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你有沒有愛過什麽人?

回到礦區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

鄭克見到了人,撒手就從河裏跑上來:“怎麽去了這麽久?我以為你不回來了。”

謝秋歧問:“沒有人為難你吧?”

鄭克搖頭。謝秋歧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裏頭有幾塊點心和兩只雞蛋,是從指揮官的早餐桌上“打包”回來的。他想着鄭克一直吃不好身體會受不了,能加個餐哪怕不要點臉呢。

兩人一前一後回防空洞休息。鄭克見到牧羊犬沒有為難,直覺有異——

“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我們倆不用幹活了?”

謝秋歧簡單說了個經過:“接下來送貨的事情主要由我負責,但是你肯定不能跟我走,他們要留着你在手裏以防我逃跑。如果我能夠說服奧拉·姆瓦庫回到指揮官身邊,我們就能離開這個破地方。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我們一定要把握好。”

鄭克聽得心驚膽戰,又是暗殺又是談判,雞蛋也不吃了把油紙包還給謝秋歧:“你留着吃。”

謝秋歧好笑:“我吃過了。大少爺別嫌棄了,有的吃不錯了。”

鄭克的臉臊得紅彤彤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謝秋歧懶得管他是什麽意思。他一天一夜沒睡,現在只想休息,往床上一倒恨不得昏過去。

迷迷糊糊之間,突然聽到鄭克問:“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謝秋歧皺了皺眉:“什麽?”

鄭克看他:“你可以自己跑的,昨天晚上你可以開着車自己走,不一定要帶着我。”

說白了謝秋歧和他之間最多不過是一個雇傭關系,鄭家給謝秋歧發工資,姓謝的拿錢幹活。但現在鄭家發不出工資了,謝秋歧沒有必要背着鄭克這麽個包袱在身上。

鄭克震驚,真的有人豁出性命、放逃生機會也不會扔掉自己麽?換了他,他還真的說不好會怎麽選擇,要知道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但是謝秋歧好像完全沒有考慮過自己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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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不是個少爺了,”鄭克艱澀地說:“我什麽都沒有,說不定熬不過三個月不知道得個什麽感染病就會死掉。就算……就算我真的能從這裏出去,要從鄭士華手上拿回爸爸的東西,可能性也很小。你對我好,是沒有意義的,也不會有好處的,你明白嗎?”

謝秋歧被他唠叨醒了,憋着一股氣。

鄭克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你和我不一樣,你比我厲害,你在哪裏都可以生存下來,你從這裏出去了可以去任何別的地方,再換個工作、換個身份,沒有人知道你是誰、從前做什麽的,你還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我……”

“鄭克,”謝秋歧打斷他:“我想睡覺。”

鄭克一個激靈,臉更紅了:“對不起,你睡吧,睡吧,我……我不打擾你了……”

他慌慌張張就去給謝秋歧蓋被子,心裏還是愧疚。

謝秋歧閉着眼背對他,說:“不要想太多,我們都會出去的。”

鄭克鼻頭一酸。他等到謝秋歧睡着,蹑手蹑腳從床上下來,拎着謝秋歧的衣服往外走。

點心不吃了,和送飯女人換了一桶水。他看見人家小臺子上放着針線包,戰戰兢兢挪過去,趁着女人打水的時候順手拿過來踹在腰後,拎着水桶佯裝大方地走出來。

第一次偷東西的感覺既刺激又緊張,他體會到做了壞事的興奮感,心髒砰砰跳,回到防空洞還捧着那個針線包像是捧着什麽價值連城的寶貝。

謝秋歧醒來的時候就看到鄭少爺坐在角落裏認認真真給他補衣服,他眼皮子一跳,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常青藤高材生不至于連個針線都搞不懂,但是輸在缺乏實操經驗,穿針孔就穿了起碼十五分鐘,衣服縫得皺皺巴巴一塊兒緊一塊兒松,整口麻布袋子似的。

偏偏鄭克在油燈下補衣服那表情特別專注特別虔誠,絲毫沒有做作的樣子。兩個星期的非洲生活把原來面如敷粉的“小少爺”洗掉了,露出曬得健康深沉的皮膚,瘦也的确瘦,艱苦的勞動培養出了自然的肌肉線條,謝秋歧才發現這個孩子面相是英俊的,眼裏有神而堅定。

能讓澳門珠寶集團的金枝玉葉給自己補衣服也算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了吧。

“哪兒來的針線?”他撐起腦袋懶洋洋打哈欠。

鄭克全科拿A+都沒這麽炫耀過:“我偷的!”

哎呦,長本事了。謝秋歧笑了:“偷個東西這麽開心呀?”

鄭克很不好意思:“我想給你把衣服補好,補得不怎麽樣……”

謝秋歧勾勾手指頭:“拿過來看看。”

小少爺期期艾艾把衣服拿過去。謝秋歧挺滿意。他昨晚和兩個士兵厮殺一場,衣服磨破了不少,左邊袖子撕了個大口子,整片袖子快掉了。他本來就只有一套衣服,再這樣壞下去,恐怕就得裸體幹活了。他還不想體驗一把穿草裙的原始生活。

“不錯。”謝秋歧表揚他:“針線包留着吧,以後還有用的。”

鄭克指着水桶:“給你打了一桶水,你洗個澡吧,傷口也清洗一下,不要感染了……”

非洲用水緊張,他們到這裏來之後就沒洗過澡,也沒奢望過有這個待遇。

謝秋歧知道這桶水恐怕是偷不來的,心裏有點觸動,脫了衣服抓着汗巾就去洗澡。

鄭克手裏還抓着謝秋歧的一只褲腳,突然見到他脫衣服,暗暗屏息。

謝秋歧太瘦了,就剩下一把骨頭,皮膚也粗,這是名副其實的漁民,從沒過過好日子。男人這個年紀還這麽瘦就不好看了,容易脫相。

鄭克看得五味陳雜,如果這個人能有點真正高興快樂的時候,一個小時、一分鐘也好,他也願意盡全力來實現。

看不下去了,繼續埋頭補衣服,褲腳補好了,他把上頭的泥灰撣了撣給謝秋歧穿。

謝秋歧完全不知道小少爺的心思:“姆瓦庫這個姓氏你知道什麽?”

鄭克想了想:“好像是個挺有名的姓氏,在安哥拉以前還出過皇帝之類的。”

“奧拉不願意回到指揮官的身邊,恐怕還有她家裏人的意思。貴族看不上平民是肯定的,一個靠發戰争財混出來的癟三,說白了就是地痞混混,她的家族肯定會阻止他們在一起。”

“真是個癟三奧拉就不會愛上他了,說明這個人本身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也可能只是眼瞎。”

鄭克好笑,不知道為什麽,謝秋歧提到愛情這件事的時候總是充滿戲谑和嘲弄。

“你不覺得他們特別可惜麽?”小少爺有點同情奧拉:“她可能一時沖動愛上指揮官,但是過了這麽多年還愛着他,就不只是激情了吧?總有點別的東西在裏面吧。”

謝秋歧挑眉:“你覺得這個男人有什麽值得愛的?販賣奴隸、非法采礦、盜竊國家財産、鼓吹戰争、殺人如麻,無數家庭因為他流離失所,國家失去享受和平的機會,這還不夠?還是他惡事做盡但是只要對一個女人好,就應該被愛?狗屁的愛情!”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別激動。”鄭克放低聲音。

謝秋歧仿佛察覺到自己失态:“我不關心他們愛不愛,只要能出去,随他們愛不愛。”

鄭克覺得這件事可能觸及了謝秋歧的過往。過了一會兒,他小心翼翼地說:“謝秋歧,你有沒有愛過什麽人?”

謝秋歧閉了閉眼睛:“有過。”

“她是一個……不值得愛的人嗎?”

“嗯。”

“她做了什麽?”

謝秋歧不接話。鄭克以為他不想說,也不敢逼他。

長時間的沉默開始讓鄭克後悔問這個問題,他想道歉,剛開口卻聽謝秋歧說——

“我愛過一個男的,他騙了很多人,做了很多壞事。我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我以為他會對我好。人家半勸半潑冷水,哪有富二代和服務生在一起的,又不是演電視劇。我也不相信,最後果然吃虧了,還要坐牢。其實他對誰都一樣,只是我比較好騙而已。”

鄭克很驚訝:“所以你坐牢是被那個人害的。”

“算是吧。如果不是因為阿立,我要在裏面呆十五年。十五年,出來了人只能是廢了。”

“後來還去找過他嗎?”

“打聽過,因為借的高利貸數額太大追殺的人太多想躲出國去,不知道後來成功沒有。總之人消失了,應該也過得不怎麽樣吧。”

鄭克露出一個陰暗的表情:“這種人真他媽該死。”

他很少說髒話,教養是好的。

謝秋歧莞爾:“少爺,下次有個人告訴你,他對全世界都不好但是只對你好,你就叫他滾蛋。大概率不會有這種人。他對人真誠,對你也真誠,他能為別人擔心,也會為你擔心。除非你是他娘老子,他對你好那是天經地義。”

鄭克低着眼睛:“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探你的私事。”

謝秋歧搖頭自嘲:“年輕嘛,都是傻了吧唧的。”

“我不覺得傻。”鄭克說:“不論那個人值不值得愛,你愛他這件事都不傻。我覺得很美好,愛一個人本身就是很美好的。至于這個人他到底好不好,那是他的問題,是他騙了你,是他的錯,不是你的問題,你不是好騙,你只是更願意相信人好的那一面。”

他嫉妒地想,能讓謝秋歧這樣的人愛上,是多幸運的一件事。他不過是前東家留下的一個包袱,謝秋歧尚且為了他放棄逃生,要是他是謝秋歧的愛人,謝秋歧恐怕真的會為他做傻事。

以前鄭克覺得,像是謝秋歧這樣的人好像不需要愛情,他太強大、太獨立,一個人就能撐起整個世界似的,愛情這種柔軟的東西和謝秋歧放在一起有點不搭。他好像也從來沒聽謝秋歧談起過男人女人這種話題,慢慢的他就把這件事和謝秋歧割裂開來了。

原來謝秋歧也會愛上一個人,他也會對一個人溫柔微笑、擁抱親吻、缱绻纏綿。他會不計目的地對那個人好、相信那個人說的話,把自己的未來和那個人規劃在一起。

鄭少爺越想越激動,拉着謝秋歧的手:“你放心。我……我雖然沒有你厲害,但是我會學的,只要你肯帶着我。我會努力變得和你一樣厲害,到時候你身邊也可以多一個人幫襯。”

謝秋歧對他要求其實沒那麽高:“少爺太擡舉我了,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你別把我當少爺!”鄭克氣鼓鼓的:“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可以幫你的。”

謝秋歧莞爾,摸摸他的頭。

鄭克以為他又在哄人,只聽他說:“好,我相信你。”

這話是真心說的。謝秋歧本來以為鄭克在這裏堅持不過三天,到底是少爺,嬌貴慣了突然被賣到這種地方,能堅持三天很不錯了。沒想到鄭克一聲不吭真的熬到現在,他就覺得這孩子還不錯,能吃苦,不怨天尤人。

他看得出鄭克有潛力,所以也心甘情願一路把他保下來。段立的遺願是一方面,鄭克自己争氣也是事實。如果鄭克真的能順利長起來,也不算枉費他吃這一番苦。

作者有話說:

少爺和秋歧更進一步了解彼此啦~PS:忘了說,姆瓦庫這個姓氏不是我杜撰的,安哥拉真有這麽個姓氏而且出過一個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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