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殺他個天地幹淨
星期五的晚上兩個人都睡不着。
鄭克睜眼對着牆壁上的日期刻線發愣,這是他們到非洲來的第31天,整一個月。
一向心寬的鄭少爺知道今晚肯定要失眠了。他一轉身,謝秋歧也沒睡。兩個人的視線相交,鄭克在被子底下悄悄地牽着他的手,還是涼冰冰的,這不正常。
“你怕不怕?”鄭克第一次這麽問謝秋歧。
謝秋歧沒吱聲。
鄭克笑了:“我一直都以為,你膽子特別大,什麽都不怕。被鄭士華抓住也好,關在集裝箱裏也好,挖礦、送貨、談判……你好像無所不懼。原來你也會害怕的,我以前怎麽沒注意到。”
“我也是人,當然會害怕。”謝秋歧淡淡地說。
鄭克把自己的棉被搭到他的棉被上,兩床被子通成一個筒。好像這樣,他說出來的話就不會還沒到謝秋歧的被窩裏就已經冷了——
“如果出去了,你想做什麽?我的意思是,擺脫了所有這些事情,自由了以後……”
“還沒想好。”謝秋歧露出一個思考的表情。
他是真的還沒想。他習慣了走一步過一步的人生,明明是他自己的生活,他卻是最沒有話語權的那個。
“你沒有想做的事情嗎?以前有沒有願望?”
“我曾經想過攢夠了錢,買一艘屬于自己的船,周游世界。不夠錢了就随便找個碼頭當個船工,攢夠錢再走。是不是挺沒有出息的?”
“很浪漫。我大學的時候想去當職業電競選手,電競你知道是什麽嗎?”
“什麽意思?”
“電子競技,就是打游戲。國內還沒開始發展,美國已經很成熟了。我還是俱樂部會員。”
Advertisement
“有錢賺嗎?”
“有獎金。世界級的比賽,比如WCG冠軍能有一百萬美金。”
謝秋歧第一次聽說打游戲能賺這麽多錢:“你去參加比賽了?”
鄭克搖頭,有點不好意思:“沒有。我爸覺得玩物喪志,差點停了我的生活費。”
謝秋歧笑了:“我小時候看金庸,也被我媽說精神鴉片。”
鄭克沒看過金庸。他從高中就在美國上學,他看托爾金、阿西莫夫、丹布朗。那會兒美國高中生都愛看這些,金庸對他而言有點老了,像個歷史人物的名字。
不過謝秋歧的确比他大了六歲,三年一條溝的話,他們倆之間至少有兩次年齡隔斷。他們的人生經歷完全不同,生長環境、交際圈、生活習慣也大相徑庭,本應該是兩種人生。
“如果,我是說如果,”鄭克做了個吞咽動作:“回到澳門、把鄭士華扳倒、拿回公司控制權,你願不願意繼續……繼續留在鄭家?”願不願意繼續留在我身邊?他想問。
謝秋歧反問:“你想我留下來?”
鄭克用力點頭:“除了你,我不放心其他人。”
謝秋歧開玩笑:“那得加錢。原來的工資肯定不夠。”
錢是小事。鄭克豪氣地說:“當個合夥人,拿分紅,躺着數錢。”
謝秋歧當他是少年赤誠。鄭克現在覺得他不可或缺,就像皇帝打江山的時候覺得少了兄弟等于斷了手足。等到他坐上了龍椅,未必還這麽想。只不過,能有過這份赤誠也是好的。
鄭克還想說什麽,外頭隐約有腳步聲。緊接着鐵索滑動起來。
新的一天終于開始了。謝秋歧支起身體說:“走吧。先把第一關拿下。”
去礦區的路上誰也不說話。昏天積雲,背後藏着刀,月亮的鋒芒只露出一頂尖尖角來,像戴帽子的劊子手。這把刀吊在頭頂很久了,只等吉時一到,便要從天而落,豪屠飲血,殺他個天地幹淨。
刑知非推着單輪小車,裏頭是爆破的炸藥,主要是乳化油炸藥和硝油炸藥,前頭一種是特用于水中爆破的一種炸藥,主要成分是硝酸铵、硝酸鈉和高氯酸鈉,因為威力小并且具有一定抗水性,非常适合露天水面礦區的爆破。但為了控制成本,不可能買足夠的乳化油炸藥,低端的硝油炸藥是一個替代,效果差不多,壞在不防水。
士兵和礦工全都事先挪到了安全區。濕霧洇洇的河岸,恨不得抓着空氣擰一把也能擰出水來。謝秋歧從腳下抓了一捧紅泥,用葡萄牙語問一個士兵——
“你們真的相信,是因為祖先的血染紅了泥土,所以這裏的土地是紅色的嗎?”
那是新來的士兵,恐怕還未成年。他不耐煩地避開,專心地抽煙。那氣味不是尼古丁,謝秋歧聞得出來。他笑了笑,看着泥沙從指間漏下。
刑知非和助手吭哧吭哧跑回來,手裏捏着引爆器:“有誰想玩玩麽?”
一個士兵躍躍欲試,刑知非把引爆器遞給他。
倒數開始——
“10、9、8、7、6、5、4、3——2——1——”
爆炸聲像隔着被窩拍氣球,悶得很,不爽快。光聽聲音也知道效果不會好。空氣裏一陣化學物質的臭味和硝煙味,只見爆炸區一朵黃澄澄的蘑菇煙騰空而起,謝秋歧被空氣中的顆粒物嗆到,連咳了兩聲,硝酸铵刺激地讓人作嘔。
刑知非爬起來去看,很快回來報告——
“長官,沒有成功,可能是硝油炸藥濕了,我們可能需要再進行一次爆破。”
為首年長的士兵顯得很生氣——
“為什麽炸藥會濕?它們是剛買的。”
“天氣本來就很潮濕,也可能是因為土地裏的水分太高,把炸藥浸濕了。您知道,外面只有一層紙包,是防不了水的。”
“無論如何今天必須成功!你想辦法!”
“是是是,您和其他長官呆在安全區就好,為了保證安全,請多派幾位人手幫我重新填埋。”
年長士兵揮手:“你們!所有人能幫忙的就去幫忙吧。別呆在這裏偷懶,不要以為這就是你們休息的時候了。”
他把所有礦工都趕到爆破點去,一些礦工因為害怕遲遲不動。刑知非再三勸說才把人帶走。
爆破後的地面紅泥外翻,零星的碎片随處可見。謝秋歧挖出一只沒有成功爆炸的紙包。鄭克瞪着他說你幹什麽,萬一炸了怎麽辦?他搖搖頭往懷裏揣。
刑知非确認了所有礦工都已經離開安全區,給謝秋歧遞眼神,他的袖口裏面露出另外一只引爆器。
那是安全區的炸藥引爆器。
謝秋歧不作聲,做了個深呼吸,拿過來猛地把那個紅點按下去——
第二聲爆炸響了。
火光一瞬間把天也炸個全白。謝秋歧感覺到腳下的泥地在震動,他和鄭克幾乎是同一時間擡起身體沖出去的。從爆炸點到安全區不到五十米的距離,穿越缭繞的煙火,他見到礦工吓得亂竄,以為爆炸是在身邊,有人被踩倒了,身上不知道碾過去多少只腳,他順手把人拉了起來。
硝煙味更濃了,那股久久不能消散的味道仿佛是從兩個月前破舊的出租屋裏傳出來,和子彈射出的味道一模一樣。不斷有顆粒物打在臉上,或者混進眼睛裏,謝秋歧不得不眯着眼,半途他不知道踩到了什麽,一個踉跄,他本能地低頭去看,一只被炸段了半截的手臂滾在旁邊。
鄭克吓得臉白,看鬼一樣看着僵硬流血的五只手指,仿佛随時這只手會爬過來。
“快走!”刑知非在後面喊了一聲。
謝秋歧一個激靈,拔腿繼續往前。鄭克和他牽着彼此,他們在地上找到了一把長槍,是士兵落下的,謝秋歧撿了起來,抓着繼續去找更多的屍體。
安全點簡直是個屍坑,死人像垃圾堆在空地上,血水滲入埋着鑽石的泥土。有的士兵被炸掉半張臉,有的抱着自己被炸開的肚子,腸子摟不住從手裏掉了出去,謝秋歧甚至見到一顆掉出來的眼珠子,眼瞳圓滾滾看着他。他端着槍不敢動,想看看有沒有幸存的士兵。
鄭克受不住當場嘔了出來,即使世面見得再多也被慘烈的現場吓得屏息。誰也沒想到刑知非埋了這麽多炸藥——他私自改造了炸藥的成分,把三份炸藥的成本合成了一份——也算是報了他腦袋上那條傷疤的私仇了。
突然一支槍管從側方的濃霧裏沖出來,士兵發狂怒罵:“你們這些該死的雜種——”
謝秋歧拽着鄭克大喊:“趴下!”
連續的子彈嗖嗖擦着鄭克胳膊肘飛過去,謝秋歧反手一個槍托敲在士兵膝蓋上,那人疼得往地上一跪,槍從手上掉下來。還沒松一口氣呢,誰想他後面又沖上來一個,抱着槍無差別地就開始掃射,把鄭克吓得魂飛魄散,抱着頭就往地上爬。
謝秋歧把剛剛揣在身上的炸彈朝着槍口扔過去,子彈的硝火立刻擦中了炸藥,轟隆一聲,士兵的頭當場從脖子上飛了出去。脖子炸開一朵巨大的血花,動脈被炸斷了,鮮血井噴,這具無頭屍悶聲倒地的時候,紅漿還在不斷滋滋地往外面冒。
血腥味已經漲得破表了。
鄭克爬出一段距離才發現謝秋歧不見了,他惶惶然地喊。哪知道聲音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疏忽從身後一只手伸過來扯他的肩膀。他吓得大叫一聲,躲開扯住那只手臂當場給人來了個過肩摔。這是他從前在野戰隊學的,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那士兵本來已經受傷,沒想到他還會幾下功夫。摔了個狗啃泥,鄭克還怕他再爬起來,朝着肚子就猛踹,那士兵一個蠻力抱住他的腳将他扯倒,兩個人滾成一團,鄭克也挨了不少拳頭,他牙齒都用上,逮着士兵的臉就咬,生生撕下一塊肉,那士兵捂着臉痛叫,露出一邊脖子。
鄭克看準時機一記手刀敲在他脖子梗,人徹底暈過去了。
小少爺第一次把人打贏了,胸中冉冉升起成就感和興奮。他看了看自己發抖的拳頭,捏得骨節發響,這時候也不怕了,恨不得沖到敵人面前去再殺個盡興。
刺激感還沒消下去呢,一個堅硬的東西頂到了他的後腦勺。他渾身的血一冷,知道那是槍口,這才後悔剛剛沒去撿一把槍來。
拿槍的士兵比他年紀還小,哆嗦得比他厲害。這孩子可能連字都不認識幾個,葡萄牙語一個詞一個詞往外蹦着說話:“你、你不動、我、我開槍。”
鄭克大概聽了個意思,他也緊張,兩只手舉起來佯裝投降。這時他腦袋轉得飛快,目光四下搜索能夠到的武器。童子兵估計沒殺過人,不敢開槍,一邊朝四周喊同伴一邊威脅他。
鄭克怕他引來更多人,引他說話:“你多大了?還沒成年吧,把槍放下,我知道你不會殺人的,你根本不是幹這種事的人。你是個好孩子。”
那孩子哪裏肯聽他的話:“閉嘴!”
“嘿,聽着,”鄭克把心一橫,轉過臉來,他賭這個孩子不會殺人:“我知道你害怕,我理解,但我要告訴你,殺人只會讓你更加害怕。你會永遠害怕,做一個劊子手,那才是真的可怕。”
他看到了那個孩子的臉,是個男孩子,竹竿兒瘦,個子不到他的下巴,那杆槍看起來都更強壯。男孩費力地托着槍,半條胳膊幾乎把槍杆抱住,顯然是因為槍太重,長時間托着手腕酸軟。
鄭克在心裏嘆氣,這是造的什麽孽。他把手搭在槍管上,慢慢把那只槍管按下去,事後想起這一幕的時候他自己都害怕,如果那個孩子稍微不穩,或者槍支走火,他的手就廢了。
“你走吧。”鄭克對他說:“永遠不要回來,也不要再被抓到了。”
那孩子丢了槍,露出頹然的表情,拔腿跑進了樹林裏。
鄭克把他的槍撿起來,裏頭的子彈還是滿的。他剛要走,後頭有人喊他的名字。
刑知非帶着幾個老礦工剛剛解決完幾個士兵:“後頭的那一片我們清理過了,沒人了。”
鄭克還在找謝秋歧:“秋歧呢?你們見到他沒有?”
煙霧散了一些。天際線裂開一線雲母白,太陽要升起來了,在日出之前戰争必須結束。
謝秋歧還有一個人沒解決,他的手已經黏膩地抓不住槍,全是血。他索性把槍丢了,朝那個士兵勾勾手:“時間不多,我們速戰速決。”
那士兵手裏只有一把匕首,朝他撲過來擡手就紮。速度不夠,謝秋歧偏頭躲開,扣住他的手腕一扯一扭,腕骨直接脫臼,士兵甚至沒來得及叫,被他扣住腦袋用力一扭,脖子硬生生被扭斷。倒地的時候,嘴巴還張着,半張臉印出一個謝秋歧血淋淋的手掌印。
謝秋歧冷冷踢開屍體,仿佛只是一張擦手的抹布。他擡頭正見到鄭克和刑知非幾人找上來。
“不知道奧拉那邊怎麽樣了。”謝秋歧擡頭朝着防空洞的位置遠眺。
他們剛剛殺得太激動,又是爆炸又是槍擊,根本沒來得及理會防空洞那邊。這時礦地上安靜下來,才隐隐聽到防空洞附近傳來槍擊和叫喊聲。聲勢喧嚣,恐怕也是一場酣戰。
刑知非清點了人數,死亡的士兵十六名,礦工五名。包括謝秋歧、鄭克不到剩下不到十個人。他們把所有能用的槍都拿了起來,衣衫褴褛地往防空洞走去。
奧拉配合十分默契,也剛剛結束了清掃。防空洞留下來駐守的士兵不多,對他們來說難度不算太大。送飯的婦女死的時候還在燒火煮水。他們把屍體全部擡進院子裏,歡呼聲滌蕩山林。
奧拉親自到場,對戰果很滿意。她和謝秋歧握手:“謝謝你們。”
謝秋歧說:“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希望你能如約完成答應我的事情。”
奧拉心情極好:“你放心,我奧拉·姆瓦庫不是不講信用的人。”
“接下來還要派人駐守這裏,提前埋伏好,等牧羊犬回來給他最後一擊。最好能抓活的,這樣我們的手裏可以多一顆籌碼,用來牽制‘指揮官’。”
“需要幫忙的話,我的人你可以全權指揮。”
刑知非是最開心的人。他撫掌唱歌:“應該好好慶祝慶祝!我去廚房看看有什麽吃的!”
他去把廚房裏所有的食物都搜刮了出來,分給礦工。鄭克手裏拿着烤土豆還覺得不真實,仿佛這場勝利來得太快了。
奧拉和手下負責清點武器,他們在防空洞裏還找到了不少嶄新的彈藥、槍支和冷兵器。
這時手機響起來,是奧拉弟弟打來的——
“姐姐!突然來了警察包圍了工廠,貨全被繳走了!你快想想辦法,還抓了好多個師傅呢!”
奧拉臉色一沉。
謝秋歧意識到不對勁:“怎麽了?”
奧拉用冷酷的眼神回答他:“我們中圈套了。”
作者有話說:
兩個人開始聊人生和理想了233333前任一般都是助攻用的嘛,所以不用太擔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