會給一種拇指大小的白色藥片,能夠退燒止瀉,但不是對所有人都能有用,還是有人昏倒在河水裏。
鄭克是最開始拉肚子的,他那千嬌萬貴的胃根本不能适應非洲的水。謝秋歧擔心他會發燒,但這位大少爺奇跡般的挺過了晚上,第二天照樣吃喝幹活。他以驚人的速度瘦了下來,兩頰幾乎凹陷,話也越來越少,有時候回了防空洞只發呆睡覺,什麽都不說。
天氣也變得不好。雨下得越來越多,10月的安哥拉正處在雨水季,一旦下起來開了水龍頭似的停都停不住。經常礦工們要在雨裏幹完一天的活,晚上就有人發起燒來,他們之中唯一的一個小孩就是這麽病的。做媽媽的跪在地上哀求牧羊犬給她一點退燒藥,但那個孩子沒能活過當夜。母親第二天也被發現死在床上,生生拿頭撞牆而亡。
謝秋歧還在想怎麽讓牧羊犬分派他去送貨。
他也找到過幾顆鑽石,重量不大,都在三克拉以下。第一顆是在河溝裏挖到的,表面覆蓋的泥漿清洗幹淨後,剝落出乳白色結晶體,不細看以為只是普通的白色砂礫,他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把東西給牧羊犬,牧羊犬拿熒光筆照了照放進小鐵罐裏面。
第二次、第三次之後,除了新鮮感過去,謝秋歧和牧羊犬還沒搭上一句正經話。顯然,淘到鑽石還不夠,還需要做點別的,做其他礦工做不到的,比如刑知非會爆破和引水,才能從人群中突出,讓牧羊犬能另眼相看。
快到中午吃飯的時候,謝秋歧突然感覺到了水流的變化。
有人喊了一句:“漲潮了!快跑——”
謝秋歧心道不好,往河岸邊急走。河床上淤泥堆積,本來就軟滑陷腳,平時走動都要小心,這時候更加厚重難纏,他走得吃力,泥巴裹在腳上像套了一層靴子。
鄭克站得離河灘近些,一只腳已經邁上岸了,朝他伸了一把手:“快上來。”
謝秋歧搭了上去,終于脫身。幾個老礦工招呼他們幫忙搬運淘洗盤。那東西又沉又濕,很不趁手,五個人一起擡才勉強把它擡起來。
他們走到高地上去,後頭傳來呼救:“救命——救我——”
一個年輕的礦工沒來得及上岸被水沖到了河中央,洶湧的河水眨眼功夫就慢到了肚子上。他把工具都扔了,舉高一只手,指尖還捏着一顆剛淘到的鑽石:“我有鑽石,救我!救我!”
這下子士兵和礦工都有點不知所措。河水漲潮不是什麽小事,浪大洶湧,水位會在分秒間內迅速漲高,人要是被卷進浪裏,毫無招架之力,會游泳的、不會游泳的到了這個時候就沒有區別了,一概使不上勁兒,只能被帶着走。一旦被卷走再要找回來恐怕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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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個人手裏有鑽石,說不準克拉數還很大,就非常有救的價值了。
牧羊犬最着急,大吼:“都給我去救人!去把那顆鑽石拿回來!”
沒人敢動。
突然一個人影從河灘上晃過去,奪了兩只儲水的塑料大桶就走。牧羊犬一愣,只見謝秋歧将那兩只桶倒空封好,用粗繩綁在一塊,繩子一頭遞給鄭克。
“抓牢了。”他把上衣脫了帶着塑料桶紮進水裏。
鄭克還想叫他不要去,人已經化成了一朵水花。他急得跺腳,心髒跳到了嗓子眼。刑知非見狀招呼幾個老礦工幫鄭克一起拉繩,河水的沖擊力極大,幾個人拉着才勉強保持不被沖走。
水裏的謝秋歧前進緩慢而艱難,沉浮不由自主,剛冒頭又被大浪打了下去,但抽空的水桶浮力很好,他把水桶拴在手臂上始終還是能浮起來。
被困的那位就很不好了,河水沒到了他的胸前,他兩手好不容易抓住了岸邊樹木的一根垂枝,後頭的河水突然立起,張開巨大的身軀一個虎撲,人連同着垂枝一起徹底被吞了進去。
鄭克臉色一沉,朝着謝秋歧大喊:“秋歧!回來!太危險了!”
回答他的只有濤聲怒吼,謝秋歧已經不見了蹤影。塑料桶還露在水面,看得礦工們都傻了眼。
人呢?怎麽眨眼的瞬間就被沖走了呢?
鄭克想也不想就往水裏沖,刑知非拉住他怒斥:“幹什麽?還要搭一條命進去嗎?”
鄭克白着臉,他的手被粗糙的麻繩勒得出血,大水沖過刺刺的疼。驚濤拍起水花濺在他臉上,冷冷的,仿佛在扇他巴掌,被鄭士華壓在辦公室裏拿槍口對着的那種感覺又湧了上來。
他們僵持了大概半分鐘,水面不見任何動靜。大水的沖擊力愈強,幾個老礦工要站不穩了,想要放棄,把塑料桶拉回來。鄭克紋絲不動,刑知非也不甘心:“再等等吧,再等等。”
将近一分鐘,鄭克眼眶已經紅了。突然,塑料桶往下沉了沉,仿佛釣魚的浮漂動了動,緊接着末端有什麽東西用力扯着一沉,謝秋歧破水而出!
他手裏拽着溺水昏迷的年輕礦工,把塑料桶的繩套綁在礦工的脖子上,開始朝岸邊過渡。
有人歡呼,連幾個士兵臉上都露出不自覺的笑容。謝秋歧狼狽不堪,似乎體力耗盡,上了岸連站都站不穩,癱坐在地上。刑知非要扶他,他搖頭指了指溺水的礦工,示意救人更要緊。
牧羊犬卻分開人群,把準備做按壓的鄭克拉開,去礦工的手和嘴巴裏找鑽石。東西沒找到:“鑽石呢?”在确定真的沒有鑽石之後他厭惡地把礦工扔下,發布一條新命令:“下次再出現這種情況,誰都不允許下水救人!”
鄭克很憤怒:“他是一條人命,沒了他誰給你挖那些破鑽石?”
牧羊犬臉色突變,就要掏槍。後頭有人輕輕地拍拍他的肩膀,一顆亮晶晶的小石頭落在他的手心裏——謝秋歧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你的鑽石。”
那顆鑽石雖然不大,但是顏色帶粉,光可鑒人,一看就是具有寶石價值的。況且,粉鑽的價格向來比普通鑽石高,即使克拉數不大,對于這個小礦區來說也是一筆大財富了。
在場不少新人更是第一次見到粉鑽,争相伸着腦袋看。牧羊犬一轉怒顏,笑彎了眼睛。
只有謝秋歧往人群外面走。一個聲音叫他站住,他不耐煩地回了個頭。
牧羊犬捏着那顆鑽石:“你很勇敢,也有本事,能夠想到用水桶當救生圈。”
謝秋歧諷刺他:“我是漁民,在水邊長大,見過溺水的人比你見過的死人說不定還多。”
牧羊犬滿不在乎:“你幫我救回了一顆鑽石,謝謝。”
謝秋歧不想多說一句,從他身邊走開。
當天晚飯,送飯的黑人婦女從懷裏掏了一個油紙包單獨扔給了謝秋歧,朝他笑了笑。
裏頭裝着半只烤雞,這大概就是牧羊犬的“謝禮”。
謝秋歧把烤雞一半分給了鄭克,兩個人享受了來非洲的第一頓葷腥。
“我不想等了,趁早走。”謝秋歧說。
鄭克知道他被溺水事件影響了:“能……能走得掉麽?”
謝秋歧心裏也沒有數。但不試一下怎麽知道走不走得掉,反正呆在這裏是不會有出路的。就算能夠運氣好呆滿三年,最後還是被鄭士華處決。走,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要想個辦法把車搶過來,逼一個士兵交出車鑰匙,然後開車離開。”謝秋歧是這麽打算的:“我和老刑商量一下,看有沒有辦法找個士兵落單的機會。牧羊犬不是偶爾一、兩天不在麽,就趁這個時候下手,要快,我、你再拉上老刑,咱們三個肯定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