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的意義才更重
鄭克知道,段立和謝秋歧的關系非比尋常,段立從來沒有帶過人回鄭家,謝秋歧是唯一一個,而且事事照顧、處處周全,簡直比親兄弟還熱情。但他從來沒想過這兩個人之間有情緣。
謝秋歧也從來沒說過啊,他都不隐瞞胡喬波的事情,為什麽要隐瞞和段立的感情呢?是他對段立沒有感情,還是段立對他來說太特別?特別到不願意和別人分享?
“特別”這個詞出現在鄭克的腦袋裏,讓他生生打了個冷戰。
遇到段立是謝秋歧人生第一次跌到了最低谷的時候。是段立照顧他、把他救出監獄,說休戚相關都太輕了,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是人生若只如初見,是存在和精神上一塊不可逾越的碑石。往後,謝秋歧再有逆風摧折、再有攜手的夥伴,也不會有初次經歷那樣的銘心刻骨。
鄭克呢?他是後來者,一向自诩和謝秋歧風雨同舟出來的感情,卻到了段立面前不值一提。在非洲那段時間他為謝秋歧做了什麽?是謝秋歧在照顧他、周全他,想方設法把他拉扯出來。他和段立根本沒有資格相比,都不是一個量級的。
鄭克不敢再往深處想了,他怕自己會絕望。
段立對謝秋歧有感情,那謝秋歧呢?對段立是不是也有過感情?如果謝秋歧覺得段立更值得選擇,鄭克甚至沒辦法反駁。有沒有可能,謝秋歧真的以為段立死了,不得不放下這段感情,最後才接納了自己。那如果段立回來了呢?謝秋歧會不會後悔這個選擇?
不,鄭克不可以讓謝秋歧離開,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如果再沒有了謝秋歧,他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就算耍手段他也不能讓謝秋歧離開!
從紀念堂回來,時間比謝秋歧預計得晚了些。
鄭克的表情是迷茫的,讓他察覺出不對勁:“怎麽了?談了些什麽?”
為避免再出現刑知非紐扣竊聽器被發現的事情,這次他們沒有竊聽,只定位了鄭克的位置,以防出現意外安德魯和牧羊犬可以快速找人營救。但具體談了什麽,外頭的人完全不知道。
“沒什麽,”鄭克捧着水杯有點心不在焉:“你猜得很準,鄭士華的确拿出了很誘人的條件,為的就是離開澳門。我按我們商量好的,假裝先同意了和他的條件,這樣他能放松一點警惕。”
謝秋歧擔心的是他:“提了什麽條件?你還好吧?是不是累了?”
鄭克突然扭過頭來看他,用奇怪的目光。謝秋歧被他看得一愣。
“秋歧,”鄭克開口:“段立和你之間有過感情嗎?”
謝秋歧敏感的皺眉:“為什麽突然提到他?”
鄭克說:“你先回答我,你們之間有過感情嗎?”
“他的确對我有感情,也對我很好,但是我拒絕了他。”
“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
“他已經死了,這還重要嗎?”
鄭克想着段立心裏像是紮着一根針:“如果他不死,現在在你身邊的還會是我嗎?”
謝秋歧覺得這個話很荒謬:“你到底想說什麽?”
“如果段立活着,”鄭克幾乎哀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就會跟着他走?”
謝秋歧從他奇怪的态度裏捕捉到了其他的東西:“他還活着?”
鄭克沒有馬上回答他。
有人從外頭走進來:“秋歧,我回來了。”
謝秋歧大駭,瞪着來人有兩秒鐘的失語。他猛地站起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意識本能地對荒謬的畫面作掙紮,喉頭卻一酸,呼吸急促起來,一時間連兩只手不知道往哪裏放。
還是段立先碰了碰他的手,皮膚是熱的,人是活生生的。段立怕吓着他,只碰一下又縮回去,被他用力抓住,抓得生疼,仿佛不抓牢了這個人就會再次從眼前溜走。
“你……”謝秋歧目不轉睛地看。
段立心疼了,直接把人拉進懷裏:“我回來了。我很想你,秋歧,我每天每天最想的就是你。”
謝秋歧紅着眼睛哽咽:“我以為你死了。我好不容易才接受了你死了……”
“對不起。”段立沉痛地說。
“我親眼看着你閉眼睛,我把你擡回屋子裏……我……我當時有多害怕,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我回來了。你不用再害怕了,秋歧,我不會再離開你了……”
兩個人抱得難分難舍,完全沒注意到鄭克黑着臉離開。
好半天謝秋歧才平複心緒,眼裏仍有濕意:“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段立給他擦眼睛,只恨不得在他面前剖心挖肝:“我很好,沒事了,你呢?你好不好?”
“挺好的。”謝秋歧笑起來:“交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事業,還有鄭克,他很不錯……”
“我知道。鄭士華想逃出澳門,為了讓鄭克同意就拿我做了交換條件。我都勸他放棄我了,他沒有,你把他教得很好,秋歧,鄭克是一個仁義的人,這次是我虧欠了他。”
“這是應該的。你能回來才是最重要的,我們也能多一個幫手。我們太缺自己人了,這段時間忙得我都有點腦袋轉不過來。”
“一路上我聽鄭克說了很多。你是脫胎換骨了。”
“什麽脫胎換骨,都是硬着頭皮走一步看一步。”
“都是當大老板的人了,說話還是沒自信。”
兩人相視一笑,段立的呼吸是燙的,落在謝秋歧的耳邊,一字一句熨帖着謝秋歧的心——
“我有大半年都是躺在床上的,每晚每晚都夢到你,我怕你活不下去,你只有一個人。剛開始在牢裏,你記不記得,性子太莽了,惹了那麽多麻煩。要不是我,你根本就應付不過來。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怕啊,明明說了要護着你的,怎麽能把你一個人丢下來。”
謝秋歧有點感動:“都過去了,都已經過去了……”
“好幾次我想聯系你,去找找你,莊英凱老說要找你們就是找不到……”
“是我們不想被找到,鄭士華全世界地追殺我們,風險太大了。”
“還好,終于還是見到你了。”段立摸摸他的頭頂,認認真真地看他:“讓我好好看看你,身體還好麽?有沒有受過什麽傷?我的秋歧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都沒怎麽變化。”
這話說得有點過了。謝秋歧禮貌地退開一點:“重傷也有過,已經恢複了。你呢?”
“莊英凱砸血本把我救回來的,還算功能健全。”
“他是忠臣,我和鄭克還要多多依靠他幫忙。”
段立扶着他坐下:“說說吧,你們下一步打算怎麽辦?我能幫上什麽?”
“你的事太出乎意料了,”謝秋歧也來不及遠思:“我們本來打算先縱着鄭士華,讓他放松警惕,然後再一網打盡的。沒想到他手裏還有你這個砝碼。不過現在結果也沒差太多,就是要讓他覺得我們暫時不能幹擾他了,看他下一步怎麽動,手裏還有沒有牌……”
“那就好,我還擔心會因為我亂了你們的計劃。”
“你是不是原本也有自己的計劃?和莊英凱?”
“我被鄭士華抓是個意外,莊英凱打算用我作為人證,指證鄭士華殺了鄭家一家三口。這也是為什麽他拼了命也要救下我。你們可以帶我去見警察,加上侯賽因的視頻,足以立案了……”
謝秋歧看出來他有想法,示意他繼續說。
段立沉吟:“還是要趁着鄭士華還沒逃出澳門的時候下手,否則他出了澳門,全世界找他也費勁。鄭克許了他三天的時間,随他能跑到天涯海角去,不會管,但三天後這個承諾就不起作用了。鄭士華自己也答應了。所以我們下一步要制造條件讓他這三天內逃不出去。”
“你有什麽思路?”
“我去警察局那邊,催促警察盡早立案,如果檢察院發布了批捕令,那鄭士華很難以正規渠道從外面出去,會大大提高他往外面逃的難度。這是其一。”
“好,何連珠認識檢察院的人,她現在專門幫我們疏通政府關系,我也催催她。”
“其二,留意一下走私渠道,鄭士華最可能是從海上走。本地的蛇頭、走私犯、海盜……可以打點一下,他們消息靈通,給點錢找幾個人給鄭士華添點麻煩,阻止他私逃。”
“好。我會讓卡明留意的。航道現在控制在我們手裏,他沒那麽容易逃得掉。”
段立提醒謝秋歧:“就算鄭士華真的逃了,他也不會甘心就這麽離開,肯定還會回來,當一輩子縮頭烏龜不符合他的性格。所以,我覺得你們後續要更加小心。”
“後續是什麽意思?”謝秋歧問。
“他還沒有拼盡全力,因為他不想要玉碎瓦全,他要給自己反擊翻盤的機會。但是我們逼得他太急,那就說不好了,他可能孤注一擲把我們全部拖下地獄。”
“我會加派人手保護鄭克的。鄭士華最想殺的是他。”
“你錯了,我最擔心的是你。”段立拉着他的手:“你不要以為鄭士華現在還會忽略你,他很清楚你在這個團隊裏的作用,他非常了解你的能力,他的目标不是鄭克,而是你。因為把你拉下去了,這個團隊自然就潰散了,鄭克也會受到毀滅性打擊。你明白嗎?”
謝秋歧反倒輕松:“你放心,我沒那麽容易中他的套。”
段立畢竟剛回來,謝秋歧不好勞動他,讓他先休息。
謝秋歧關門之前停了停,說:“阿立,我和鄭克在一起了,你知道吧?”
段立一愣,鄭克在路上暗示過他,他知道的。
他不說話謝秋歧就當他默認了。謝秋歧說:“我愛鄭克,你會為我高興嗎?”
段立立刻明白了,苦笑:“會,只要你能開心。”
謝秋歧點頭:“謝謝你,阿立。”
他下樓去找鄭克商量鄭士華的事情,遇到德爾用尴尬的眼神看他,對他擠眉弄眼。
謝秋歧莫名其妙:“怎麽了?”
德爾壓低聲音指了指屋子後面的車庫:“男朋友生氣啦。趕緊去勸勸。”
連一旁的安德魯都顯得有點緊張:“鄭克在發脾氣。”
謝秋歧到車庫的時候,鄭克套着手套修發動機,滿手的油污,不知道是什麽地方不如意,他砰地一把将工具摔在工作臺上,洩憤似的将所有東西掃了個幹淨。
“修不好就算了,別拿東西撒氣。”謝秋歧走過去把東西撿起來。
鄭克猛地轉身,恨恨地盯着他:“你有沒有把我當回事?啊?我還沒死呢!你當着我的眼皮子底下和另一個男人又摸又抱,還來和我說撒氣?親熱完了?要不要我給你們辦個複合儀式?”
謝秋歧被他嘲諷得不太高興:“我沒你想得那麽龌龊。”
“是,你只是太激動了、太高興了。是我龌龊,我不夠體貼理解,我小人之心......我為了救他,鄭士華我都放過去了,你還要我怎麽樣?你有沒有良心?”鄭克怒吼:“謝秋歧,我他媽才是你男人!”
這一聲震天動地,天花板都要給他掀下來。
謝秋歧給吼得一愣,從沒見過小少爺發那麽大的火。
鄭克傷了心,他有點不忍,放低聲音解釋:“你別生氣,我承認段立對我有感情,但是我很早就拒絕了他。我不喜歡他,以前不會,以後更不會。他回來了,我很高興,可能有點激動,我向你道歉。”
鄭克兩只紅眼睛一只憤懑,一只痛苦:“我理解你高興,他是你的恩人,他照顧你、提攜你、憐惜你,他死裏逃生你應該高興,是我沒有資格發脾氣,是我無理取鬧。”
“我沒有覺得你無理取鬧。”
“你說我龌龊。”
“鄭克!”
鄭克攢着拳頭,攢得很緊:“你對他完全沒有任何超過朋友的感情嗎?你拿什麽保證?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說什麽你很害怕……是,是我無能,我不像他那麽強大,能為你遮風擋雨,我以為,這兩年我拼命成長,終于能夠和你肩并肩了……就不會有人能替代我……”
“沒有人能替代你。”謝秋歧一步邁上去,拉住他的手。
鄭克眼前發黑,一口深呼吸,肺裏全都是苦澀。
謝秋歧心疼了,深深愧疚:“我承認,我對段立有過心理上的依賴。我不騙你,在我的那段人生裏,他的确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我把他當成我可以依靠的兄長,就像鄭威對于你。但是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對他産生過更深的感情了。鄭克,你在聽我說嗎?”
鄭少爺深深地抿着唇,表情很僵硬。
謝秋歧親吻他的嘴角:“沒有人能替代你在我心裏的位置。不要說這種傻話,什麽叫你不像他那麽強大?難道我謝秋歧挑男人還按比武招親來的嗎?那我去找個保镖來當愛人不是最好,安德魯我看就不錯,他最厲害,段立都不一定打得過他。”
鄭克固執地問:“你別繞彎子,段立對你難道不特別嗎?”
“他對我來說意義很重,給了我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教會我生存的技能,所以我感激他,也一直敬愛他,”謝秋歧承認:“但是,離開他才讓我真正成長起來,打開屬于自己的人生。我這兩年的進步,遠遠要比在他身邊的時候要快,如果沒有離開他,我就走不到今天,我會永遠是一個打雜的生活助理,給老板開車訂機票就是我的一生。好像就是命中注定的,我必須離開他,才能找到自己的路。”
鄭克不說話了,拳頭稍微松了松。
只聽謝秋歧柔和地說:“那個聖誕節,我們在酒吧喝酒,你還記得嗎?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人生還不錯,意識到我走出來了一條路,這種變化是從你出現了開始的,因為有了你我的運氣才變好了,才有機會看到那些美景。鄭克,你讓我突破了人生的可能性,打破了命運加諸在我身上的詛咒,這是段立做不到的。為什麽你看不到這點呢?對我來說,你的意義才更重。”
作者有話說:
秋歧是個很理性的人,他不會說那種“我愛你,沒有任何理由”這種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