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永遠是把刀
謝秋歧暗暗抽氣,一時間腦子裏的想法很亂。
後方救護車的聲音漸進,刑知非按約定開車佯裝經過。牧羊犬嘴邊露出嘲諷的笑容,一邊伸手朝刑知非示意,一邊對謝秋歧說:“我就知道那個死士是奧拉派來的。”
刑知非看到哈紮的腦袋差點沒踩穩剎車,“誰幹的?誰殺了他?是你,德爾?”
“怎麽,你們沒打算殺他?那幹什麽還派個人過來?”牧羊犬反問。
謝秋歧解釋:“我們只打算讓他假死,只要官方認定他死了就行。奧拉不想要他的命。”
“反正也死了。”牧羊犬手裏提着滴血的彎刀,“我本來是打算等回到莊園再動手,車上人多手雜怕成功率不高,沒想到那個死士剛上車就來了那麽一針。他一下手,我就知道是你們派來的,我正好補了一槍。多虧了我,不然那個死士早死了!”
“人現在在哪?”謝秋歧指的是死士。
牧羊犬指了指加長奔馳:“腰上受了傷,估計爬不出來。”
謝秋歧嘆氣:“帶上人先撤!”
他們離拘留所不遠,鬧得陣仗這麽大,警察很快就會到的。
幾人迅速收拾哈紮屍體、帶上死士上車就走。
事情偏軌了,誰也沒想到半路殺出來一只牧羊犬。
按照牧羊犬的說法,死士先下手,牧羊犬以為他要殺人,幹脆補槍将哈紮殺死,他沒想到奧拉只是要做個假死的障眼法。保镖和其他人驚動了,牧羊犬連帶着殺了全車的人。一場刺殺才算圓滿落幕。
哈紮到死都沒算到,一輛車子上同時坐了兩個準備殺他的人。
但牧羊犬為什麽要殺哈紮?他對指揮官忠心耿耿,怎麽會突然反戈?是鄭克在教堂裏說了什麽?他把哈紮的頭割下來給謝秋歧是什麽意思?那句“見面禮”代表什麽?
送禮多半是為了求人,他有什麽要求謝秋歧的?他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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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開到無人的巷道,全體下車分換兩輛私家轎車回奧拉的住處。
奧拉神色哀痛,像是哭過。一群男人圍着她不知所措,像學生時期把同桌女孩子惹哭了。
牧羊犬感受到她槍刺般的目光,無辜舉手:“嘿,我真的不知道你們是什麽計劃好嗎?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不會這麽沖動下手,我說了,我本來是打算回到莊園才動手的。上帝,車上那麽多人還有保镖,離拘留所還那麽近,我不想找死好嗎?”
“你需要給我一個有說服力的交代。”奧拉冷淡地說。
牧羊犬開玩笑:“我相信你這麽聰明,自己可以理解的。”
奧拉二話不說掏槍就往牧羊犬腦袋上指。
“好好好,我說,”牧羊犬主動卸下武器:“這有什麽難的?很不好猜嗎?是我把鄭克放了,無論是我不小心放出去的,還是我主動放的,哈紮都不可能饒過我好嗎?不是我死就是他死,我也是為了生存下來!”
奧拉的槍保持不動:“你不怕殺了他,你被UNITA的人報複?”
“等他們想起來找我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非洲了,那不就完事了?”
“什麽意思?”
牧羊犬的目光調轉到謝秋歧身上,單膝跪下:“我想跟着你,謝,請你帶我從這裏出去。”
衆人大驚。原來哈紮是牧羊犬投誠的見面禮,他要投靠的不是奧拉·姆瓦庫,而是謝秋歧。
這就解釋得通他所有的行為了。從他放了鄭克那一刻開始,可能已經是這麽打算,牧羊犬作為職業士兵,一來展示了他出色的專業能力——他能憑一己之力從護衛哈紮的衆多保镖裏脫身就不簡單——證明了他的确是有用處的;二來表達了不俗的膽氣,畢竟不是誰都有這個勇氣刺殺大名鼎鼎的“指揮官”。就憑這項成績,他牧羊犬的名字在隆達高原的歷史上就應該有一筆。
謝秋歧知道是他放了鄭克,也不得不領一份人情,再加上哈紮這份大禮,難怪牧羊犬有信心謝秋歧會接納他。
“你倒是想得周到,我看上去就這麽像個接盤的?”謝秋歧氣笑了。
牧羊犬很自信:“你需要我。你身邊需要一個能保護你的人,鄭克不行,刑知非也不行。我是職業士兵出身,我知道怎麽殺人,我不怕沾血。而且我是個沒有身份的人,一個影子,你不需要擔心有人會查出我來,對你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你殺了自己的前任上司,我怎麽相信你不會有一天突然要殺我?”
“我殺了哈紮是因為他背棄了我,他承諾過他會實現我的夢想,讓我離開非洲,但是這個承諾不僅沒有實現,他甚至沒有放在心上。是他先做出了背叛,你不會,你會實現我的夢想,那我為什麽要殺你?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你,我會告訴你。但我絕對不會殺你。”
鄭克的話在牧羊犬心裏播下了種子,終于結成了怨恨的花朵。
牧羊犬沖鄭克笑:“要感謝,就感謝這個小子吧,他的話倒是能聽聽。”
謝秋歧問鄭克:“你對他說了什麽?”
“就是……哈紮對他不好,跟着哈紮沒有前途之類的……你剛剛也聽他說了。”鄭克小心翼翼地說:“我是為了讓他放我出去,我沒有慫恿過他去殺哈紮。真的,你信我。”
他不敢對謝秋歧說謊,謝秋歧知道。
也不能全怪鄭克。牧羊犬不是傻子,哈紮這個人對下屬到底怎麽樣他比誰都清楚,他對哈紮當真一點怨恨沒有嗎?不可能,而且這份怨恨不是到了鄭克勸告的這一天、這一刻才突然産生的。
只是從前,牧羊犬沒有更好的選擇。哈紮的權力金字塔很穩定,他是牧羊犬能夠挑選到最理想的主人,所以牧羊犬必須忠誠,至少在面上他不能有二心。一旦哈紮的金字塔有了松動傾塌的跡象,離開才是聰明的選擇。
跟着謝秋歧才有出路,才能實現離開非洲的夢想。
現在事情基本上就理順了。牧羊犬的補槍純粹是個烏龍。
謝秋歧擔心的是奧拉不能接受這個現實:“你要殺了他沒問題,我不阻止你。但是接下來我們可能還需要他。”他低聲勸說:“那顆金色鑽石,不要忘了,我們還得帶着它去納米比亞。”
奧拉激憤難消:“有用的人多得是,他殺了我丈夫,就應該一命抵一命!”
“上帝,女人就是這麽頑固,”牧羊犬無奈地抹了把臉:“有什麽差別嗎?你本來也打算殺了他的,只是我替你做了這件事而已!你覺得把他囚禁起來,玩什麽地牢play他會高興?他是那種只要有一口氣喘着就甘願俯首稱臣的人嗎?你不僅在要他的命,還要了他的尊嚴!”
“從什麽時候起要你來替我做決定了?”奧拉陰沉地說。
牧羊犬說:“如果你真的考慮到了你丈夫,他寧願死,也不願意自己淪落成階下囚。我給了你丈夫尊榮,太太,現如今他可以體面地下葬,政府會說他是死于恐怖主義或者強盜之手、他生前為了國家做過貢獻……總之,他這一生不是不明不白的。”
現場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但奧拉在感情上很難接受。
牧羊犬點頭:“好好好,你一定要讓我為你丈夫付出點代價的話,沒問題。”
他突然擡手,抽出腰間彎刀,猛地将自己左臂砍下,鮮血泉湧,那條手臂掉在地上。
他的動作太快,沒人防得住。連奧拉看着那條血淋淋的手臂也忍不住放下槍。
牧羊犬失衡跌倒,臉色迅速地白下去。
鄭克扶了一把,不忍心:“奧拉,你要是想殺他不妨給個痛快,我們也都能理解。如果你不想殺他,得趕緊叫醫生來。”
奧拉嘆氣,擺擺手:“算了,帶他下去吧。”
她叫人把哈紮的屍體袋也搬走,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發愣。
其實她預想過,哈紮可能活不過此劫——如果他們救人不及時,十五分鐘內沒有把蛇毒血清注射給哈紮,哈紮也只有一死。雖然最終的過程和她想的出入很大,但這個結果她是有心理準備的。
很多年了,她無數次幻想把丈夫拉下馬、成功上位的場景,百感交集。有時候她甚至不确定這個結果是不是她想要的,到底她是為家族尊嚴而戰,或只是她好勝心太強。
她扪心自問,這個結果值不值得,讓她真心實意愛過、恨過的男人永遠消失在了她的生命裏。
謝秋歧坐在她身邊:“你不要太難過。想想孩子,一切就都值得了。”
所幸她還有孩子。奧拉在腦海裏找到那張肖似哈紮的小圓臉:“那迪亞長得越來越像他爸爸了。去年生日的時候,所有人來看望我們,都說他簡直是第二個哈紮。”
“他會比他父親更出色的。”畢竟他有個如此優秀的母親。
奧拉的目光落在那張年輕戀人的照片上:“我以前不知道,永遠是件很殘酷的事情。”
謝秋歧意識到,她這個年紀是有資格說這種話的。
“說出來的都是‘永遠年輕’、‘永遠熱愛’、‘永遠幸福’……好像永遠多麽美好。但現實只有永遠失去,他永遠地離開你,你才明白,永遠是把刀,只有它落到你身上的時候,你才知道有多痛。”
醫生給牧羊犬做了止血和包紮。手臂是不可能接回去了,對士兵來說,沒有了端槍的一只手相當于拿去他們吃飯的本事。這是對職業生涯的重大打擊。
鄭克覺得他太沖動:“人家沒說要你砍手呢,你就急哄哄地沖上去。現在好了吧?”
牧羊犬滿不在乎:“這不還有一只嘛,夠用就可以了。”
“還能做到像以前一樣準、一樣好?”
“多練練,沒問題。”
真是自信心強到反常的一個人。
鄭克有點佩服:“你真的想跟着秋歧嗎?萬一他不答應怎麽辦?”
牧羊犬勢在必得:“我會想辦法讓他答應。奧拉接下來會成為隆達地區的實際掌控者,她是不會接納我的,所以我無處可去了,只能跟着謝走。你也幫我說兩句好話呗。”
鄭克輕哼:“想得倒美,幫你說話有什麽好處嗎?”
牧羊犬笑嘻嘻地看他,仿佛覺得他很有意思:“你不是想回澳門嗎?我告訴你鄭士華的秘密。”
鄭克精神一震:“你還知道什麽?”
牧羊犬搖頭晃腦地說:“你叔叔的律師已經向司法局證明了,你爸立遺囑的時候是在受重傷的情況下、意識不清醒立的,所以那份遺囑不能算數。你叔叔拿到了你爸的遺産,只是他可能還在興奮頭上,不知道哈紮已經死了。你跑了,他接下來還會全世界追殺你。”
“哼,上次你已經說過了。我還以為有什麽新鮮事。”
“你聽我說完,你知道為什麽鄭士華要挑這個時候下手嗎?”
“這個時候……是什麽意思?”
牧羊犬嘆氣:“就是你們家收購了船運公司之後,這個事兒你不會忘了吧?”
鄭克壓根沒想起來船運公司:“把話說完。”
“你以為鄭士華憑借一個人的本事就能把你們全家折騰死?你知道他是在和誰合作?你們是怎麽來到非洲的?他無緣無故為什麽販賣人口?”牧羊犬咄咄逼人:“和他合作的是海盜!”
鄭克瞠目結舌:“你怎麽知道?這種事情不能胡說。”
“鄭士華和海盜勾結,海盜幫他殺了你們全家,作為回報,鄭士華把船運公司的專屬航道拱手讓給了海盜。哈紮需要奴隸,鄭士華提供勞工,海盜承包運輸,采到了鑽石人人能分一杯羹。這才是有錢大家一起賺。”麻藥還沒有過,牧羊犬笑起來有點控制不住。
鄭克只覺得手腳冰冷:“你有什麽證據證明?”
“去翻哈紮的賬本、他卧室裏的東西,或者随便找個UNITA的高層來問,我要是說錯了一個字,你可以把我的舌頭割了。”牧羊犬說:“我跟着哈紮很多年了,鄭克,他的秘密我知道的也不少。你以為他什麽事情都會親力親為嗎?向海盜遞話、宴請他的惡徒朋友吃飯、幫他維護銷售商的關系……這些事情都要有**持,你以為都是誰在做?”
鄭克明白了。他本來以為鄭士華只是運氣好,父親又有點過于放縱這個弟弟,等悲劇釀成再來懊悔為時已晚。沒想到鄭士華早已準備萬全,這條從生産到運輸,再到銷售的供應鏈條嚴密而成熟,俨然運轉多年,不僅為鄭士華積累了大量的財富,也為他奪得權力提供了助力。
如今鄭士華夙願得嘗,他幹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只會越來越大膽,鄭老板一生心血遲早要毀在這個瘋子手裏。
“不行,我要去告訴秋歧。”這是鄭少爺的第一反應。
牧羊犬沒阻止他。他剛好需要休息,麻藥使他的神經很放松。
在沉睡之前,他仿佛能看到廣袤的大海,白色的商船徜徉乎虹霓之間。
風是冷的,可他能聞到自由的味道。
作者有話說:
別急,還有一個人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