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你能做到的

“他死了。”

鄭克攤着兩只手,露出一個迷茫的表情。

刑警叫急救組過來,鄭克就坐在邊上,急救大概進行了十五分鐘,急救組長當場宣告鄭士華死亡。刑警将屍體袋拿過來,把鄭士華裝上了擡走。

何連珠扶着鄭克,怕他受驚:“還好吧?”

“我沒事。”鄭克低聲說:“他撞了我一下,然後突然就死了。”

“急救組有沒有說原因?”

“他們說……他中毒了……”

“中毒?中什麽毒?”

“記不清,是個化學名詞。”

何連珠皺眉,讓人給鄭克拿了一支礦泉水。兩人坐回警車裏。

司警科長過來說:“鄭先生,要麻煩你和我們回警局做個筆錄,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和鄭士華說過的話全都重複一遍。無論如何,鄭士華是在和你接觸的情況下死亡的,我們有必要調查清楚。”

鄭克問:“你們覺得我殺了他?”

“你放心,這不是拘留,也不是懷疑你,只是普通詢問,如果沒有充足證據證明這是一起他殺案件,我們不會随意拘留你的。我們也希望能還您和您的家人一個清白。”

“阿sir,我覺得這件事有問題。”

司警科長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首先,鄭士華明知道批捕令下來了,他沒有跑,反而在湖心亭釣魚。他之前對我表達過非常強烈的出逃意願,從今天他的行為來看,他根本就沒有想跑,相反,他像是等着我們來找他,故意把這一幕演到了我們面前。他的前後态度如此矛盾,太可疑了。”

“還有什麽地方你覺得反常?”

“第二,他提到了我的愛人,特意地問為什麽秋歧沒有來。本來這是毫無關系的話題,但他說出來讓我覺得他好像很高興,好像早就料到只有我會來。他為什麽要在意這一點?他的敵人應該只有我一個,這種時候他為什麽還要關心其他人?”

“謝秋歧?他在這件事裏充當什麽角色?”

“他一直在幫助我回到澳門,為我的家人争取清白。”

“也許他只是不希望有第三個人在現場,他把這件事當作你和他之間私密的恩怨,所以他不希望謝秋歧在場。”

“那自殺呢?他可能是為了栽贓我。”

“那他的手法也太糟糕了,他是中毒身亡,按照當時的情況,要栽贓你最簡單應該是捅自己一刀然後把刀子往你手上蹭,這樣你才大概率會被誣陷。但現在他死于中毒,要證明你給他下毒就太難了。”

“他不是輕易自殺的人。我不相信。”

“急救的時候你全程在現場,足足二十分鐘,能救回來的怎麽可能還讓他死了?”

鄭克也覺得說不通。

鄭士華死了,一切好像都沒有意義了。

那難道之前的功夫都白費了嗎?他們好不容易抓到侯賽因、斷了鄭士華的客源、和談換回了段立,這些都是徒勞嗎?如果鄭士華早就預備了自殺,他為什麽要轉移財産?如果自殺是臨時起意,為什麽要等到警察來了,在鄭克面前自殺?自己躲在卧室裏一脖子吊到房梁上不行嗎?他和鄭克說的那些話還有什麽必要?又不是交代遺言。

太多的疑問在鄭克的腦袋裏,線頭卻藏在混亂的線團裏。

有一點可以确認的是,鄭士華的自殺絕不是巧合。

這是他策劃安排好的一幕。直到他死,鄭克是這場戲裏面的參與者,而不是主導者,他被迫被拉到了舞臺的中央。而牽着他身體的木偶線的人,才是鄭士華。

想到這裏,鄭克生生打了個冷戰。這種感覺仿佛鄭士華還沒死,還活着。

詢問折騰了一整晚,鄭克從警局出來已經是清晨。大門口何連珠帶着兩個男人等着他。

鄭克有點羞愧,不敢去看謝秋歧。謝秋歧不說話,氣氛僵着。

還是何連珠打了圓場:“阿克受了驚,秋歧你別和他計較了。他也是為你好。”

謝秋歧表情冷淡地坐在車後廂,不容置喙:“上車。”

鄭克洩氣地挑了個最遠的位置坐下,不敢靠近男朋友。

一路上車子裏安靜地能聽到針掉。到了安全屋,謝秋歧下了車也不等人,迤迤然上樓就回房間。鄭克很猶豫,不知道是進還是不進,站在門口焦慮地團團轉。

還是段立從樓上下來,看着鄭二少爺像追尾巴的貓崽子,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鄭克瞪他,段立一個眼神示意單獨談話。兩個男人到天臺上抽煙。

“你膽子不小啊,敢在他面前耍小聰明。”段立指的是鄭克支開謝秋歧單獨行動。

鄭克有點煩躁:“還不是因為你?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

“你能不能長點腦子?”段立換了一個正經的表情:“他是個獨立的人!他能思考、會辨別、有處理問題的能力,不需要你他媽的保護,你那不是保護是胡鬧。還給自己找借口呢?鄭克,他要是跟你提分手,你怪不到我頭上來,是你自己作的。”

鄭克慌了。提分手?不會吧?

謝秋歧生了那麽大的氣嗎?

段立覺得這孩子患得患失也挺可憐:“鄭士華就是知道你這個慫樣,才利用了你。”

鄭克一擡頭:“你說什麽?”

段立把煙掐了:“你把事情頭尾聯系起來想,和談、用我來要挾你、告訴你我和秋歧之間的事情、自導自演一出自殺……想想。”

鄭克打了個冷戰,終于反應過來。

鄭士華的目的就是要讓鄭克控制住謝秋歧,不讓謝秋歧參與到這件事裏來!不是什麽為了和鄭克私密地解決恩怨,是因為他知道,在現在鄭克的團隊裏,是謝秋歧主事,謝秋歧的能量遠比鄭克要大,所以只有壓制住謝秋歧,不讓謝秋歧參與進來,鄭士華接下來的動作才大概率能成功。

鄭克不是最可怕的,謝秋歧才是最可怕的。

怎麽能控制住謝秋歧呢?能制得住這個人的只能是他身邊最親密的人。

那就還得從鄭克身上下手。鄭克是長進不少,但他最致命的弱點就是害怕失去謝秋歧,恐懼到了一定程度,鄭克就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為,為了催生這種恐懼,鄭士華找到了最佳的催化劑——段立。他裝作不經意地提醒鄭克,段立對謝秋歧有感情。

于是鄭克怕了,成功地被激起了競争欲,他要證明自己,不比段立差。他把謝秋歧支開了,單獨行動,鄭士華預判成功。

然後就有了鄭家鄭士華和鄭克對話的一幕。

鄭士華問鄭克為什麽謝秋歧沒有來。其實這個話是提醒鄭克的,鄭士華早知道,在放了段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謝秋歧來不了了,他很高興,對手只有鄭克一個人的話,難度就沒有那麽大了。

“那……他為什麽還要自殺?他都費盡心機挑撥了我和秋歧,差一步就成功了,這時候自殺了不就輸了?”鄭克問。

段立沒有想通的也是這一點:“自殺的确是我沒有料到的。我以為他會趁機反殺,趁你落單置你于死地,但他沒有。”

“當時警察很,他要殺我其實不容易。”

“也許他在保別的人、別的東西,只能犧牲自己。”

“還有什麽可以保的?”

段立搖頭:“我只是猜測。”

鄭克安慰自己:“我現在只能說服自己,是我們把他逼得太緊了,是我們動作太快了,從回到澳門、拿下何連珠、打贏輿論戰,到最後警方立案檢察院批捕,這個過程可能比他想象中快了太多。所以他知道自己最後沒辦法跑了,才出此下策。”

段立拍拍鄭克的肩膀,把話題轉回來:“無論如何,現在這件事不由得我們管了。警察會接手的,他也死了,你親眼看見的。義父義母和阿威的仇就算報了。”

鄭克甚至沒有真實感:“是嗎…..爸爸媽媽他們能安眠了嗎?哥哥也能走好了嗎?”

段立鼓勵他:“你做得很好了,鄭克,別太勉強自己。即使你做不到,義父義母也不會怪你的,可你現在做到了,你應該為自己高興才是。過兩天,我們一起去墓園給他們磕頭吧。你已經兩年多沒有見到他們了吧?”

鄭克高興不起來,他不知道有什麽可高興的。家人具亡,鄭士華死多少次也不能挽回。

談不上什麽贏,他只是沒有輸得太徹底。

“去給秋歧也道個歉吧。”段立哄道:“他這個人,別看對外頭冷心冷肺,對自己人是最容易心軟的。說兩句好話、陪個不是,他不會跟你置氣的。”

鄭克本來還不緊張,被他這麽一提,反而更緊張。

他到樓下要了兩杯酒,壯膽後邁着沉重而堅實的步伐回卧房。

謝秋歧坐在飄窗上看手機,皮膚和頭發被晨曦漂得透明。他眼下有淺淺的烏青,想必一夜沒睡,鄭克在警察局裏談了多久,他就在外頭等了多久。

鄭克看得喉嚨眼一酸。謝秋歧要罵就罵吧,是他活該,是他任性。

“你……”他讷讷地說:“你還沒睡吶……”

他做好了謝秋歧翻臉的準備。

謝秋歧放下手機,眨眼示意:“過來。”

鄭少爺期期艾艾地挪過去,挨着他的腳邊。

謝秋歧看他的樣子好笑:“怕我吃了你?”

鄭克搖頭:“對不起,你罵我一頓吧。或者打我一頓也可以。”

謝秋歧歪着臉微笑:“我有什麽好處嗎?”

鄭克一怔,仿佛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反應。

一只手伸到他頭頂摸摸他柔軟的發梢,掌心是溫熱的。

“我想了很久,這件事也不全怪你。”謝秋歧耐心地說:“我教你怎麽在絕境裏生存、怎麽面對強大的敵人、怎麽處理困難挫折,但是一直忽略了你的精神和感情問題。我還是你的男朋友,這是我的失職。我以為,有些事情即使我不說,你慢慢地會明白。”

鄭克被他說得羞愧無比:“是我的錯……”

謝秋歧按着他的嘴唇示意他先安靜:“我知道你想保護我、想證明自己已經足夠好,但我從來沒有覺得你不夠好。鄭克,是你自己先給了自己一個預設,總覺得你自己不夠好。對我來說,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甚至大大地超出了我的預期。”

……

“你只用了兩年的時間,從一個大學畢業生,變成合格的、成熟的職業經理人,一個完全從最底層自己爬上來的人,你覺得,這是很容易做到的嗎?你覺得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做到你這樣?即使他們身邊也有人幫助,也有同伴同行,你覺得每個人都能做到你這樣嗎?”

鄭克緊張的心情放開來。

“你太苛求自己了,鄭克,”謝秋歧吻他的額頭:“沒有人要求你一夜之間變成成熟穩重的大人,也沒有人能真的做到。你已經成倍地超出了你自己應該做的。為什麽你自己看不到呢?你為什麽要自卑?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還用了二十幾年呢。”

鄭克握着他的手:“但是我怕……我怕跟不上你……”

謝秋歧莞爾:“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好。我有很多東西都做不到,投資計劃書我不會寫吧?政府關系我不會搞吧?我還被胡喬波騙過呢、被海盜也騙過呢……我犯過的錯誤多的去了,我為什麽能走到今天?因為有你,因為有德爾、刑大哥、奧拉、尼古拉斯、卡明……我走的每一步如果沒有大家的合作,都是不可能成功的。這是整個團隊一起努力的結果,不是我一個人創造出來的。你不要把我神化了,我沒有那麽厲害。”

鄭克的問題在于他太崇拜謝秋歧,以至于盲目和自卑。

他究竟是過早地成長了,強行拔苗的結果不可能長出全面的一個人,在某些方面必然有欠缺,這不能怪鄭克。在謝秋歧的面前,他永遠像個孩子,需要人牽着走,需要抓着謝秋歧的衣角才有安全感。即使他已經足夠堅強、勇敢、吃苦耐勞、純善正直,專業能力和生存技能都是一流的,心理上很難一下子擺脫對謝秋歧的依賴。

和鄭克談戀愛,謝秋歧不僅要做男朋友,還要當老師,這個孩子需要他一步一步地教,要充滿耐心和愛,幫助他、領着他正視自己,學會去享受一段健康的、良性的關系。

從前謝秋歧沒注意過這個問題,從現在開始他必須注意。今天鄭士華可以挑撥他們的關系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一個對手呢?他們不可以再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樣的錯誤。

鄭克能學會的,他是謝秋歧見過資質最好的學生,是一個有天分的少年。

“你能做到的,”謝秋歧微笑:“我謝秋歧的男人一定是個自信、驕傲、勇敢的男人。”

鄭克眼睛紅了,用力點頭。

作者有話說:

鄭克有一種考試不及格回家等着挨罵然而溫柔的長輩只是陪他一道一道重做錯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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