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們不适合

兩人一直睡到中午。

鄭克終于放下焦慮和憂心,懷抱久尋的寧靜入夢。謝秋歧與他十指緊扣,鄭克挨着他的肩頭,發出低低的鼾聲,仿佛找到熟悉氣味的動物,一确定這是自己的地盤,就賴着不走了。

快到午飯謝秋歧先醒,下床去張羅吃的,在廚房裏碰到段立。

段立仿佛很驚訝他這時候會出現。謝秋歧大大方方穿着睡衣,頂着淩亂的頭發踢着拖鞋就走進來,沖他笑:“好香,做什麽呢?”

段立晃了晃勺子:“通心粉,沒找到奶油,就用了番茄醬。鄭克呢?”

謝秋歧去倒水:“還睡着,折騰一晚上了,讓他多睡會兒吧。”

過了一會兒,通心粉出鍋了,段立給謝秋歧多煎了兩個雞蛋,流心蛋黃,金燦燦蓋在紅醬通心粉上面。謝秋歧舀了一口放到嘴裏,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你變了。”段立轉身刷鍋,背對謝秋歧:“秋歧,你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是因為鄭克嗎?”

流水的聲音掩蓋了話語裏的傷感,謝秋歧卻沒漏過。

“可能是吧,”他回答:“也沒什麽不好的。人總都要變的,誰會總是不變呢?”

段立自嘲:“我以為能改變你的人會是我。”

謝秋歧不想讓他太傷心,認真地說:“阿立,我們不适合。”

“為什麽?”段立不明白。

謝秋歧苦笑:“我是個很強勢、控制欲強的人,你看不出來嗎?我不太把愛情這東西當一回事的,所以我不可能成為你想要的那種男朋友——全心全意愛你、依賴你、向你要求照顧。我永遠也做不到那樣。鄭克可能不是一個很完美的男人,但他對我來說是最理想的,他不會要求我去做什麽,我只要做我自己就好。”

段立埋着頭刷鍋,一時間很難說清楚自己的情緒。

他記憶裏的謝秋歧是個硬氣幹練、說一不二的人,不喜歡和人走得太近,哪怕是信任的人,也有距離感。永遠清醒、永遠冷靜、永遠保持敏銳和戰鬥狀态,甚至喝醉了酒,沒到家關起房門之前,謝秋歧就是正常狀态。很累,這是一種士兵生活,所在皆是戰場。

但現在的謝秋歧,渾身居家氣、慵懶地在廚房裏晃蕩、用寵愛親昵的語氣說着自己的愛人、露出若溺柔絲的目光,會苦口地教導勸說,甚至害怕傷了愛人的自尊心而收斂自己的脾氣。

士兵脫下了戎裝。就像老話說的,溫柔鄉英雄冢,鄭克就是那個禍水。

鍋刷完了,水龍頭也關了。

段立還是有點不甘心:“為了鄭克能變,為什麽不能為了我?”

謝秋歧也不知道答案:“可能就是機緣吧。”他心裏知道對不起段立,“對不起。”

段立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不喜歡,不算是對不起。”

謝秋歧知道他能理解。段立比他更理性。

“其實我是高興的,”段立振作了一下精神:“總算你身邊能有個人,也比你一個人強。不管這個人是誰,只要你自己覺得好就行。我尊重你的選擇。祝你們能長長久久。”

謝秋歧和他擁抱:“謝謝你,阿立。”

鄭克醒來床邊已經沒人了,他撐起身體清醒一下頭腦。有人打開門,食物的香氣先卷進來,男朋友靠着門口朝他挑眉打招呼:“早,帥哥。”

鄭克會心一笑,去扒拉托盤裏的大碗,肚子裏饞蟲全被勾出來:“這蛋煎得太有水準了。”

“先去刷牙。”謝秋歧拍拍他的頭。

鄭克叼着牙刷滿口泡沫還在問:“我怎麽睡了這麽久?你也不叫醒我。”

謝秋歧一邊吃東西一邊看手機:“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

趁着刮胡子鄭克把段立和他的分析簡單陳述了一遍——

“我實在是覺得鄭士華死得蹊跷。”鄭克得出結論:“還是再等等警察那邊的屍檢結果吧。”

謝秋歧贊同:“倒是大把人迫不及待地等着你露面呢。莊英凱、何連珠還有你那些叔叔伯伯們,滿世界地在找你,鄭士華突然死了,公司裏沒有個主心骨,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現在就露面?會不會有風險?”

“風險倒是談不上,就是接下來你可能沒有多少自由。”

“見面肯定是要見的,但我不想被他們牽着鼻子走。”

“那就你來定吧。還有你們家的房産,律師也不知道怎麽處理。”

接下來要等着鄭克的事情太多了,公司的控制權、家裏的財産、新聞媒體的應對……都希望鄭克能有個表态,鄭氏這麽大一個攤子,總得有人接上手來。鄭克不可能不面對。

但鄭克猶豫了,就好像追逐了太久的東西突然有一天放在他的面前,只等他伸手就能夠到,他又有點不确定,不知道該不該拿,甚至不确定這些東西是不是他應得的。

事情比人想象中順利的時候,難免就會心虛害怕。

“緩緩吧,讓我理清個思路。”鄭克冷靜地想:“美國還有一大攤子事兒呢,還要回去處理吧?這邊還是先等警方出了結果,蓋棺定論了,再談什麽公司家族的事情。”

謝秋歧的建議是:“你可以先給莊英凱打個電話,問問他的想法,公司肯定有個過渡期,一兩年都是正常的,看他能給你出什麽主意,既是尊重元老,也是給他老人家定心丸。這段時間,老人家暗度陳倉,也幫了我們不少忙,該感謝的要感謝。”

“好,”鄭克贊同:“就憑他救了段立,也應該上門好好道謝。”

謝秋歧直笑不語。鄭克走過來看他戲谑的表情,露出疑惑的眼神。

“幹什麽?”他懷疑自己下巴上泡沫沒洗幹淨:“我又說錯啦?”

謝秋歧搖頭:“沒有。你說得很對。”

鄭克親掉他嘴角上的番茄醬:“我知道段立對你的重要性,我不會要求你什麽的,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用擔心我。我能調整好。”

謝秋歧調侃他:“裝賢惠啊?”

“我用得着麽?”反正已經裝了,幹脆就把大尾巴狼裝到底。鄭克聳肩:“段立也是我大哥,為我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我現在是鄭家的接班人,我不該好好對他?傳出去我鄭克成什麽了?你別以為你面子多大,我現在是站在公司和家族的角度上想問題。”

謝秋歧也不拆穿他,憋笑憋得辛苦:“好,你想得對。”

債多不壓身。鄭克幹脆不去考慮工作:“我們出去玩吧!叫上安德魯和德爾一起。”

“現在?去哪裏玩?”謝秋歧問。一時間他還真沒想出來澳門有什麽地方好玩。

鄭克比他會玩:“交給我。”

四個人吃了飯,放棄了開車,坐上巴士往郊區跑。

這時候正趕上了晚霞,鋪錦的天光,雲像打散在西紅柿湯裏的蛋花。過了路環島,從黑沙灘再往南邊走,旅客的身影越來越少,只剩下金色的山壁和白色的滄海。風聲獵獵,濤聲澎湃而威嚴,雪浪一鼓作氣用力撞擊礁石,腳下的石板震動了,頃刻間有山崩地裂的錯覺,可潮水退下去,山依舊在原地。一次不成功,又來第二次,後浪推着前浪,永不疲倦地做那愚公一樣的移山運動。

鄭克牽着謝秋歧的手走在前面:“澳門本地其實沒什麽可以玩的,太小了。這地方還是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帶我來過一次。那時候我們家還不算太有錢,我媽說她和我爸談戀愛的時候就經常到這裏來,花兩塊錢坐巴士,然後散一會兒步,就覺得很開心了。”

謝秋歧和他十指相扣,海鳥嘶鳴着從他們頭頂飛過去。

“等警方的結果出來,我們去看看鄭董事長和鄭太太吧。”謝秋歧輕輕地說。

鄭克說起來又好氣又好笑:“莊英凱跟我說,骨灰盒現在還放在殡儀館的格子櫃裏,鄭士華可能心虛,怕把骨灰盒領回去。莊英凱只能額外花錢讓殡儀館的人好好保管,他還想節省,自己把骨灰盒領走,被太太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好好的把別人的骨灰領到自己家裏來,太不像話了。我和他說,等鄭士華蓋棺了,我親自去領,好好請回鄭家的墓園。”

謝秋歧也笑:“想不到鄭士華也有心虛的時候。”

鄭克感嘆:“人都沒了,什麽報應不報應的,誰還能信?真的善惡有報,爸媽和哥哥就不應該死。壞人活的比好人長,這能叫善惡有報嗎?”

謝秋歧是從來不信因果的:“真的善惡有報,壓根就不會有人作惡。人類社會要是以這麽單純的邏輯來運轉,那就不是人類社會了。運氣好,熬到壞人先死了,就說一句‘好人有好報’,運氣不好,壞人活的更長,就說‘天堂裏沒有惡’。呵,都是心理安慰罷了。”

因為個人能做到的太有限,能改變的更是微不足道,所以只能依靠善惡有報,靠因果。

可因果終究是靠不住的,玩法也不可能這麽簡單。

鄭克将謝秋歧壓在樹幹上,嬉笑着去追他的嘴唇——

“來都來了,要玩就玩難度大的。簡單的有什麽意思?”

謝秋歧刻意逗他,歪着腦袋躲人,忽然一轉身,跳起來縱身一躍,兩下爬到了樹上,從闊葉間露出笑臉來:“上來,從這裏看更漂亮。”

鄭克做了個鬼臉,有樣學樣地上樹,他覺得新鮮刺激,長這麽大哪裏爬過樹。樹幹粗糙,磨得掌心一片紅,褲腳衣服上都蹭了泥,冒着涼氣的露水滴在額頭,他也來不及抹掉,任由感官一陣眩暈,視覺掉進一團青綠色裏,鋪天蓋地都是植物的香氣。

謝秋歧朝他伸手拉了他一把,兩人挑了一處粗壯的分支坐下。

“一會兒安德魯他們該找人了。”謝秋歧說:“要是找不到我們倆,你說他們會不會急?”

鄭克知道他要使壞:“你還是做老板的,這麽耍自己的下屬。”

果然安德魯和牧羊犬後腳跟上來,已經不見謝秋歧。兩個忠誠的護衛眉頭皺起來,牧羊犬開始給謝秋歧打電話。謝秋歧的手機調了靜音,鄭克全當看熱鬧,一邊晃蕩兩條腿一邊偷笑。謝秋歧捂着他的嘴示意他聲音小點,眼看着安德魯靠近他們的這棵樹。

敏感的殺手在樹下徘徊了一會兒,仿佛察覺到不對。謝秋歧心裏暗喊糟糕,狙擊手要是認真起來,他和鄭克還真的不一定能糊弄過去。鄭克也緊張,縮起腳往樹幹後面躲,兩個人抱着極力蜷縮,大氣不敢喘一個,只等着下面的狙擊手過去。

所幸後頭有游客上來請安德魯拍照,殺手的注意力被吸引開。

樹上偷情的兩個人同時松了一口氣。謝秋歧吐舌頭:“專業的果然厲害。”

鄭克捉着他吻上來,謝秋歧環着男朋友的肩膀,熱情地回應。

兩人身型不穩往後倒去,鄭克的背撞在粗壯的樹枝上。大樹婆娑,嘩啦啦地唱起來,搖落漫天的露水,小雨淅淅瀝瀝打在肩膀上,卻消不了身上的熱度。

情人的愛欲攜十頃霞光傾軋下來,在海面燃起一場大火。

作者有話說:

秋歧不會喜歡段立,他是那種照顧人的類型,不是被照顧的類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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