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明明是我自己的家

最後肚子餓得實在不行了,兩人才從樹上下來。

牧羊犬在海灘上早早地占了位置,點起篝火,擺上燒烤架,從漁船上現拎來海鮮。謝秋歧兩人到的時候,黑人一只手拎着一摞螃蟹,肩膀上還背着魚、蝦、貝殼,興奮地跑起小碎步。

“都還是活的!”牧羊犬晃了晃張牙舞爪的螃蟹:“鄭克,你們這裏海鮮好便宜啊,要在安哥拉,這點錢我連一條魚都買不到。我來殺魚,你們喜歡什麽調料?”

鄭克正燒炭,熱氣朝他臉上撲,燒得一臉汗他還有心思調侃:“你也太沒出息了,兩只小肉蟹哄得這麽開心。改明兒叫你老板上四季酒店請你吃阿拉斯加大螃蟹。”

謝秋歧在他後面洗菜,毫不客氣捏了一把男朋友的屁股。

鄭克差點燙着手,嗷一聲跳起來捂着屁股,兩只眼睛瞪大控訴地看謝秋歧:“又怎麽了?”

謝秋歧理所當然地說:“叫我請客還不給占點便宜,有你這樣兒的嗎?”

四個大男人玩得熱火朝天,不一會兒燒烤的香氣漫開了,有人買來了啤酒,有人開始唱歌。牧羊犬嘴裏哼着家鄉的調子,那是安哥拉土語的一首民歌,歌聲輕快明朗。鄭克拿竹簽敲着易拉罐給他打拍子,到後來就變成了亂七八糟的合唱,誰也不知道唱的是什麽,走調的走調,笑場的笑場,上氣不接下氣,全沒了個樣子。

安德魯不喝酒,堅持一滴不沾。篝火的彤光在殺手沉靜安定的臉上游走。

謝秋歧給他要了一杯果汁,和他碰杯子:“辛苦了。”

安德魯說:“我只是做我的工作。”

謝秋歧知道他不善于表達:“德爾性格太沖,有你在,我就更放心一點。我看你和他相處越來越好了,是好事。雖然工作上只是同事,到底共生死過,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安德魯擡頭悶了一口果汁,認真地說:“這樣就挺好的,現在這樣我很開心。”

鄭克喝得微醺,在篝火旁邊大膽地跳舞。兜帽外套被扔在地上,polo衫扣子解到最後一顆,他一邊朝着謝秋歧眨眼微笑,一邊撫摸自己的胸口。謝秋歧看得哭笑不得。

——小兔崽子越來越不要命了,什麽地方都敢跳豔舞。

鄭克拉着他加入,兩個人抱着親吻,絲毫不介意兩個下屬還在。

這天晚上鬧得有點晚,回去的時候已經淩晨。

鄭克醉沒醉不好說,車子開到半途他讓安德魯轉方向。謝秋歧認出來這是回鄭家祖宅的路。

二少爺在男朋友懷裏又拱又蹭,撒酒瘋:“哥哥我想回家,我們回家好不好?”

謝秋歧揉着他毛茸茸的腦袋,親吻他的額頭:“好,哥哥帶你回家。”

半夜的鄭家大宅形同鬼屋,隐居在山野的無人之境中。由于大部分傭人被解雇,門口連個保安都沒了,大門懶懶散散地半開着,安德魯幹脆将門撞開直接把車開進去。放在以前,有生人闖宅報警系統肯定要響的,這會兒應該是關掉了,為了節省開支。花園徹底荒廢了,植物放肆發育,草長到小腿肚子,老樹更是頭發胡子一把抓,理都理不清楚。

鄭克踏上最後一節臺階,兩腿一軟,咕咚跪下來。安德魯要去扶他,被謝秋歧阻止。

就見鄭克對着大門口鄭重其事俯**去,磕了個頭,嘴裏嘟囔:“我回來了。”

禮畢他踉踉跄跄地撐起身體,好不容易爬起來,視線一陣眩暈,本能就往後倒。

謝秋歧捉着他的手臂,将人拉回來,啼笑皆非:“還說沒醉,站都站不穩。”

鄭克愣愣的,用迷茫的眼神看扶廊上的石雕,露出一個哀痛的表情。

謝秋歧察覺到不對:“怎麽了?”

鄭克指了指一塊磨損的雕花:“這些石頭正在一點一點被腐蝕磨損,上次我回家的時候,那塊石頭就破了一個很小的缺口,現在,這個缺口越來越大了,顏色也越來越黃。潮濕的空氣和雨水慢慢地在消化它。從今晚到明天早上,這塊石頭還會繼續接受腐蝕,什麽都改變不了自然和時間的力量,就像它現在見證了我回家的這一刻。”

謝秋歧心裏一疼,鄭克已經失去了家,他心裏的缺口永遠也填補不了。

主宅大門緊閉,按鈴後二十分鐘,一個菲傭才睡眼惺忪地從裏面走出來。她應該是個老資歷,還認得鄭克,先是一驚,以為還在做夢,捂着嘴好懸沒有叫出聲來。

鄭克尴尬地只報身份後菲傭才慌慌張張地給鄭克行禮:“我知道你是……抱歉,我只是沒想到,二少爺,你……你回來了……”

鄭克嗯了一聲。那菲傭心情激動,一邊抹眼睛,一邊要去給鄭克收拾屋子。

鄭克把她喊住:“簡單收拾一下就好,別把人都吵醒了。辛苦了。”

菲傭給他把房間裏的壁爐點上,又煮了解酒茶進來。房間裏的陳設沒動過,家具因為蓋了防塵罩還算幹淨,菲傭拿了床具來更換,鄭克把她招到跟前簡單問話——

“從前的管家還在嗎?怎麽是你出來應門?”

那菲傭年紀不算大,是個腼腆的姑娘,但說話很有條理:“張叔叔去年突發腦溢血,去世了。後來一直沒有再招人手進來,這兒一共還留下五個人,除了我,還有一個做清潔的菲傭、一個酒窖管理員和兩個保安。但從今年開始保安不上夜班了,十點之後就回家,早上六點再來。剩下三個人輪流值夜,今晚輪到我,其他人也都回家了。”

“這幾年,工資一直如期發給你們嗎?”

“都發了,工資是從公司的財務走的。”

“房子沒有人動過吧?”

“有好幾次聽說鄭士華先生想把房子賣掉,但莊先生強烈反對,就沒人敢動。”

鄭克看看菲傭胸前的銘牌:“Jannifer是吧?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新任管家了。”

菲傭一愣,完全沒想到大半夜被升職:“但是,我……我沒有經驗的……”

“我挖礦還沒經驗呢,多幹兩天不就有經驗了?”鄭克吹胡子瞪眼睛。

菲傭大概也覺得他孩子氣,忍着笑先答應:“您說的是。”

鄭克繼續發話:“謝謝你還願意留在鄭家,這兩年大家都不容易。我過兩天就搬回來住。你們先收拾收拾,主卧和我哥哥的房間不要動,其他地方需要修補、采購的整理個清單給我。”

新上任的管家拿着小筆記本開始抄筆記。

“明天開始,清點一下家裏現有的東西,家具、器械、藏酒、藝術品、珠寶......我記得以前一直都是這麽做的,找公司資産部門過來估個數,我心裏要有個底。”

“好。更新了數據周末給您。”

“準備重新給家裏招人,可以按從前的配置來,招聘的人員名單也給我看一遍。每一個人你都要親自面試,能力要好,背景底細也要清楚,不要搞些不幹不淨的人進來。”

……

“找個裝修公司的過來看看,我打算給這房子換點布置,後頭我還要建個收藏室,把爸媽和哥哥的東西保存好。要對方出個漂亮的裝修方案,錢不是最要緊的……”

……

謝秋歧在旁邊越聽越認真,這會兒鄭克完全沒有醉酒的樣子。他條理清楚、邏輯完整,工作步驟和要求非常明确,眉眼表情甚至當真是一家之主的樣子。如果這時候不是半夜兩點多,謝秋歧真的以為他是正經回家布置工作的。

這時候鄭克開始介紹人:“對了,這兩位是我的同事,德爾和安德魯。他們會經常跟着我回來的,家裏多準備幾個房間,免得沒地方住。”

德爾大大咧咧打了個招呼,安德魯氣場兇悍,眉毛一挑把可憐的姑娘吓得連退了兩步。

“這位是秋歧,我愛人。”鄭克指了指身旁。

菲傭記得謝秋歧,她很驚訝:“謝先生不是……董事長的……”

鄭克對她的質疑有點不滿:“他現在是我愛人。以後這個家就是他做主,我媽以前在家裏什麽待遇他就是什麽待遇……”

謝秋歧咳了兩聲,提醒他別發瘋:“鄭克。”

鄭克露出一個委屈的眼神,不說話了。

謝秋歧不好在外人面前讓他沒面子,地下聲音來勸:“要不今晚就先到這裏吧?太晚了,人家聽你說了這麽久也很累,明天還要上班,不能影響明天工作。讓小姑娘先休息吧。”

菲傭出去後心裏不踏實。她聞到了鄭克身上的酒味,知道二少爺今晚是喝了酒的,她不确定鄭克今晚布置這麽多功課到底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的。這會兒去問鄭克肯定是得不到答案了,她就想偷個空隙去問謝秋歧。正巧謝秋歧出來要熱水,她小心翼翼湊上去——

“少夫人!”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謝秋歧立刻臉黑:“你們少爺開玩笑,別當真。”

菲傭本來單純想拍個馬屁,被他吓得趕緊不作聲了。

謝秋歧沒好氣:“還有什麽事嗎?”

菲傭這才記起正題:“我……我怕少爺喝了酒,明天就不記得交代過工作了……”

謝秋歧明白了:“這樣吧,明天早上吃飯的時候你找機會再向他彙報一下,看他怎麽說。”

終于打發了菲傭,謝秋歧回房間就看到鄭克像條被凍壞的流浪狗,抱腿坐在壁爐邊上,捧着熱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他心裏軟得一塌糊塗,剛剛那點悶氣立刻被抛到九霄雲外。

“去床上睡,好不好?地上涼。”謝秋歧哄他。

鄭克其實已經躺過那張床:“太軟了,不舒服,躺上去要陷到裏面一樣。”

他都不記得自己的床這麽軟,這兩年睡硬床睡慣了,不适應了。

謝秋歧就拿了被褥給他墊在身下,陪他坐在壁爐邊。鄭克喝了水,腦袋沒有那麽暈,他其實沒醉,一點啤酒還難不倒他,只是找了個借口放松放松。

“想什麽呢?”謝秋歧摟着他,讓他把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鄭克低喃:“明明是我自己的家,我還要自報姓名,像個賊大半夜偷偷摸摸進來。”

“你自己要這時候來的,白天大大方方地進來不是也挺好?”

“就像衣錦還鄉嗎?那多沒意思。”

“別人巴不得呢。”

鄭克不屑地哼了一聲。爐火将他的臉淬成一面銅像,少年的金色生命涅槃而生。

“我以前不明白奧拉為什麽會問那個值不值得的問題,現在輪到自己頭上才明白。”鄭克說:“用我爸媽和大哥的死亡,去換我自己的成長,值不值得?”

謝秋歧明白他要說什麽:“你是被迫的,這不一樣。”

鄭克搖頭:“那我也不想變成一個勵志故事。我不想以後有人來問我,鄭克你是不是特別為自己感到驕傲?我還大言不慚地把我怎麽逆境翻盤、怎麽絕地反殺說成故事。有點卑鄙,他們永遠不明白我付出了多麽慘痛的代價,要他們失去雙親去換衣錦還鄉,他們願不願意?他們只想聽一個美夢成真的故事,誰誰誰成功了、終于苦盡甘來、熬了多久熬出頭……”

……

“嗝……”

謝秋歧發出低沉的笑聲,将他的少年攬入懷裏。

“早點睡吧。我陪你。”

鄭克實在累得不行了,裹上被子就地躺了下去。

清晨菲傭進來叫起床,只見一對戀人相擁擠在燒盡的壁爐邊睡得正沉。

年輕而善感的她看得鼻頭發酸。

相依為命,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作者有話說:

休息完了,接下來要大決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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