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情難再續

謝秋歧是真的沒想到還能遇到胡喬波。

他鄉遇故知,人生四大喜事之一。

“唔!別打……嘔……唔……”

謝秋歧哪裏管他求饒,照着肚子一腳踹上去,還嫌不夠解氣,拳頭往臉上招呼,被奧拉扯開了。

“他是我的員工,謝先生,你無權打他。”奧拉提醒。

謝秋歧像看一條狗:“那你最好盡早解雇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他是個騙子,一個慣騙,會盜用別人的身份證去借高利貸,然後自己拿錢開溜。別到時候你的心血被他玩破産了,你才來埋怨我沒有提醒你。”

奧拉臉色一變,皺眉看着被揍得鼻青臉腫的胡喬波。

胡喬波聽不懂葡萄牙語,不知道兩個人在說什麽,還腆着臉地向謝秋歧哭——

“小秋,你聽我解釋,我不想這樣的。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

謝秋歧抓起一只抹布塞進嘴裏,讓他閉嘴。

“你認識他,他騙過你嗎?他是經熟人介紹來這裏工作,有人替他擔保。”奧拉說。

這算是家醜外揚了,謝秋歧只覺得丢臉:“我們曾經是戀人。”

奧拉仿佛聽到了有趣的事情。她先吩咐人把胡喬波拉下去關好,然後取來胡喬波的護照及身份證件交給謝秋歧确認。

謝秋歧揣着那本護照五味陳雜。他知道胡喬波在國內混不下去,也知道這個人想出國,但是沒想到會跑到非洲來,還是安哥拉這種動蕩的國家。看來姓胡的真是走投無路了。

“他是怎麽到你這裏來工作的?”謝秋歧問。

奧拉點了根煙:“他原本想在羅安達*的碼頭找一份工作,因為語言不通又是非法勞工沒人願意錄用他,還差點被移民局的人抓到。後來他花了錢找黑中介,經過我的朋友介紹到這裏來。也就是半年前的事情吧,我見他頭腦還算伶俐,手腳也利索,就把他留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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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秋歧把護照還給她:“怎麽處置是你的權利,我只是提個醒,他不是什麽老實人。”

“既然如此,我會讓人把他扔出去,不允許他在這一帶再找工作。在隆達,他是不可能再呆下去了。”奧拉果斷地說:“我這裏,不會留下這種品性不端的人。”

謝秋歧腦袋裏亂糟糟的,思緒一直停留在與胡喬波的重逢上,後面與奧拉的讨論他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奧拉看出來他心情不好。

在工廠門口告別的時候,奧拉的兒子抱着枕頭找來。男孩鼻子和嘴巴與他父親十分相像,奧拉将他抱起來,讓他親吻謝秋歧的臉頰作為問候禮。謝秋歧因為這個善意的吻嘴角微揚。

“作為過來人,我也給你一個提醒。”奧拉眼裏都是孩子,“舊情難再續,惜取眼前人。”

她有孩子,可他哪有什麽眼前人呢?謝秋歧苦笑:“謝謝。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他帶着士兵上車返程。

剛拐出路口正遇上被扔出來的胡喬波,黑漆漆一道背影,野鬼似的,可憐做鬼也趕不上個富貴鬼的命。見到謝秋歧在車上,他不顧性命地扒住車門,迫使士兵把車窗搖下來。兩個士兵吓了一跳,以為他要尋短見。

謝秋歧怒氣騰騰地開門:“你想幹嘛?”

胡喬波咕咚一聲跪下來扯着他的褲腳:“小秋,你殺了我吧。我算贖罪了。”

謝秋歧當場翻了個白眼:“滾!”

姓胡的哭得涕泗橫流:“小秋,你不能不管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小秋……”

“你他媽有臉說這種話?”謝秋歧氣極:“我被讨債的追得要死要活的時候你在哪兒?我被警察拷走的時候你在哪兒?我活不下去是因為誰?我落到這個地方是因為誰?讓我殺了你,你以為我不敢?我犯不着我告訴你!胡喬波,你他媽下半輩子最好生不如死!”

他摔上車門一腳油門直沖出去,也不管會不會撞上人。兩個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要命地開車。卡車掀起塵障,将姓胡的甩在了後面。

謝秋歧不用往後看也知道人死不了。他太了解胡喬波了,明明白白一個混混,不僅貪而且鬼精,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無人能敵。誰都不要想從他手裏分出一點好處去,裝傻扮可憐更是拿手好戲,偏偏那張臉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仗着皮厚中空,什麽底線都可以不要。

這種人,別說自殺了,一根小拇指都恨不得護得好好的。他就是“好死不如賴活着”流氓哲學的極致踐行者,你和他講“舍生取義”,他只會當笑話聽。

其實在認識謝秋歧的時候,胡喬波這個人混得算不錯的,有點小錢,富二代裝得有模有樣,哄得一群少爺小姐真把他當個朋友。如果不是最後的動作着急了點,或許還能騙得更大。謝秋歧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借錢是為了玩杠杆,以為能一夜暴富,結果血本無歸。他不是因為生死攸關的要緊事缺錢才去騙,也沒有隐憂,就是純粹貪,總想搞個大的,總想繞點近道走走。

這種人就不是那塊踏實過日子的料,哪怕他淪落到非洲來,不見得就會老老實實打工,要是周圍人沒點心眼,沒準又被他忽悠到錢了。

謝秋歧只覺得晦氣,連帶着整一天的心情都不好。

回到礦區也是看哪都不順眼,鄭克吃飯咀嚼聲音大一點他把人家劈頭蓋臉罵一頓,罵得小少爺臉色慘淡,委委屈屈不敢靠近他,睡覺都往他身邊挪開兩寸。謝秋歧也知道有點失态,他腦袋裏總有一張胡喬波的臉,就像一口濃痰卡在咽喉裏,吐不出來,咽下去又惡心。

鄭克幹脆問他:“是不是談得不順利?奧拉為難你了嗎?都說什麽了?”

“和這事兒沒關系。”謝秋歧一邊換燈油一邊說。

“你心裏有事,別瞞着我。”鄭克很嚴肅。

謝秋歧也沒想刻意隐瞞:“見着老情人了。”

鄭克瞠目結舌,給他多少想象力也猜不出這種劇情。

“你別看我,我也沒想到。”謝秋歧一眼看出他在想什麽。

鄭克抿心情往下沉:“那你們……”

謝秋歧打斷:“沒有‘我們’。只有‘我’,我讓他滾了。”

鄭克暗地裏松了一口氣,又替自己悲哀。

謝秋歧反倒被他的表情逗笑了:“你又不認識他,你苦着個臉幹嘛?”

鄭克不敢讓他知道自己一肚子酸水:“我擔心他知道你也在這兒,又打你的主意。要不下次送貨就換個人去吧?少一次也沒關系。”

“他以後不會出現了。”謝秋歧現在不想說這個:“說正事,我們要和老刑合計合計爆破的細節了。奧拉同意了我們的造反方案,但他們的人數和攜帶武器都有限,所以我們要好好把握。”

正事要緊,鄭克開始在棉被上畫示意圖:“按照你的主意,刑大哥早上和我研究了一下具體操作。我們會在爆破點和安全區同時埋上炸藥。當然,安全區埋炸藥的事情只有我、你和刑大哥知道。第一次爆破的時候,我們會把部分炸藥的引線浸濕,造成爆破不完全,士兵就會讓礦工去檢查炸藥,他們只會呆在安全區的位置,不會願意冒險。等礦工全部離開安全區之後再引爆安全區的炸藥。”

他高興地做了個爆炸的手勢:“砰——我們就自由了!”

謝秋歧喜歡他的活潑勁兒,心情也不自覺明朗:“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對我們來說成功的幾率才越大,所以先不要告訴其他礦工。奧拉的人會以第二聲爆炸為信號,他們主要解決防空洞駐守的那些士兵,以免有漏網之魚逃出去送消息。我們自己必須把礦區的士兵解決掉。”

“武器少其實不是太大問題,士兵手裏的槍我們可以搶過來用,防空洞被控制後,他們還有槍放在那裏,也可以用。”鄭克說:“按照以往的情況,牧羊犬從山下回來之後,會先在防空洞停好車再去礦區,我們要埋伏在防空洞附近,他一出現就要把他拿下。”

“不僅是牧羊犬和士兵,礦工也要提防。”

“刑大哥會負責看着牧羊犬和士兵,到時候我可以負責看顧礦工。”

“等礦區拿到手了,就把他們送到大使館去,大使館會負責遣送他們回國。”

“奧拉真的願意放這些礦工走嗎?她會不會臨時反悔?”

這件事謝秋歧和奧拉單獨拎出來談過——

“放心,她現在很需要我們,如果她臨時反悔,後面的事情我們也不會幫她。”

“後面的事情?你答應了她什麽條件?”

謝秋歧挑眉:“她有鑽石要走私到美國去。這是非法開采出來的鑽石,不能夠按照國內的正規渠道流通出去,必須先把鑽石運到鄰國納米比亞,再從納米比亞去美國。*我們要替她走這一趟,這是她放走所有礦工的條件。”

“還要給她帶一車鑽石去美國嗎?”

“不用一車,只有一顆。”

“一顆?”

謝秋歧大拇指和食指圈了個圓:“一顆307克拉的金色鑽石,價值至少3000萬美金。”

鄭克只覺得血液嘩啦啦往頭頂上湧,渾身燥熱:“我的老天爺。”

他都不記得自己上次見到這麽大的鑽石是在什麽時候了。哪怕出身鑽石世家,克拉數超過一百的彩色鑽石也不常見。

謝秋歧壓低了聲音:“把這顆鑽石運到美國,交給下家,我們可以分到15萬美金。這是傭金,談好了的。也不算虧吧?到了納米比亞,會有接頭人給我們假護照,就不坐什麽船了,頭等艙直飛美國。不是比在海上晃蕩三十幾個小時好多了?”

15萬美金要是放在兩個月前,鄭克可能完全不當一回事。他18歲生日那年,鄭家給他在路易十三辦派對,光開酒就花掉上百萬,這還只是其中一個小項,15萬還不夠他鄭少爺開一箱香槟。

但現在鄭克覺得能有15萬已經是很不錯的數字了,他甚至想念飛機頭等艙裏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他身上的衣服還是畢業典禮從美國回澳門的那套西裝,襯衣已經泡成麻黃,昂貴的西褲永遠濕嗒嗒的,陰冷的防空洞晾一晚上未必幹,第二天很快又濕個透。他将近三十天沒有換過內褲,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死的時候,他能穿一條名牌內褲來維持體面。

體面,這個詞都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鄭克腦袋裏。他完全把這件事抛棄了。

有時候他看看河面倒映着的自己的那張臉,想不起來自己是誰。後來他也不看了,他想,我只有把自己完全抛棄,才能從這種窘迫的局面中活下來。

“鄭少爺”已經死了,他為了維護父母的財産和家族的尊嚴死在了叔叔的辦公室裏。現在這個饑腸辘辘的礦工只是一個名字剛好也叫鄭克的人,是一個全新的人。

只有這樣想,他才能阻止自己不裹上棉被、放倒油燈來個了斷。他才能覺得自己不可憐。

“先去美國也好,我在美國有同學和朋友,他們能幫上忙。現在回了澳門也是找死。”鄭克低聲說。

謝秋歧也是這麽想的:“這段時間你也很辛苦,再堅持幾天。會好起來的。”

會好起來的。這也是老生常談了。

鄭克耷拉着腦袋,把額頭靠在謝秋歧肩膀上,努力地嗅了一口。他想,管他呢,只要在這個人身邊,好也好,壞也好,都無所謂。他甚至已經開始擔心,如果真的從非洲出去了,謝秋歧得到了自由,會不會和他分道揚镳?那他一個人在外頭還有什麽意思?

什麽時候,謝秋歧才能把注意力稍微放在他身上一點?什麽時候他才能讓謝秋歧看到他?

(*羅安達:安哥拉首都

*鑽石走私:1998年,聯合國為了對安哥拉反政府武裝實施金融制裁,通過決議禁止從安哥拉直接出口沒有政府頒發證書的鑽石。為了繼續牟取暴利,走私犯只能先将鑽石運到沒有禁令的鄰國納米比亞,再從納米比亞流通出去。該項禁令至今沒有解除。)

作者有話說:

小少爺有危機感了哈哈,其實謝美人真的一點也不喜歡前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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