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要喜歡我
胡喬波進來的時候,敏感地察覺到氣氛微妙。
鄭克臉紅耳赤,兩只腳撇成內八字,坐得像小媳婦。謝秋歧一只手掂着叉子,愉悅地把冷掉的蝦肉放進嘴裏。
謝秋歧見到他的瞬間表情變了:“什麽事?”
“額……”胡喬波差點忘了來意:“奧拉讓我過來通知一聲,哈紮今晚出不來,保釋手續要明天上午才能走完。所以,大家今天可以早點睡,好好休息。”
謝秋歧點頭:“知道了。”
胡喬波本來是想走的,他看了看鄭克:“小秋,我們……我們能談談嗎?”
謝秋歧:“有什麽事直說。”
“小秋。”胡喬波加重了語氣。
謝秋歧給了鄭克一個眼神。鄭克瞪着胡喬波不甘不願地離開。
“這就是那個少爺?”胡喬波好笑道:“你看到他剛剛的眼神了嗎?他恨不得撕了我!你什麽開始喜歡這種小孩子類型的了?他會什麽?他能護着你嗎?”
謝秋歧覺得他幼稚:“誰才是孩子?你以為所有人都和你一樣,腦子裏從不想正事?”
“正事?好,那我們來說正事,哈紮這件事情現在是我在幫你,不是他,他只會拖你後腿!”
“他拿他的命換了我的命,然後他自己想辦法跑出來了。容我提醒一下,要不是你被哈紮抓在手裏脅迫奧拉,就不會出現他被困的情況。”
“我為什麽會被抓?因為你讓奧拉解雇了我!”
“怎麽?你不服氣嗎?”
胡喬波像只憤怒委屈的動物:“小秋,你要對我做什麽我都服,是我有錯在先。你覺得我不是好東西,我也沒有任何意見,我确實不是。但你覺得那個少爺就是什麽三好學生嗎?你覺得他就單純、可愛、善良嗎?他爸爸是最大的資本家,他比任何人都精明,他要算計你你說不定還會幫他數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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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輪不到你來和我說這個話!”謝秋歧呼啦一下站起來,猛地揪着胡喬波的領子:“你現在還有口氣喘着、能跑到我面前來說嘴饒舌是我給你的機會。胡喬波,你記着,從我在奧拉工廠見到你開始,你的命就是我賞你的。你多活一分鐘,只需要記得感激我。”
胡喬波吓了一大跳,這樣的謝秋歧不是他認識的那個漂亮的服務生。
謝秋歧耐心耗盡,是胡喬波不願意好好說話,他也懶得留情面:“要不是你還有用,你覺得我會允許你活着嗎?等哈紮一‘死’,也就沒你什麽事了。我看你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命,我怎麽樣不需要你來擔心。”他冷冷地呵斥:“滾!”
他一腳把人踹倒在地上,胡喬波連滾帶爬從房間溜了出去。
要不是他出現,謝秋歧差點忘了,他欠了鄭克一個道歉,胡喬波畢竟是他牽扯出來的人,害得鄭克被困不說,還背地裏說了一通壞話。
謝秋歧心裏愧疚,但房子裏找了一圈沒找到鄭少爺的蹤影,他只好作罷,先回房間洗澡。
剛上床不到十分鐘,有人敲門,鄭克抱着碩大的一顆枕頭站在門口——
“房間裏沒暖氣,一個人睡太冷了。”
謝秋歧莞爾,身體往旁邊挪了挪:“上來吧。”
鄭克歡天喜地把枕頭擱在他旁邊,火熱的身體靠着他。他沒來還好,謝秋歧還不覺得冷,他來了反而讓謝秋歧覺得太舒服以至于不想動。
鄭克把頭枕在兩只枕頭中間,蹭了蹭,又覺得這個動作太像撒嬌,有點不好意思。他用純真微笑的眼神看謝秋歧。
“剛剛找你沒見到人,去哪兒了?”謝秋歧問。
鄭克不敢說他去找奧拉探聽胡喬波的底細:“嗯……刑大哥讓我幫忙,我在他那兒。”
謝秋歧也不多想:“我想好了,明天上午塵埃落定了,我會把胡喬波送回到指揮官莊園,是他遞的消息讓哈紮上當,哈紮的人現在恨不得把他這個叛徒千刀萬剮。人是我引來的,我給你陪個不是,也算是替你報個仇。”
鄭克聽出了他道歉的意思,但他想要的不是這個:“你……舍得他被千刀萬剮?”
謝秋歧一愣:“什麽?”
“哈紮奪了姆瓦庫家的財富和權力,奧拉拼勁全力和他開戰,最後也舍不得他真的死了。胡喬波到底是你的……前男友,你真的忍心他被哈紮的人淩虐至死?”鄭克說。
謝秋歧沉默。鄭克是不是覺得他特別殘忍,特別沒有人性?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他問。
鄭克搖頭:“這是你的私事,我不應該幹涉。我只是不想你難過,如果他死了,其實你會難過的,對吧?”
謝秋歧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鄭克被這句“我不知道”刺痛了。謝秋歧對胡喬波并不是完全失去感情,他恨胡喬波,恨也是一種感情,不是不愛了就沒有感情了。鄭克嫉妒這點恨。
“先睡吧,明天再說。”鄭克不想再說這個話題了,他逃避地閉上了眼睛。
謝秋歧把燈滅了。黑暗裏他能聽到鄭克壓抑的呼吸,他知道鄭克在想什麽,他不是傻子,鄭克說的那些話、看他的眼神他能感覺出來。但他不希望鄭克繼續這樣,鄭克還有大好的前途。
趁着現在還來得及。他輕輕撫摸少年的軟發:“鄭克,不要喜歡我。我不值得。”
鄭克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四肢冰冷、喉嚨酸痛。
“是不是因為胡喬波?你還喜歡他嗎?”他忍不住問。
謝秋歧立刻否認:“不是。”
回答得太快了。鄭克當他是心虛。他憤怒地想,他就不在謝秋歧身邊十天。十天,辦個信用卡都還要審十天呢,胡喬波就捷足先登了。
他哪裏比不上胡喬波?謝秋歧就這麽瞧不上他?
“鄭克,你現在覺得喜歡我,是因為你身邊只有我,你覺得我不可或缺。等你回到澳門,拿回屬于你自己的東西,你就不會這麽想了。你會找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男人或者女人都可以,和你配得上的、受過高等教育、有好的教養和學識、會生活懂情趣的人,那樣的人才有資格做鄭家主母,那才是你的人生。”謝秋歧勸說。
鄭克鼓起勇氣坐起來反問:“我自己的人生我知道,不要拿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來糊弄我。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一個人我不知道嗎?我沒有感覺的嗎?你是不是喜歡一個人你還能搞錯嗎?我知道我喜歡你,我知道你值得我去付出,你呢?你有沒有認真看過我?有沒有把我真正當一個男人來看?謝秋歧,我不是那個在機場抱着你哭的小孩子了!”
他倔強地梗着脖子等謝秋歧回答。謝秋歧卻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他露出失望傷心的表情,突然拽着枕頭下床,把拖鞋踩得啪嗒啪嗒響,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
謝秋歧頭一回被他拿着話壓,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床鋪冷了,他才覺得自己很好笑。
鄭克是對的,他的人生應該由他自己決定。
這個孩子真的長大了,終于不再需要他的牽引和保護了。
第二天氣氛尴尬,連奧拉都有所察覺。
“你們倆怎麽了?”她問謝秋歧:“不是好不容易才重逢嗎?吵架了?”
謝秋歧心不在焉:“小孩子鬧別扭,過兩天就好了。”
奧拉就沒多管。她的生死存亡還沒着落:“那就先把正事幹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救護車已經到了,上頭還有兩名專業的急救醫生,蛇毒血清也在車上,刑知非負責開車。
謝秋歧拎着狙擊槍和狙擊手後走,兩人埋伏在拘留所出來的必經之路上。謝秋歧找了一座五層樓的小公寓,花點錢擺平租房的流莺,狙擊手裝槍找角度,只等哈紮的車經過,立即射擊輪胎逼死車子停下,否則死士下手後,這幫人要直接開車帶哈紮走,就沒有救護車出現的必要了。
拘留所在鬧市區,對街是流動集市,人流量很大。探子混在走卒商販裏,有的假裝在書報亭看報,有的在街角拿一杯咖啡,還有的和流莺厮混調侃,仿佛沒人注意衛兵把守的拘留所。
等到将近十點半,有豪車陸續經過停下,來了不少人。
“出來了。”探子壓低了聲音彙報現場情況。
謝秋歧和他在線對講:“有多少人?哈紮看起來怎麽樣?”
“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接人的大概有十個左右,我看到有兩個UNITA的高層、一名哈紮的副手,德爾(牧羊犬)也在。我們的人已經混進去了,他們還在寒暄。”
“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被人發現。”
“是。哈紮準備上車了,一輛黑色加長奔馳,他、我們的人、德爾、副手還有兩個人不認識,他們都在那輛車上。剩下五個坐了另外一輛車。我們先撤了,謝先生接下來靠你了。”
“收到,小心點。”
公寓樓離拘留所只隔一條街,奔馳很快出現在謝秋歧的高倍瞄準鏡裏。他給了狙擊手一個手勢,示意準備開槍。子彈精準地擊中右後輪,奔馳的身體一颠,随着慣性剎出一段距離停下。
另一輛車的後輪也未能幸免,狙擊手完成任務,迅速收槍離開。
兩人一起下樓,還沒到門口已經聽到激烈的槍聲和喧嚣。平民四處流竄,有老人哭喊,有重物翻倒滾落,還有動物的啼鳴。一籠被叫賣的鴿子被槍聲驚動,拼了命撲飛掙紮,發出恐懼的叫聲,籠子被經過的平民踢倒打開,鴿子迫不及待地飛散,落了一地鳥毛。
謝秋歧剛從公寓樓門口探出頭,就被逃跑的平民狠狠撞了一把,對方道歉也來不及說一句慌慌張張抱着腦袋就走。謝秋歧不自覺握緊了腰間的槍,伏在門口張望。
加長奔馳車離他不到十米,車後窗的防彈玻璃被打出蛛網狀的裂痕,一邊車門打開,有保镖的半截身體從車門上爬下來,不知道是誰中途給了一槍,他無辜地趴在地上,眼睛還睜着。
謝秋歧快速移動到垃圾桶邊,将準備下車的副駕駛保镖擊斃。立即有子彈朝着他躲避的地方過來,他閃回垃圾桶後,子彈只擊中了垃圾桶的頂蓋。
——怎麽回事?死士還沒有死嗎?為什麽沒聽到呼救聲?
謝秋歧直覺這個情況不對。為避免被猜疑,死士身上沒有攜帶除了針劑以外的任何武器,他不可能開槍,下手後應該立刻被哈紮的保镖擊斃。不可能還出現這麽激烈的槍戰。
——還有別的人?是誰?他們的目的是什麽?
他想提醒刑知非不要貿然把救護車開過來,然而這時候發出任何聲音都有可能暴露位置。
硝煙大起,空氣像只污黃的口袋,裏面全是大顆粒的塵土。血腥味好像從未消退過,怨氣熏熏地徘徊在這片土地上空。不到一分鐘熱鬧的街市空無一人,只有屍體倒在血泊裏。
謝秋歧屏息移步到垃圾桶前方一輛私家轎車旁邊,心跳已經不能再快了,耳朵嗡鳴。眼角的餘光仿佛瞥見有士兵恣意開槍,火光照亮了身上的迷彩服,那個背影有點熟悉。
槍聲像擊鼓,每個鼓點都落在恐懼上,人心就是那張顫個沒完的鼓面。子彈是從另一輛車的方向過來的。謝秋歧只等對方子彈打空,換彈匣的空隙,他擡起身體朝着對方回擊。
煙霧太大了,他沒能看清楚打沒打中,身體在地上滾了一圈終于靠近加長奔馳,他把手裏空彈的手槍扔掉,撿起死亡保镖的槍,對方又是一陣強烈的掃射,他躲在防彈車門後幸免于難。
——情況不對,要撤!
謝秋歧心中警鐘敲響。然而已經有腳步聲快速朝他靠近,他一轉身,正躲開對方的擒拿。他還想用槍托反擊,被武裝保镖即刻打掉,順勢扯住手一個過肩摔把他按倒在地上。
——好快!
保镖專業素質很高,恐怕是哈紮那些權貴朋友們派來專門護衛的,和牧羊犬手底下那些半吊子的狗完全不是一個級別。謝秋歧感到這次恐怕大難臨頭,懊惱不應該沖動加入槍戰。
保镖顯然想從他嘴裏套話,槍口頂着他的額心:“誰派你們來的?說!”
謝秋歧閉上眼睛,腦袋裏是雜亂的影像。腎上腺素太高,他強忍着幹嘔的沖動。
那保镖見問不出話,扣動扳機——
謝秋歧臉上一熱,被噴了滿臉熱血,他一睜眼就見保镖腦門上血洞打開,仿佛二郎神的第三只眼睛臨世。保镖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倒在謝秋歧身上的時候表情還是震驚的。
死亡擦身而過,謝秋歧掙紮着把屍體推開,露出後面一張冷酷的臉。
牧羊犬仿佛浴血而生,帶着屠夫的表情朝謝秋歧伸手:“能站得起來嗎?”
謝秋歧猶豫着被他拉起來:“你做了什麽?”
牧羊犬聳聳肩膀,從身後把一具屍體拖出來,他像拎着一挂羊肉,當場抽出刀子來将頭砍下抛在謝秋歧的身前:“給你的,見面禮。”
那顆圓滾滾的黑色腦袋在謝秋歧腳邊停下,翻過來。
正是UNITA前任指揮官、隆達高原實際掌控者——哈紮。
作者有話說:
一點點小波折,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